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脚步声渐远,耳边响起了关门声。
她终于松了口气,动了动,白嫩的细臂小心翼翼地从被衾中拿出,一只手抬起,抹了把小脸上的泪,另一只一直紧攥着的手慢慢展开。
暗光下,一颗青色玉石赫然躺在掌心。
她樱唇凑近,吹了一下,又用帕子擦了擦,抬起手,将东西举高,动作娴熟,聚精会神地借着床边烛火察看了半晌,见其仍晶莹剔透,一张哭花了的小脸绽开笑来。
不幸之万幸,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还好没有损伤,否则亏大了!
眼下这位柳夭桃艳,媚色天成,娇滴滴的小姑娘是谁?
就是众姬口中的“沈芝芝”了。
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确实不假。
芝芝险些成了那前者。
她为何大雨天出现在外边,自是为了寻这宝贝。
一个时辰前,她丢了东西。
别说是大雨,就是冰雹,她也会去寻。
哪成想这般霉运,碰上了宁鸿宴!
自然,她没想到的事情远不止如此,便比如自己眼下这处境。
芝芝到现在仍恍惚在梦中,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怎么就成了瘦马,怎么就来了皇都,怎么就到了襄平侯府,怎么就被关进了芜苑?
很多事情还要从头说起。
芝芝本名钟妩,乳名芝芝,但早已没人在意她的真名是什么了。
一个月前,她在扬州被人牙子拐走,卖入青楼时谎称自己叫沈芝芝,然后就开始姓沈了。
那倒也没什么,这么多年来,她坑蒙拐骗,谎话连篇,换姓对她来说就好像家常便饭。
比如说,她还叫过李芝芝,宋芝芝,杨芝芝......
一个姓而已,别说是姓,就是名也没什么,她到底叫什么,真没人在意。
遇上的男人不是想着她的身子,就是想着拿她的身子谋仕途。
女人,见到她就骂。
再久远一点,细细想来,年幼时,芝芝倒是也过过几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日子。
她出生县城,父亲进士出身,是当地的一个八品小官。
母亲美貌出众,与父亲郎情妾意,如胶似漆,极为恩爱。
然事情在她六岁那年发生了变故。
一个不知哪来的大官儿途经县城,她父亲托关系,送银子,好不容易方才得了接待这差事。
哪成想接待着接待着,芝芝就没娘了。
那大官儿一眼就看上了她年轻貌美的母亲,她父亲为谋提拔,竟是二话没说就把她娘献给了那位大人。
芝芝亲眼看到她娘昏昏沉沉地被扶上了那陌生男人的车,离她而去,当真是傻了眼。
让她更傻了的是后续。
娘没了,她这个拖油瓶也被抛弃了。
若不是她姨母捡回了她,收养了她,她八成早死了。
后续,她跟着久病缠身的姨母过了三年。
姨母病逝前将全部家当变卖做了钱财,带在了芝芝身上,送她回了钟家,只为钟家人能对她好些,将她养大。
然她爹早离开这小县城,升官发财去了。
亲爹都不要她了,两个伯父一个叔叔,连同伯母婶婶又岂会把她当回事?
霸占了她的钱财,把她将将养到了十三岁,大伯母便以她长相太狐媚,是个祸水为由,出主意,早早地把她给嫁了。
说是嫁了倒也不尽然,直白的说是把她给卖了,卖给了一个被贬到当地的小官,当了个小外室。
宋安,就是她第一个男人。
从相貌上讲,这宋安也算是一表人才。
跟他的时候,芝芝尚未及笄,还只是个幼女,他倒也没碰她,好吃好喝好穿戴地养了她一年多,待她很是不错。
芝芝除了继续偷偷摸摸地攒藏些珠宝钱财以外,以前寄人篱下四年,为了少挨些堂姐们的欺负,耍的各种小心思都收了起来,扪心自问,没有二心,从未生出过什么不安分的想法,直到她发现她和她娘一个命运。
不同于她娘那日昏昏沉沉地被献给了别的男人,芝芝当天很是清醒。
宋安像哄小孩一样哄她,说他如何喜欢她,如何不舍她,亦说对方如何有钱有势。
许是有她娘这个先例,芝芝心中只瞬时有过一丝失落,一丝想哭,但转瞬内心便平静如水了去,换了心思,也转了注意,不再听那男人言语,没心没肺地盯上了他腰间的一块上好的玉佩。
酝酿一番后,她楚楚可怜地滚落了几滴眼泪,抽噎两声,开了口。
“那你,能不能把...这个送我.......”
“让我日后也好有个念想......”
她爹和她娘六年夫妇都抵不过一句“男人想要升官发财”,芝芝又不是小傻子。
有那哭的时辰还不如能从这男人身上得点好处就得点好处。
如她所料,宋安心碎了一般,当即便解下了那玉佩,送了她。
芝芝带着自己的“小金库”上了车,沿途一路,佯做乖巧,实际却一直捉摸着逃跑。
可惜他们盯得太紧,她半丝余地没有。
车轮滚滚,离着扬州越近,她心中越不安,到了最后,一颗小心脏几近是翻滚起来,要烧着了般,惧怕到了极点。
待见到了那第二个男人,芝芝知道她为何预感不好了。
这第二个男人是扬州的赵伯爷。
先不说这赵伯爷已年过不惑,空腹便便,油腻的要命,单单从他看她的眼神来说就可怕至极,任人都能瞧出这是个酒色之徒,她怕是当晚就要难逃魔爪。
终究是年幼,芝芝当时就吓晕了过去。
这一晕倒是姑且救了她。
醒来后已是翌日正午,据丫鬟说,那赵伯爷隔半个时辰就来一次,已亲来过十多次了。
芝芝借着由子,自然是继续装病,表面上时不时昏迷一会儿,实则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逃走。
她可不想消耗在这个老男人身上,何况,她连及笄都未。
但显然,这种好色之徒,他怎么会管你及笄与否?
芝芝假装昏迷时更是听丫鬟们私底下议论过,这赵伯爷的床榻上可是死过姑娘的。
芝芝有预感,跟了这赵伯爷别说是这辈子毁了,她能不能活过十天都是未知。
将将装病了三日,瞧着那赵伯爷的耐心即将被耗尽,芝芝换了法子,决定同他接触接触。
她一面扮柔弱,装可怜,称身子骨弱,暂不能同房;一面吊着那老男人的胃口;再一面就是对他谎话连篇地施媚了。
倒也别说没效果,她要什么他给什么,一哭,那老男人更是跟着了魔似的,到了最后,瞧着恨不得要给她摘天上的月亮了。
差不多半个月,芝芝终于物色到了一个能助她逃跑的合适之人。
那人名叫卢池,十八九岁,父母双亡,是赵家的远房表亲,在赵家做长工,平日里少言寡语,闷的很,冷的像块冰,挨欺负了也不说话,木头一样,每天就知道干活。
这样的小少年大抵很寂寞;亦或是他常常挨欺负,让芝芝想起了年幼时的自己;也可能是她看出了他只是不还手而已,实则生的高大,很是强健结实,很厉害的样子。
总归,芝芝选了他。
起先,卢池对她也很是冷漠,并不理睬,但她不过接近了他两次,他就入了网。
她暧暧昧昧地将将勾搭了他三日,他就开始每天主动来了。
芝芝和他哭诉了自己悲惨的经历,与他说了如何不想跟那赵伯爷,如何想逃跑,时机成熟之时,更是将自己的计划同他说了。
“过两日,我找机会引他到府外去,你给他一刀,然后我们一起跑!”
卢池答应了。
他可信与否芝芝不知,她只能赌。
当日,再见到那老男人时,她便眼泪汪汪,娇滴滴地提了要求。
“妾身害怕,府上盯着妾身的夫人可多呢.......”
“她们背地里都骂妾身,还好妾身有伯爷的宠爱......”
“伯爷带妾身出去可好?”
“毕竟,是妾身的初次,妾身想与伯爷度过一个难忘的夜晚......”
那赵伯爷蹲在她床边,直直地看着她,嘴就没合拢过,连连称好。
“美人说如何就如何......”
“一切都听美人的,都听美人的!”
当夜,芝芝缩在被窝之中抖如筛糠,各路神仙菩萨让她喊了个遍,提心吊胆了一整夜。
直到第二日。
她没想到卢池真给了那老男人一刀.......
作者有话说:
日更,有事会请假,感谢捧场,本章也有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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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过去
◎哄骗男人两日,待得了时机,敛钱就跑!◎
“给他一刀”这话是芝芝随口说的。
只因她实在是太厌恶那赵伯爷,但本心当然不是真想让卢池杀人。
她怂的要命,虫子都不敢捏死,哪有那胆子!
自然,卢池平日里像个闷葫芦,别人欺负他,他都不反抗,芝芝也没想到他能那般听话,且真有胆子捅人,本以为,他能把人打昏也就不错了。
当真是万万没想到!
这一刀下去,芝芝吓惨了,白嫩的小脚立马踢了那赵伯爷两下,借力退到床头,心口起伏。
那赵伯爷刚摸到她的脚,拽下她的小袜,闻在鼻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正色眯眯的朝着芝芝笑,哪料到了口边的一声油腻腻的“美人”二字还没出口,床榻底下就钻出一人,照他背心就是一刀!
卢池随后就捂住了那老男人的嘴,朝着芝芝急促道:
“换了衣服快跑,到前面竹林等我!”
若非卢池的提醒,把她唤回了神儿,芝芝还不知要呆傻上多久。
反应过来后,她立马起身,去屏风后穿上了事先备好的男装,趁着卢池为她拖延,从窗子跳出,比兔子跑的还快!
而后,她当然没去竹林等卢池!
一个人,逃之夭夭!
后续,官府四处抓人,她躲躲藏藏了七八日,逢人便骗,跑的远了,时间久了,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之后一年,她大多都是扮男子示人,坑蒙拐骗地混日子。
然再怎么小心,也还是被三四个富家公子看穿了性别。
他们大抵都一样,不是想纳她为妾,就是想把她养为外室,亦或是将她送给哪个大官儿。
芝芝胆小怯懦,人又怂,更怕被关起来,失了自由,失了先机,是以从不做以卵击石之事,往往皆是鬼话连篇地哄骗男人两日,待得了时机,敛钱就跑!
这般日子直到三个月前方才安稳下来。
因为,她得了人庇护。
那护她之人是个离家出走的官家千金。
千金年幼,与她年龄相仿,不谙世事,把她当成了个小男人,看见她就小脸绯红,喜欢“他”喜欢的要命,护“他”护的极紧。
是以,芝芝遇到害怕的事就躲在她的身后。
千金的丫鬟与护卫护护着千金,顺带这也就护了芝芝。
原想着攒够了银子,芝芝自己也买几个丫鬟护卫,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不成想心愿还没来得及实现个皮毛,她没先在那千金小姐面前败露,反倒先被人牙子给盯了上。
一次急事独自出门,万万没想到,有人对她当头就是一下,她稀里糊涂地就昏了过去。
再醒来,芝芝就成了瘦马,再度失了自由。
接着七八天,她过的浑浑噩噩,继而再接着便被皇城来的大官买下,带到了长安,同另一个瘦马一起被献到了这襄平侯府,进了芜苑.......
白忙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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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雨未停,屋中烛火悠悠,少女衣着已经穿好,双瞳含水,小脸巴掌大,即便此时花里胡哨的,也美艳到了极致,妥妥的一只小狐狸。
然这小狐狸此时眼神有些发直,正兀自盯着一处,微微蹙眉,溜了神,久久未动,直到外边传来了不耐的人语声——
“还没穿好?!快着点!!”
声音不善,亦是不难听出是那凶神恶煞的张嬷嬷。
瞬时,芝芝心口连着娇躯皆是一颤,从记忆中被唤回到现实,小眼神灵动,心中也是着实害怕,唬了一跳,立马朝着外头答了话。
“好....好了好了。”
她浮光掠影地将过去大概忆了一遍,确是直到现在还恍惚在梦中。
从扬州瘦马到那姓宋的官员,再到被囚-禁这芜苑,一个多月,有半个月她都在途中颠簸,处境可谓七八日就是一个变化,让她着实还没大来得及反应。
但眼下不然,适才的经历让她心有余悸,极为害怕。
三日了,芜苑是个什么地方,她岂会不知?
这高官后院的歌姬舞姬同秦楼楚馆中的妓-子能有什么差别?
芝芝当然不想消耗在这,何况她的“小金库”还在扬州藏着。
一个月了,也不知被人发现与否?
种种加之一起,芝芝当真是做梦都想跑。
可惜,半丝机会都无。
“好了就快出来,磨什么?”
外头的催促再度响起,芝芝连连应声哄人。
“是是是,知道了!”
她麻利地藏好了珠宝,快速收拾了收拾,赶紧起身。
雨势渐小,淅淅沥沥的大有停歇之意。
张嬷嬷本早走了,后想到了些什么,与李嬷嬷一合计,她又撑伞回了来。
屋中脚步声急促,不一会儿,房门便被推了开。
张嬷嬷冷着脸面刚要开口,却瞬时心一颤,眸子定在了那小贱蹄子狐媚的脸上,半晌都没能移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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