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钟晚晴,阿绣觉得她们两个一模一样,与钟晚晴相处久了,便发现区别了。她是真正的谪仙,身在凡尘,遗世独立,仙韵不散。
她叫辛舞雩,风乎舞雩,钟晚晴是她分化出来的一缕风,风是自由的,不该困在这里,该去俗世,体会人间百味。
阿绣两个都爱,相比之下,对辛舞雩更多几分敬重。
“小姐吃杯茶罢。”阿绣泡了茶递给她。
通体黑漆架子床上,辛长风仪容整洁,穿着与她一色的衣衫,连云纹都是一样的。
床头点着一盏养魂灯,晕黄的灯光照着两张相似的脸。
辛长风面无血色,一双剑眉显得异常浓黑,长长的睫毛盖住了下眼睑,鼻梁挺直,嘴唇丰润。闭着眼时,他看起来是那种很容易心软的男人,睁开眼,锋芒毕露时,便是另一番光景了。
辛舞雩像他水中的倒影,少了几分沉稳刚毅,多了几分灵动柔美。
阿绣坐在她身边,望着辛长风,道:“小姐,少主还能撑多久?”
辛舞雩道:“多则一年,少则半载。”
阿绣抿了抿唇,道:“小姐,你信得过桑重么?”
辛舞雩看着她,道:“你信得过,我便信得过。”
阿绣道:“奴想把实情告诉他,这样他才能相信奴。虽然没有孩子牵制他,他未必肯再帮咱们,但总要试一试。”
辛舞雩微微一笑,道:“他是你命中的机缘,我想他不会让你失望。”
霍砂在晨光中醒来,钟晚晴玉钗松斜,一编香丝撒满榻,枕着他的大腿睡得正香。两人衣衫虽有些凌乱,但一件都不少地穿在身上。
果然是一场春梦,霍砂低头瞧着她的侧脸,又生出疑云,梦里的滋味怎会那般真实?
犹记自己在她颈上留下斑斑吻痕,便伸手拨开她的青丝,看见洁白无瑕的颈子,一阵怅惘,才发觉裤子湿漉漉,凉冰冰的。
急忙推开她,化风而出,寻了个稳妥的地方换裤子。
钟晚晴被他推醒,睡眼惺忪,看了一圈,屋里没人,蹙眉嘟囔道:“什么味啊?”毕竟没有多想,复又睡去了。
第六十一章 长清醮上叙长情
大通明殿前供奉着若干醮位,香花灯水果一应俱全,青烟袅袅,五色布遮天。
黄伯宗担任道德内充,威仪外备,天人归向,鬼神具瞻的高功执事,正在坛场上踏罡步斗。
桑重担任玄坛步趋,升座讲说的都讲执事,正坐在蒲团上望着他神游天外。
阿绣易容一番,穿上得罗,戴上冠巾,足蹬双脸鞋,扮成一个清清秀秀的小道士,混在一众小道士当中,坐在坛场周围观礼,毫不起眼。
其他小道士虽然不认识她,但清都派这么多弟子,彼此不认识实属寻常。
今日万里无云,一轮金乌大放光芒,她这个位置,没遮没挡,又处在香炉的下风口,既晒且熏,唯一的好处就是方便观察桑重。
他戴着莲花冠,一张脸在日光下白得耀眼,似乎消瘦了些许,轮廓更加分明,身穿紫色天仙洞衣,金丝银线绣出郁罗箫台,日月星辰,八卦宝塔,种种繁复图案,手里的拂尘随风飘扬。
这副不可冒犯的道君打扮,对阿绣这个妖精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旁边三位长老明明也是这副打扮,阿绣就觉得桑重的衣服最精致,最合身,衬得他丰神如玉,俊美无铸,连手中的拂尘都显得格外有仙气。
她也不知道是自己情人眼里出西施,还是他本就是个男西施,总之挪不开眼。
长清醮科仪极多,漫长的诵经论法,阿绣又听不懂,全靠着桑重的美色支撑。待他舌战诸位长老,大获全胜,阿绣终于撑不住,在旋律优美,宛如众仙飘渺步行虚空的步虚声中昏昏入睡。
桑重目光一转,落在她身上,招手示意一名弟子近前,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弟子答应一声,大步向阿绣走去。
阿绣被人摇醒,见一名身穿花衣的内门弟子站在面前,神情严肃地看着自己,不由紧张道:“这位师兄,有何指教?”
那弟子道:“醮坛之上,岂能睡觉?你怠慢神明,当去静思阁罚跪,抄五千遍《醮坛清规》。”
阿绣呆了呆,忙道:“又不是我一个人睡觉,他,他,他,还有他,之前都睡了。”
她指望多拉几个人下水,能罚得轻些。
被她指出来的几个小道士确实都睡了,心虚不敢抬头,那监坛的内门弟子却道:“他们我不曾看见,就看见你了,休要嗦,不然打你板子!”
阿绣哭丧着脸,忍不住看向桑重,桑重正侧着头和聂小鸾说话。
阿绣想叫他,又觉得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身份,求他复合太不要脸。为了辛长风和辛舞雩,她固然可以豁出脸皮,但就怕豁出脸皮也换不回桑重的心,反倒让他看低自己。
犹豫片刻,在小道士们幸灾乐祸的目光下,领罚去了静思阁,跪在神像前,就着长明灯抄写。
静思阁里并无旁人,她被下了禁制,抄够数才能起来,无法偷懒。
抄到一百零一遍时,吱呀一声,身后的门开了。夜风吹进来,神像前的长幡飘动。
月色明朗,将一个长长的影子投射在她身上,她身子一僵,停住笔,没有回头,声音轻轻的,仿佛怕惊扰了谁的梦,道:“桑郎,是你么?”
这是她跪在这里的一个多时辰里,精心策划的一幕。倘若来人真是桑重,她有十足的把握打动他的心。
桑重立在她身后,眼神复杂难言,语气平静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阿绣这才露出真容,回头看他,秋波盈盈,满是喜悦,两行清泪落下,哽咽道:“你又怎么知道是奴?”
小祸害,你这一身妖气,一进坛场,我便闻见了。桑重心里想着,移开目光,踱至东面的一尊神像前,冷冷道:“目光灼灼,非奸即盗,除了你,还能是谁?”
他还是醮坛上的打扮,站在这里,好似神像活了过来。
阿绣擦了把脸,眼神直勾勾的,笑道:“桑郎,你这样真好看。”
桑重见她没脸没皮的,反倒笑了,泠泠道:“你若想一直这么跪着看我,我也不介意。”
阿绣撅起小嘴,道:“桑郎,奴腿都麻了,你让奴起来罢。”
桑重道:“你这妖孽,满口谎话,尽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理该在此多跪一会儿,好好反省。”
阿绣眨了眨眼,螓首低垂,摆弄着衣带,道:“奴知道错啦,这些日子无时无刻不在反省。这次来,就是想把真相告诉你。”
桑重漠然道:“你们究竟是何来历,要经书作何用,所谓的真相,我已不想知道了。”
阿绣咬着嘴唇,沉默片刻,凄凄切切道:“相识一场,纵然没有结果,奴还是希望你知道奴是谁,这一切因何而起。如此,即便将来奴遭遇不测,也无憾了。所以你不想知道,奴也是要说的。”
桑重不作声,注视着面前的神像,仿佛上面有什么值得深思的东西。
阿绣缓声道:“奴本是皂阁山下的一株海棠,修炼成精,被一个好色的真人看中,做了他的炉鼎。他修为极高,不久便带着奴飞升去了天界。”
桑重闻言,心里泛酸,她的前夫不管是真是假,来头都不小。
“那厮行事荒唐,神仙没做几年,便触犯天条被诛。奴受牵连,原本也是要上诛仙台的,幸得钟妃娘娘求情,保全一条性命,做了她的侍女。钟妃的夫君是玉宸帝君,他们育有一双子女,长子叫作辛长风,女儿叫作辛舞雩。”
桑重听到这里,心中有些奇怪,天神几乎不可能生育,这个钟妃和玉宸帝君不仅有孩子,还是一儿一女。
阿绣看了看他,心知他嘴上说着不想知道,其实是好奇的,接着恨声道:“玉宸帝君无情无义,冷酷至极,为了战胜宿敌,不惜以女儿为药引,炼制丹药。钟妃获悉此事,震怒无比,质问他时惨遭毒手。”
这番骇人听闻的说辞,桑重是相信的,常言道:虎毒不食子,无毒不丈夫。身居高位的大丈夫往往比虎毒得多。
阿绣面色沉痛,抿了抿唇,转眸看着头顶的幔帐,道:“少主是个好哥哥,一向爱护小姐。他得知钟妃的死因,便想带着小姐逃离天界,被玉宸帝君发现。一边是无辜可怜的妹妹,一边是杀害母亲的父亲,他……”
她头低下去,声音也跟着低下去,道:“他犯下了弑父之罪,自己也受了重伤,一直昏迷不醒。”
“小姐听钟妃说起过,凡间有个叫费元龙的人,医术极高,他或许能救少主,便带着少主来到凡间,奴是自愿跟她来的。”
桑重摩挲着拂尘柄,良久道:“钟晚晴便是辛舞雩?”
阿绣道:“是也不是,少主魂魄毁损严重,要靠小姐供着养魂灯才能支撑。小姐离不开少主,又要寻找经书,便分出一个身外身。可是月使这个身外身非比寻常,她刚出来便有自己的意识,性情和小姐迥然相异,更像是另一个人。”
说着笑起来,又道:“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小姐,因为小姐一动念,便能将她收回去。她甚至不愿见小姐,她对少主虽然也有感情,却没有小姐那么深。小姐心里只有少主,月使心里装着酒色财气,一个遗世独立,一个游戏红尘。”
桑重对身外身法有所了解,却没想到身外身能像钟晚晴这样生动鲜活,俨然就是一个独立的人,他深感诧异,惊奇不已。
“那么,霍砂是谁?”
“他原本是堕和罗的大宗师,中了月使的美人计,便成了她的裙下臣,一心一意为她效力。”
果然是把被人利用的刀,桑重发现自己的境遇和霍砂有些相似,同样是美人计,不同的是霍砂已经落网,出不来了,自己还在边缘,退一步便能脱身。
眼角余光中,阿绣神情楚楚,女子的柔情包裹着满心的算计,可怜又可恨。
长明灯里烛火跳跃,彩塑的神像面有情,目有神,俯视这一对男女,面上光影浮动。
禁制忽然解除,阿绣高兴地站起身,腿一麻,又跌坐在蒲团上。桑重不管她,兀自飘然而出。
阿绣急忙追上去,一前一后来到秋水峰,进屋便将他紧紧抱住,深吸一口他身上的香气,腻声道:“桑郎,奴好想你。”
第六十二章 花气薰人欲破禅
桑重低头看她,颜如半笑,眉似含啼,他却面无表情,一把推开她,去榻上打坐。
他的定力,阿绣是领教过的,但彼时他顾忌着她有身孕,今日是否还能如旧,便不好说了。
阿绣踢了鞋子爬上榻,双臂自背后搂住他的脖颈,雪白的小手抚摸着他衣襟上振翅欲飞的仙鹤,鲜红的唇瓣凑到他耳畔,娇滴滴道:“桑郎,奴什么都告诉你了,有道是一夜夫妻百日恩,你还不肯原谅奴么?”
一边说,一边上上下下地挪动身子,两团丰盈的玉脂便隔衣蹭着他挺直的背。
金丝银线的绣花饱满凸起,擦得娇娥蕊尖儿酥痒。桑重闭着眼,双手握固,呼吸有条不紊,仿佛她不存在。
阿绣伸出粉色的舌尖,舔了舔他的耳垂,竟有些凉意,便含入口中,轻轻地啮噬。
桑重存心与她较劲,也不拦着她。
阿绣把手伸进他衣内,一摸胸膛,也是冰冰凉凉的,像个石头人,心知这是坐忘的一种境界――抱神以静,物我两忘。
她偏不信这个邪,眼珠子一转,从乾坤袋里拿出一物,道:“长老可知这是什么?”
一枚拇指粗细,龙眼大小的金铃在她掌心震颤,上面花纹繁复,细看竟是一幅镂刻精美的春宫。
只见玲珑石峰,梅花修竹簇拥着一座亭子,亭中一名女子赤条条地趴在竹簟上,回首看向身后的男子。那男子亦不着寸缕,身材精壮,屈膝跪着,双手扶在她腰间。
两人含笑对视,春意盎然。
桑重不看,阿绣便将这缅铃的用处细细说了一遍,放入他手中,红着脸,低声道:“桑郎不想试一试么?”
这是谁教她的房中术?桑重一想,多半便是她那个行事荒唐的好色前夫,心中蹿起一股怒火,便从物我两忘的境界中出来了,睁开眼瞪着她,又不好说什么。
做人炉鼎,并不是她的错,要怪只能怪那个看中她的色鬼。但若不是那个色鬼带着她升入天界,她便不会认识辛氏兄妹,也就不会为了经书接近自己。
钟妃于她有救命之恩,她煞费苦心,布局设计,也情有可原。
其实她小小一个花精,修为浅薄,自身难保,主人家出事,她就算不帮忙,留在天界享福,谁又能说什么?可她偏要自讨苦吃,傻妮子。
怒火化作叹息,桑重垂眸看着手中的缅铃,毕竟有些气不过。
她要报恩,自己便活该被她骗?没这个道理,今日非要给她一点颜色看看不可!
阿绣被他摁在榻上,衣摆掀至腰间,下面一凉,裤子便被扯落了,两条白生生的腿儿暴露在灯光中。桑重冷着脸,抓住她的脚踝,用力打开。
她嬉皮笑脸的,也不知道怕,满眼期待地望着他,眼底透着得意。
不消说,她自是以为魅力无边,他又上钩了。
桑重只恨自己以往对她太心慈,将缅铃抵上去转了转,毫不怜惜地往里一推。
玉门微雨,曲径犹涩,阿绣不意他如此粗鲁,似被抽了一鞭,啊的一声挺起身子,平坦的小腹像崭新的鼓面,洁白紧绷,在他眼前乱晃。
庭院中露华笼着月色,海棠开得艳,花瓣层层叠叠,在夜风中翕动,滴下涓涓清露,打湿了地上的蔓草。
道袍洇开大片水渍,阿绣哆嗦着,低吟娇泣,眼中烟雨鳎先前的得意荡然无存,只有无助,汗湿的鬓发贴着绯红的脸颊,大敞的双腿无法并拢,模样妖冶诱人。
桑重却瞑目合眼,兀自打坐。
铃声嗡嗡辗转,无止无休的快感已让阿绣难以承受,哀求道:“桑郎,帮奴取出来罢。”
桑重淡淡道:“不是你要玩的么?”
他将阿绣推入欲海,自己却在岸边袖手旁观,阿绣浮浮沉沉,狼狈不堪,他还是衣冠齐楚的清冷模样。
道貌岸然,无过于此。
“桑长老,好哥哥,奴再也不敢骗你啦!”
阿绣心知他有气,故意折磨自己,便拣好听的话说,越说越浪。
桑重终于听不下去,取出湿漉漉的缅铃,解除了施加在她身上的禁制。阿绣长长地舒了口气,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
桑重也已忍到极限,顾不上宽衣解带,让她面朝窗牖趴着,自己在她身后掀起衣摆,便行那春宫图上的事。
窗外天高云淡,星河潋滟,在阿绣眼前摇闪,忽而化作素光一道,直冲斗府。
她瘫软在桑重怀中,痴痴地望着他,歪斜的莲花冠下是一张眼炀情怡的脸,被绚丽灿烂的法衣烘托出一种别样的韵味。
她毕竟又将他拉下泥潭,于是扬起唇角,露出得逞的笑。
桑重洞悉她的心思,在她潮红的腮上拧了一记,道:“真是个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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