“朕为你选了安立宫,如何?”君义成虽脾气好,但他决定的事不是任何人能改变的,陈汐月只得道:“但凭皇上安排。”
行过册封礼,陈汐月疲倦不已,看着安立宫的装潢,她只觉得陌生,仿佛整间屋子里,能让她感到亲切的只有林月儿。
“姐姐……姐姐是放心不下婧妃吗,琪儿和琬儿在她身边,还有章太医和赵太医,婧妃娘娘会无事的。”月儿为陈汐月倒了杯水。
陈汐月也不知道自己在郁闷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不敢直面婧妃祝贺她怀孕晋位时的笑容。行册封礼时,恐怕在场的所有人里,真心替她高兴的只有婧妃和月儿了。陈汐月越想越累,只好歇下。
月儿离开安立宫,刚走到荷笠堂的宫门口,就迎面遇上了君义成,忙蹲下行礼。“朕去你宫里坐坐。”君义成直接拉起月儿,走进荷笠堂。
“景常在还真是得宠。”这一幕被不远处的玉妃和刘贵人收进眼底,玉妃语气古怪地说道:“你跟她一个宫,也真是福分,见到皇上的机会不少吧?”
刘贵人尴尬一笑:“嫔妾无能,没有景常在和兰嫔那么受皇上青睐,能时常获宠。”
玉妃不以为然:“其实景常在也是得益于有兰嫔那样的好姐妹,兰嫔怀孕后,皇上顾着她多了,自然也多看几眼景常在。不过人家景常在也是有本事的,才能成为新人里边第一个让皇上留宿的人。”
玉妃微微转身,直面着刘贵人:“其实不论是敏嫔还是兰嫔,都是有孕才让皇上多顾几眼。能让勤于朝政的皇上乐意去她宫里陪她,这才是景常在的本事,妹妹是她身边的人,得多学着点。”“是。”刘贵人其实对这番话有些不屑,玉妃自己的宠爱,只怕还没有兰嫔多吧,她心中暗想。
君义成喝着茶,问道:“你与兰嫔很是要好?”“回皇上,臣妾与兰姐姐志趣相投,所以彼此合得来些。”君义成放下茶盏,取出沉香手串摩挲着:“在宫里住得可还习惯?”林月儿心里暗道,都住了好几个月了,再怎么不习惯也得习惯了。嘴上只说:“宫中姐妹都很好,臣妾虽思念家人,承蒙皇后娘娘的关怀,臣妾感到有如在家一般。”月儿的目光停留君义成骨节分明的手上,光亮的沉香珠在那修长的手指间摩擦滚动着。
君义成眼底意味不明,仿佛平静无波,嘴角微微勾起,让人看不出来他是不是在笑。“你对朕挪兰嫔出乐平宫的事怎么看?”
这个问题一抛出,瞬间让他们之间的空气变得冰冷而怪异,月儿一脸惊诧,不明白他问自己这个问题的用意。其实迁宫原因,其他人都心知肚明,就连一向老实的方答应也就这件事议论过一两句。月儿知道自己此时不能作出对婧妃的任何非议,也不能表达出对圣意的任何不满,她悄悄吞咽了一下,尽量看着君义成的脸,用温婉而不体现思索的语气答道:“臣妾认为兰姐姐封嫔是应当的,皇上所做皆是为了皇家子嗣着想。皇上膝下子嗣不多,桃嫣公主也缺乏弟妹作伴,继敏嫔有孕后,兰姐姐也有喜,宫中连添两个皇嗣,皇上自然高兴。人们常说好事成双,兰姐姐有孕,为表厚爱,皇上晋其位分,还拨新宫,自然是是喜上添喜。”
君义成看上去只有七分满意:“可敏嫔当初有孕时,朕只给了个封号,并未晋为妃,你认为如何?”月儿的心又是一提,幸亏自己和君义成的谈话不是发生在室外,否则要是被人听去,她就真的是麻烦缠身了。“皇上如何思量,臣妾不敢妄自揣测。臣妾只知道皇上的一切封赏都有自己的考虑和度量,无论是何种赏赐,都是皇上对后宫的恩泽,也是臣妾等人的天幸。”
君义成这才露出明显的笑意,慵懒地往椅背上一靠:“朕喜欢你聪明。”
君义成使了个眼色,曲青和冬映颔首退下,屋里只剩下二人。“皇上可要再喝点茶?”月儿喝完一盏茶,估摸着君义成的那盏也喝完了。君义成摇摇头:“茶倒不必再斟,朕这会儿想喝点酒。”“臣妾这儿虽有酒,可皇上刚饮过茶,停一会儿再饮酒,方不至于损伤龙体。”月儿说着递上一块玫瑰酥,君义成接过。
“曲青!”曲青闻声快步走进来:“奴才在。”“去知会一声,朕今夜不翻牌子。”“是。”君义成坐直起来:“朕在你这儿用晚膳。”月儿便道:“那御膳房呈的饭菜怕是不够,臣妾命厨房多做一些。”
晚膳间,月儿取出枣子酒,为君义成倒上一杯:“这酒是刘贵人所赠,格外香甜,皇上尝尝。”君义成举杯,双眼未饮先醉地看着月儿,月儿也举杯回敬。才喝了两三杯,君义成就不喝了,看着晚膳也用得差不多了,月儿就命人撤去碗筷。君义成没醉,脸上的表情却扑朔迷离,俊美的朗目透出几分流连的光,薄唇轻启,散出一股淡淡的酒气:“月儿可喜欢读诗书?”
“臣妾闲暇时会读些诗词,只不过臣妾对诗书的通悟不及兰姐姐。”
“背过张先的《千秋岁》吗?”“不曾。”
君义成起身,“拿纸笔墨来。”说着就拉着月儿往内室走去。一张白纸在案桌上铺开,月儿研好墨,君义成站在桌边,正欲落笔,突然把月儿拉近,轻按着月儿的肩膀让她坐下,自己依然站着。“皇上……”“朕每念一句,你都跟着念。”“……是。”
“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
“惜春更把残红折。”“惜春更把残红折……”
君义成淡淡的酒气近在咫尺,他温热的手搭在月儿的左肩上,带着酒气的诗句,柔软地钻进她的耳朵里,让她感觉脖子上又暖又痒。整诗写完,君义成搁笔道:“你多读读,朕过几日来问你。”君义成的语气,仿佛是学堂的先生要学子完成功课一般。月儿点头应下。“你读一遍。”月儿拿起词,念道:
“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飞花雪。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
月儿越读越慢,读完,目光依旧盯在纸上,思绪久久不消。她被词中的情感打动,词人因美好爱情横遭阻抑而沉痛伤怨,无限愁情怨怀尽在言中。而词中所描绘的暮春景色,正与此时相应。月儿的神思跟着词句浮动、飘转,似乎忘了君义成还在自己身后,直到君义成搭上她的手臂,她才回过神来,猛然发觉自己竟可以如此入神。
君义成也没有作额外的解释指点,二人就这样静静地灭了蜡烛,相伴就寝。
……
转眼夏日炎炎,月儿一早命人把西瓜放在水里浸着,就出了门,想去怡柳亭坐坐。在长街拐角处,一个迅疾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月儿,“主子小心!”冬映横出手挡在月儿面前,小池子也迅速向前护着。“我无事,”月儿示意冬映把手放下,看着眼前坐摔在地的太监,“只是不知这位公公如何?”太监慌忙爬起来,跪在地上猫着腰一个劲道歉:“奴才不长眼,娘娘恕罪,娘娘恕罪!”月儿看他虽行色匆匆,走路却是心不在焉,便没有怪罪:“我不是娘娘。”冬映补充:“我家主子是景常在。”那个太监这才抬起头一看,又把头低下去:“奴才冲撞了景常在,常在恕罪。”月儿看出这人面熟:“你是敏嫔娘娘宫里的人?”
“奴才辛柏见过景常在。”
“辛柏公公如此匆忙,想是敏嫔娘娘吩咐了什么事。不过公公再匆忙,也得注意脚下的路才是。”辛柏站起来,弯着腰,连连点头:“是是是。”月儿便让辛柏走了。
月儿继续往前走着,冬映说道:“也不知敏嫔娘娘给辛柏派了什么要紧的事,他竟如此匆忙,连路都没看清。”月儿看了一眼冬映,脸上的表情意味深长:“我看他不像是去做什么要紧事,而更像是自己有什么心事。”冬映疑惑:“为何?”月儿缓缓道:“他若真是去办急事,应该抬头抓紧地跑着才对。他方才低着头,全然不注意前方站着何人,摔倒后也是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跟丢了魂似的。这副摸样,不是刚挨了骂,就是遇到了费心事。”
“景常在,真巧啊。”月儿顺着声音转头,原来是佳常在,“佳常在安。”佳常在看上去在亭子里待了有好一会儿了,月儿与她一同落座,佳常在忍不住向月儿抱怨:“宫里不太平,我也只有在这儿才能躲得清净了。”“怎么了?”据月儿所知,佳常在和敏嫔一起住在荣久宫里,敏嫔是个和善好说话的人,佳常在也少与别人来往,这两个人住一起,想来也不容易发生事端。
佳常在往亭子周围扫视了一圈,压低声音道:“敏嫔娘娘身子不便,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最近不知怎么了,许是敏嫔娘娘月份大了,人也变得有些急躁。前日她的一个侍女拿着晾好的衣服从她跟前走过,不小心掉了一件在地上,当即被拖出去掌嘴,脸都红肿了。昨日又有下人因为一点小事就被责骂罚俸,我实在不敢待着,宫里的人天天小心翼翼的,我真怕哪天我和我的侍女也惹了娘娘不高兴,要被罚呢。”月儿吃惊不已,她上一次去看望敏嫔也不过是半月前的事,怎的敏嫔如今就转了性子,对底下宫人如此苛待起来。要知道,对侍女来说,掌嘴是及具侮辱性的惩罚,弄掉一件衣服,斥责两句,再洗就是了。月儿想,或许是敏嫔身子不适,连带着脾性也变得有些大,毕竟有孕之人心情差些也是有的。月儿也只能安慰她几句,佳常在也怕自己抱怨多了不好,赶紧找别的话题聊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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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血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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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柏从正祥宫出来,警惕地看几眼周围,确定没有人,再从怀里掏出纸条仔细看:“……罂镇镜水村……”镜水村,镜水村,辛柏把纸条塞回去,心里默念着。脑海里浮现出玉妃的嘱咐,他捏了捏荷包,依旧心事重重地往荣久宫走去。
辛柏动作迅速,只出去一会就回来,敏嫔没有发觉,更何况她此时正在为一个侍女的事发火。紫玉端着熬好的安胎药,站在寝殿门口,犹豫着不敢进去,敏嫔现在的脾气实在令她害怕。辛柏上前:“我来吧。”紫玉点点头,辛柏接过药,小心翼翼地走到敏嫔身边,试探地说道:“娘娘,该喝药了。”敏嫔一脸不耐烦,看了一眼冒着热气和苦味的药,没好气道:“本宫烦着,放凉了再喝。”辛柏把药放在桌子上,敏嫔又嚷着药的苦气熏着她了,让辛柏拿远点,这正中他下怀。
辛柏端着药走到外殿,见四下无人,伸出手往袖子里掏荷包。“辛公公……”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辛柏吓了一跳,他虽手一抖,但还是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出来,转过身面对着说话的人。“辛公公,”是方才被责骂的侍女,正一脸的委屈,眉眼都快要拧作一处,“娘娘现在真是越来越让人摸不清脾气了,咱们做事明明和以前一样,可娘娘最近总是责备不休。”辛柏做出讲大道理的模样,认真道:“娘娘从前就是脾气太好,才纵得你们做事也不用心。你看看蓝珠,她那么尽责,你可见娘娘骂过她?我知道你委屈,可也没办法,咱们做奴才的,只能顺着主子的心意。快去忙吧,啊。”侍女虽还是不解,也只能抿着嘴点点头,去做事了。
好不容易把侍女说走,辛柏松了口气,继续把手伸到袖子里掏着。对于敏嫔为何变得爱发脾气,辛柏是整个皇宫里最清楚的人,只不过眼下为了自己的事,他必须暂时抑制住敏嫔的脾气。辛柏从荷包里拿出一个小瓶子,里面装着从玉妃那里求来的药粉,从中倒出一点儿,估摸着是一指甲盖多,朝汤药里撒了进去。
敏嫔喝了药,火气逐渐平息,早早地就睡了。
“娘娘当真要让辛柏出宫?”居星捧着新做好的云锦衣裳,玉妃正细细欣赏着上面的刺绣图案,听到居星的疑问,也只是淡淡道:“这么久了,他要出去看就去看吧,得给点好处,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地为本宫办事。”玉妃命立雨去把这些衣服收起来,立雨刚要上前,小广子就小跑进来:“娘娘,荣久宫的敏嫔要生了!”
玉妃闻言一顿,随后脸上浮起阴冷得意的笑:“立雨,不必拿进去了,挑件好看的,本宫去给敏嫔贺贺喜。”
荣久宫敏嫔寝殿门口,皇帝、皇后坐在廊上,佳常在站在一旁。下人端上茶,君义成也没心思喝,面上不动如山,心中却如被人拧绞一般,不住地盘着手串,众人心中都在祈祷。“见过玉妃娘娘。”佳常在行礼。玉妃身穿云锦做的缕金喜鹊百花裙,向帝后行礼问安,随后也站在一旁。紧接着,陈汐月在月儿的搀扶下也赶到了。皇后道:“兰嫔有孕在身,快拿把椅子来。”侍女太监很识趣地拿来了两把,另一把给玉妃。
房中传来敏嫔虚弱的□□声,众人心中祈祷。听着敏嫔的惨叫,月儿看向怀着孕的陈汐月,不由得胸口一紧。许久,房中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却虚弱无力。
“皇上、皇后娘娘,敏嫔娘娘生了!”李太医跪道。
众人站起,君义成问道:“是皇子还是公主?”“回皇上,是个皇子。”
玉妃蹙眉:“敏嫔母子可安好?”
“回娘娘,敏嫔娘娘身体虚弱,方才耗费了太多力气,已然昏睡了过去,不过并无大碍。至于皇子,还需微臣为其检查一遍再来禀报。”君义成和皇后一同走进殿内,侍女抱着皇子,李太医小心地拨开襁褓,仔细检查一番,随后面色凝重起来。
皇后和君义成对视一眼,虽然敏嫔这一胎生来体弱多病,已是人尽皆知的事,但此刻李太医的眼神还是令他们悬心。“皇上、皇后,小皇子先天……先天患有,患有血症,脏气虚弱。”
“此病可严重?”
“此病会使人一年四季手脚冰凉,全身时常疲乏,虚弱无力,不能骑马射箭,一生需要小心养护。且由于智力发育较常人缓慢,大殿下将来的读书写字……恐也受影响。”李太医说完头也不敢抬,屋中无一人说话,寂静得可怕。一个皇子,不能骑马射箭也罢了,就连读书习字都要落后于常人,生在处处争比的皇家,身为长子的他本应受到重用,成为国之栋梁,却因为先天的弱症,让他注定要落后于他人,注定要在吃药养病中度过一生。他的人生,仿佛一眼就望得到头。君义成久久地注视着襁褓中的孩子,沉重地开了口:“这孩子,就叫知行吧。”
其他人退下后,皇后怜悯地看了看床上的敏嫔,不知等敏嫔醒了该如何向她开口。皇后转头安慰君义成:“皇上,有皇上的庇佑,知行一定能平安长大。况且兰嫔也有了身孕,将来还会有更多的皇嗣降生,皇家定能子嗣兴旺。”君义成不说话,脸上凝结着忧伤和哀愁,许久,才叹了口气。“皇上,敏嫔为皇上诞下长子,饱经辛苦,自己的身体也如此虚弱,皇上不如给敏嫔晋晋位分,算是一番抚慰。”君义成闭着眼点点头:“就晋为妃位。”
“血症?”玉妃拿手绢轻掩了下嘴,眼底的光已被得逞的快感浸透,“好哇,好啊。”居星拿着团扇慢慢扇着风,递上切成丁块的西瓜:“娘娘,皇上对彭大人的疑虑刚消下来,娘娘此番允准辛柏出宫,是否太过冒险?”玉妃示意先把西瓜放着:“皇上已经调查过父亲,父亲只说那栋临水楼是为远亲而建,既不算是给彭家的人住,就不便上报领补银。皇上的调查既已了了,也不能无故派人搜查官员的府邸,更何况临水楼明面上已和宰相府撇开了,咱们怕什么?”
至于出宫的理由,辛柏已自己想好,他向敏妃请求,辛蓉久病不愈,怕时日无多,自己去探望,只一日就回来。敏妃这些日子脾气好了许多,加上本就慈心,当然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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