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
丫鬟当即重复:“二小姐肚子不舒服,疑似来了葵水,说回房一趟,大小姐说今个天好,她在外头等二小姐,奴婢几人便在云堂附近跟着大小姐一面赏花赏景,一面等二小姐。”
“等着等着,奴婢们不知道大小姐看到了什么,就离开了云堂附近,穿过了前头那七八颗竹子,到了羽堂附近。接着大小姐就说看天有点要起风,让碧红回房去给她取件衣服来,碧红走后,她又说口渴,让奴婢去给她取点水来。等奴婢回来的时候大小姐就不见了。”
“奴婢打听了过来的一个小厮,小厮说大小姐朝着里边去了,奴婢也没多想,就在原处等小姐,可等了很久也没见小姐回来,恰好二小姐过来,奴婢便与二小姐说了。”
卫国公心底甚是狐疑,丫鬟的表述,他听了三四遍了,怎么听都像是女儿故意支开了丫鬟。
可是为什么?她又看到了什么?
沿途一共四个丫鬟两个小厮看到了她,皆说好像是朝着北苑去了。
北苑是祈年与词安的住处。
除此之外不过就是一些花园果园,水榭楼台。
她与祈年、词安皆不熟络,不可能是去找他二人,何况祈年一直在老夫人房中。
那她到底为什么去了北苑?
思及此,卫国公再度开口,这次朝向的是司阍。
“大小姐没出门。但这一个多时辰内,谁出了门,谁又进了门?所来作甚?出去作甚?尽数说清。”
司阍之一答道:“是,国公爷。表少爷回来了,表少爷回来之后,林家三小姐来了,来寻表少爷......”
“下午入府的就他二人......”
“出府的也就他二人......”
“林三小姐似乎呆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走了...走时,好像还哭着...”
“表少爷大概半个时辰后也走了...”
“啊,表少爷是回来取书,抬走了一箱子书....”
司阍话说到此,卫国公的心猛地一沉,眸色骤然变了,不止是他,世子郭祈年亦然,脸色冷白,包括张婉若。
唯独郭如柠一脸茫然无辜。
“怎么了?”
没人相答。
卫国公马上唤了人来。
“去,去到表少爷的寝居和往昔读书的水榭,给我查痕迹!”
他声音是颤的,人站起了身来,腿也是微抖的。
饶是他身经百战,打了无数场仗,往昔上战场的时候都从来没抖过,也没怕过,此时却...!
郭如柠惊道:“查,什么痕迹?”
依然没人相答,郭祈年摁住了妹妹的肩旁,把她揽在怀中安抚。
接着,不及那被派的人出去,门外匆匆奔来一个丫鬟,丫鬟手中抱着一只小白猫。
“国公,夫人,二小姐,这可是大小姐的猫咪?”
郭如柠上前一把接过,一眼便认了出来。
“是,你在哪找到的。”
丫鬟道:“清风水榭附近,小猫藏在树丛中,不敢出来。”
卫国公心再度猛然一沉。
清风水榭,与他那亲外甥顾词安早些年读书时所在的兰亭水榭相距甚近。
那兰亭水榭除了他外根本没人会去,且他的书籍就在那水榭之中!
卫国公又突然眼睛睁圆,忆起两个月前,太子从鄯城剿灭天阁归来后,曾向他要过女儿郭如柠生日宴那日的访客名单。
后来,这十多日内,芝芝归回后,太子明显和他走的甚近,甚是信任他,言语之间,暗示透露过,小女儿郭如柠的生日宴上,那天阁之主曾在他家出现!
卫国公脸色苍白,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嗓子中像是被灌了沙子了一般。
“出...大事了...”
言毕,人猛然朝门奔出!
“爹!”
郭祈年紧跟其后!
**************
东宫,丽正殿
裴承礼将看过的奏折扔到一边,回手之际,眼睛定在了左手边的那份名单之上。
名单上赫然写着三十几个名字。
一行为七,一共五行。
此时,那一个个名字皆已被黑笔划掉,唯独剩下最后两个。
其一:郭祈年。
其二:顾词安。
他盯了这两个名字良久良久。
这是他最不希望看到剩下的两个名字。
自然,这也非郭家二月二十九日,郭如柠生辰之日访客载书上所记过的两个名字,而是他,后添上去的。
适才,他方才把那倒数第三个划掉。
距离眼下唯剩其二,不过一刻钟的功夫。
裴承礼垂眼盯瞧着那两个名字许久许久,不时,持了狼毫,慢慢地将那“郭祈年”三个字,划将下去.....
他幽深的目光接着便就久久地盯在了那唯一的一个名字上。
这时,殿外传来通报。
“殿下,卫国公父子求见。”
裴承礼的心骤然一沉,桃花眸抬起,本就沉肃的脸,俨然更加冷沉,眸子明显有了变化。
“宣。”
护卫听令,传将下去。
而后不过多时,殿外便传来匆匆的脚步之声。
“殿下!”
卫国公入门便跪了下去。
郭祈年于车上早听了父亲的猜述,亦随之下跪,缓缓闭上了双眸。
裴承礼自护卫通报到此时,眼睛一动未动,于御座之上,身子亦是一动未动,那双眸子直直地盯向卫国公。
直到卫国公惨白着脸,抬眼:“殿下,芝芝,失踪了!”
男人的眸子肉眼可见地猩红了去,人陡然站起。
卫国公继续语速极快:“无征无兆,突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臣派人将府上翻了十几遍皆是没有,可以确定未坠河湖、枯井、未明着出府门。眼下最大可疑,便是外甥词安曾以取书之由抬过一个箱子出府,但如若真是被他...臣想不明白是何缘故...臣,臣亦不知说些什么...但臣已然派了人去国子监以及他外头的私宅捉人问询...如若真是他之所为,臣百死难赎!愿意受任何惩罚!”
裴承礼狠狠地攥上了手掌。
自听得他父子到来,他便预感到了那最坏的结果。
果然如此。
他似乎什么都能忍,什么事都能稳住心绪,藏住情绪,有条不紊,唯独对那个小姑娘之事,他半丝控制不得。
“来人!”
裴承礼呼吸陡然粗粝了去。
“传禁军统领李韫!”
“是。”
护卫刚刚应声,门口便奔来了另一护卫。
“殿下!!殿下!!”
那护卫手中托着一个木盒,木盒上有字,清晰地写着“裴承礼亲启”五个大字。
最最关键,此物乃他人以飞刀传书之式钉在了东宫的宫门之上。
何其嚣张,何其大胆,可想而知。
裴承礼咬着牙槽,当即接过,打开,其内是那小姑娘的一支珠钗和一张字条。
字条上所述极为简单:“酉时,城南废庄,一人。”
裴承礼不及丢下那字条,身旁的曹兴德便慌张地劝慰道:“殿下,不可,绝对不可。”
然他的劝慰如何会有用?
裴承礼只一句话:“传七卫,调两千弓-弩-手!”
语毕,人已经抬了脚步。
“殿下,殿下!”
郭氏父子也当即起了身。
曹兴德将那字条拿了下来,于郭操过目。
“大将军,这......”
郭操亦是狠狠地闭了下眼睛。
转而便跟了出去。
郭祈年眼尾泛红,一言没发,也随同父亲而去。
裴承礼肃颜一路直奔宫门。
七卫之首虞越就在附近,到的最快。
裴承礼冷着脸面只与他低语了两句,而后便匆匆离去。
男人抢过士兵手中牵着的骏马缰绳,尚未出宫门,便翻身而上,驰骋而去,一路直朝神午门。
**********
盛夏,酉时,太阳尚未落山,只是已近黄昏。
天不黑,但有云压下,空气发闷,山雨欲来之相。
裴承礼独自一人,急速驰骋,身后有人,但相隔甚远,根本追之不上.....
*********
芝芝浑身受缚,眸中泪盈盈的,小眼神灵灵动动,一会儿偷瞄一下那边看着她的四个女杀手;一会儿偷瞄一下更远处,时而唇瓣发颤,吓得抽噎两声,但最后终是又恢复过来,尤其待看到门口那男人高大的身影之时。
她强装作镇静,从容开口。
“他不会来的,要不然,你就杀了我吧!”
“我给你指了活路,你,你不走,马上,再错下去,你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顾词安缓缓而笑,低头摸了摸自己手上的刀子。
“钟妩,你怕是弄错了一件事。”
“我要活路作甚?”
“我只想,让他死!”
芝芝愈发地打颤,忍着忍着,吓得眼泪还是要往出流,强咽了下去。
“我不懂,你为何对秦王如此忠心无二。”
“不惜搭上自己的前途和性命,也要赌!”
“什么人,什么交情能让人如此?”
“我知道,你十六岁开始长在了老夫人膝下。今年最多也就二十三四岁吧。四年前,你应是十九,二十岁左右。彼时已经在郭家至少三四年了。郭家与皇后渊源极深,十几年前,甚至二十几年前就是太子一党,可你,你为什么和他们不一样。”
“你要出身,有出身;要前途,有前途;要相貌有相貌;又是状元郎出身;背后,从一品大将军是你的母舅;正三品京兆府尹是你的表弟;自己亦是前途无量,受万人敬仰;还有着,有着一个那般好看,又深爱着你的姑娘...
“你为什么要自毁前程?为什么不好好活着...”
“这一切的一切,真的,就都不及,不及秦王?”
男人冷声,眸光好似滚过一丝泪珠,但却是露出了一抹颇邪的笑意。
“对。”
接着他便狠声下了令。
“把她拽起来!”
“是。”
女杀手应令。
芝芝旋即便被人拎了起来,发出两声抽噎和很娇柔的声音,但转眼泪眼汪汪地又把眼泪咽了回去。
她使劲儿地眨了下眼睛,驱散了泪水。
转手被顾词安接了过来。
男人于她身后,冰凉的刀子逼到了她的脖颈之上,皂靴踹开了门。
门外三百多个黑衣人,男女皆有。
遥遥的远处尘土飞扬,芝芝一眼就看到了马上的男人,正是裴承礼,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傻子!谁让你来的!”
裴承礼亦然,一眼就看到了那娇柔的小姑娘。
“放了她!”
他勒住缰绳,咬牙怒道!
接着那三四百个杀手,转眼便将裴承礼围了住。
芝芝哭道:“你为什么要来,你不知道这是陷阱么?你冲出去快跑,不要管我,我一点都不怕死!”
“芝芝!别哭,你放心,孤不会让你死。”
裴承礼拽住缰绳,旋转烈马,目光扫视围过来之人。
芝芝继续:“我什么都得到了,报了仇,找到了母亲,也得到了你的爱,感受到了被爱的滋味,我已了无遗憾了!我真的不怕死,你快跑,快跑,快跑,快跑,他要杀你!他就是引你来想要杀你,给秦王报仇!”
裴承礼依然在安抚安慰于她。
“孤知道,孤都知道,孤绝不会让你死!”
他说着已然下马。
芝芝更是痛哭不已。
身后顾词安也终于开了口。
“好生让人感动的一对鸳鸯。”
“再说两句,我怕是都要哭了。”
裴承礼阴沉的目光对上了他。
当不再与那小姑娘说话之时,他立刻便变了语声。
“你要怎样?”
顾词安道:“痛快,你的女人刚才说了,我要你死。”
他轻瞄淡写。
裴承礼亦然。
“是么?但你似乎不是想让孤现在就死。”
顾词安笑:“是。”
裴承礼道:“你放了她,孤跟你走。”
裴承礼说着丢掉了手中的剑,举了双手。
芝芝当即:“不要。”
顾词安笑道:“裴承礼,你当我是三岁的孩子,谁人不知,你裴承礼的身手。”
裴承礼也随着他动了下唇角。
“那,你要怎样?”
顾词安唤了一声身旁的女杀手。
女杀手应声,从怀中拿出了一颗东西,给他送去。
顾词安道:“放心,不是毒药,不过是软骨香,仅能脱力两到三个时辰,让你的人离我的人远点。”
裴承礼回口:“理解。”
芝芝瞧着他真有要吃之意,哭道:
“殿下,你不能吃,他就是想杀了你,就算你送他们出城,无论到哪,就算他彻底安全了,他也不会放了你。”
男人风轻云淡,“没关系。”
说着已然抬手接下了那女杀手递来的药丸,敛眉。
“何时放人?”
顾词安眼神缓缓示意。
“你吃了药,我自然放人。”
裴承礼叼住了那枚药丸,接着便吃了下去。
“殿下..!”
芝芝亲眼瞧见,哭的更甚。
顾词安轻笑,接着便慢慢地松开了芝芝,手中匕首,刀起刀落,轻轻一划,便解开了芝芝身上的绳子。
“殿下...”
小姑娘哭着便朝他奔来。
男人笑了下,“疼了么?”
芝芝使劲摇头,“你吐出来,吐出来呀,你要是死了,我绝不饶你!”
裴承礼再度笑了声。
“跑,快跑。”
“殿下....”
裴承礼依然满面笑意,很是温和地道:
“乖。”
这时远处亦传来了卫国公和曹兴德的声音。
“芝芝!”
“郭小姐!”
芝芝满眼泪水,望着裴承礼。
那男人却和她恰恰相反,双眸微眯,笑吟吟地,甚是轻松,且依然在温声不断催促于她。
“芝芝快跑,别回头,你不是说,你最相信孤了么......”
小姑娘隐约地听出了他话中之意,只是不知是不是在安慰她,但终于渐渐地迈动了步子。
她抽噎着,一步步后退,一直看着裴承礼的身影,小手抬起擦泪,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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