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知道是谁把他弄进去的吗?”慕笙居高临下看着他们:“是我,是我把他抓进去的。”
田龙川的父母气得发抖,话都说不出口。
“可惜,就算到这种程度,田龙川也只是拘留了十天不到。”
慕笙面容漠然:“我打他一顿是轻的,我现在有点后悔,那时候年轻,还是手软了。”
措辞有些突兀,但没有人在乎。
她畅快的吐出一口气,然后重新坐下来,抬手:“现在,可以看看桌上的协议了吗?”
乔律师已经看完,表情严肃。
“两年前,田龙川偷拍女孩照片并且有嫌疑传播,被慕笙抓到了派出所,导致他被拘留。”
乔律师想起了傅修告诉他的话。
“田龙川没有安分多久……或者,他是蓄意报复慕笙,后来拍摄了慕笙朋友的照片,以此威胁挑衅。”
“慕笙情绪失控,所以打了他,打人的视频就是那时候拍下来的,事后田龙川闹着鉴定伤情,因为伤势不重所以只是给了钱了事。”
乔律师模糊的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还没有想到。
“不过,慕笙与他签订了一份协议。”
傅修说道。
这一份相当严谨和奇怪的合同。
“我买断了田龙川手上的所有视频和照片。”
慕笙下巴微挑,声音冰凉:“我告诉他,如果他的视频照片胆敢出现在网络上,胆敢存留在任何一个设备上,他将以我支付的两倍价格。”
她加重了语音,几乎咬着牙。
“赔,给,我。”
“哪怕他死了,这笔债也会自动转移给到他直系亲属身上,对,我说的就是你们。”
慕笙手指冰冷,嗤笑。
“所以我说,你们现在还不如跪下来求我,让你们少还点钱。”
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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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理应有更好的处理办法。
乔律师隐约觉得。
不是以平常人的标准,而是以慕笙——这样的出身和背景——的标准,有时候无法以常理度之。
但是傅修过于谨慎,慕笙过于愤怒。
直到现在,乔律师才能感觉到慕笙的情绪波动,撕裂这一路上来的淡定和冷静,歇斯里底,几乎失控,哪怕她很快恢复了理智,也无法再确认她是真的风平浪静。
像是忍耐了很久,很久。
乔律师推测着傅修的话,很容易联想到一些细节词汇,难不成被拍到照片的不是慕笙的朋友,而是慕笙本人?
这样似乎更符合常理。
田龙川的父母脸色煞白,手里的协议几乎握不住。
“这份协议可以送给你们。”
慕笙很大方:“你们可以去找任何你们信任的律师鉴定有效性,这样的东西我多的是。”
两百万。
对于田龙川这样家庭来说难堪其重。
田龙川在几年前确实拿到了慕笙说的钱,只是没告诉具体来说,只说是“受伤的时候对方又赔了钱”。
一家人搬来四九城之后,田龙川就以不想上学为由辍学,整天在外面游手好闲,不知道干什么,那一百万也挥霍完了。
家里人劝说他找份正经工作,他说在网上有工作,收入时好时坏,他沉迷电脑,父母也管不了,只是心里嘀咕儿子大变样。
直到前阵子田龙川意外死亡。
家里人清理遗物时,才从田龙川的电脑里看到了视频,很多很多视频,震惊之下,又看到了慕笙打人的那一段,田龙川还留了一段话,表述自己都是因为慕笙才会沦落到今天。
——像慕笙这样的女人,拜金,虚荣,清高,自以为是,她只会对那种有钱长得帅的男人摇屁股,这本来就是一种不公平,她毁了我,羞辱我,还以正义抨击我。
田龙川对慕笙有一种极端的怨恨。
这种怨恨又被田龙川父母接收。
在田龙川父母眼里,田龙川从小老实,是个好孩子,乃至于后面变成这个样子,就是他自己说的“都是因为慕笙”。
网络上硝烟四起,屋内一片死寂。
乔律师口齿清楚,给慕笙做好助手工作,为他们讲明,解释好这份协议的公正性,而显然,田龙川明知道协议的内容,依旧我行我素,心怀侥幸,或者毫不在乎。
“田龙川的电脑在哪里。”
慕笙轻描淡写问。
田龙川的母亲狠狠的盯着她,却没有那种外放的咄咄逼人:“你想干什么?”
“如果你给我,我可以减免五十万。”
慕笙张开手,比了个手势晃了晃,她勾唇笑了,漫不经心的,未达眼底,甚至有些邪气。
田龙川的电脑是笔记本,配置好的出奇,慕笙心算了一下,这台电脑现在卖出去依旧能让田龙川家里三个月温饱不愁。
但是电脑里什么都没有。
慕笙抬眼,显然,他的父母已经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而且已经删过了。
田龙川的父母佝偻着背,他们看着慕笙的表情很奇怪,扭曲着,无声落泪,又夹带恨意和怨气,苍老,满脸皱纹,压弯的背宣誓着他们动摇。
“我们没有这么多钱,我们还有个儿子……”田龙川的父亲喃喃。
田龙川的母亲尖叫一声,突然狠推了一把她的丈夫,然后捂着脸痛哭起来。
慕笙把电脑合上。
可能是空间太过陌生拥挤,她觉得胸口发闷,无力感从指尖开始蔓延。
不知道是不是退烧针的作用,她想到。
有这么一瞬间,她看着田龙川的父母,片刻恍惚,慕笙又出神的想,即使田龙川像下水沟的老鼠一样倒胃口,可是他的父母也愿意维护他,不允许他受到伤害,哪怕不好说明这是对的还是错的。
可是上辈子,她身后一个人也没有。
在这样的时候,慕笙隐秘的,厌恶的察觉到,她有一秒甚至在嫉妒田龙川。
慕笙觉得烦躁,她受不了这样的哭声,按压了一下太阳穴,放下手时,眼眸恢复了清明。
“发个视频。”
“说明,解释,文字和视频都可以。”
慕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冒,说的很慢,很清楚:“告诉他们,事情的真相,告诉他们,是你们错误判断和教育失败。”
“这样,这笔债,我可以一笔勾销。”
慕笙不在乎钱。
她并不缺这一百万,两百万。
一百万和两百万,她可以赚回来,往后她拥有了多少了一百万和两百万。
走出那间房子之后,慕笙看到祁野。
他就站在门边上,垂眸看她,冬天太冷了,他皮肤显得苍白,眼睫轻颤。
慕笙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她只是抬起眼,看了他一眼,又垂下来,半晌,她低声:“隔音不好?”
祁野回答:“是。”
“都听见了?”
“是。”
其实查田龙川的时候就知道了,但是听到实际又是另一回事,祁野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对不起,我应该等你告诉我。”
“不用说对不起,”慕笙把冻僵的手放在口袋里,抱着电脑往外走:“你没做错什么。”
她每一步都很重,踩着靴子,发出沉闷的声音,寒冷的冬季,灰色的雾霾,一个人走太冷了。
“慕笙。”
祁野在背后对她说。
“你也没错。”
他声音应该不大,却震得慕笙耳朵开始发疼,这种疼顺着耳部神经蔓延到大脑,扎进心脏深处,反而压得人更加喘不上来气,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慕笙不敢回头。
她知道祁野就站在她身后,她不敢回头。
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走着,坐上乔律师的车,发动,乔律师问:“去哪?”
空气里是一种异样的平静。
慕笙声音冷冷:“你去盯着他们,视频要经过你审核,舆情你知道怎么把控,我会联系公关团队,必要时候,你们联系。”
乔律师不明所以:“那你呢?”
“我出去走走。”慕笙回答。
说完,她就像一刻也不能忍受,打开车门,下车,祁野也下车,车门嘭的关上。
慕笙走了几分钟,抵着后槽牙。
“你跟着我干什么?”
祁野说:“我也想走走。”
慕笙猛地回头:“那你他妈的就不能滚到一边吗?!”
她骂完之后,空气安静了几秒。
祁野浑然不在意,往前走了几步,靠近她,低声:“你再多骂骂,慕笙。”
她气极:“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我说了离我远一点,你他妈为什么非要和一条狗一样赖着我?!”
祁野说:“好,我不会离开你的。”
慕笙忍无可忍:“神经病啊你!”
“再骂骂。”
“你真的是傻逼吧,人话是听不懂吗?!”
“再骂骂。”
慕笙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呼吸凌乱,她深深吸气,竭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频率。
“妈的,疯子。”她最后骂了一句。
祁野当然是疯子,在听到那些话时,他恨不得杀了田龙川,哪怕他已经死了。
但他什么也没说。
祁野拉住她,盯着她的眼睛,告诉她:“慕笙,你没错。”
慕笙的手指骤然收紧。
上辈子有人这样告诉她吗?
最难捱的时候,她咬碎了牙吞了血,在关灯的房间里失声痛哭,作死一样盯着那些留言和评论,爷爷去世了,她只有一个人,独自治疗无法愈合的伤口。
她曾经不理解。
一点也不理解。
慕笙把他的手甩开,往后退了一步。
“如果我没错,那谁错了?”
她脑袋嗡嗡。
“田龙川?当然,他那种垃圾让我恶心到反胃,但是他偏偏死了,他居然死了?”
她拿出手机,开机,消息音不断响起来。
“那些骂我的?人肉我的?踩我的?给我寄刀和布偶娃娃的?”
慕笙把手机猛地摔在地上,屏幕四分五裂。
“如果我没错,我他妈为什么要受这种折磨?!”
她彻底失控,一脚踩在手机上,冷笑一声,几乎咬着牙:“我以正义抨击田龙川,他们以正义抨击我?”
慕笙视线冷寂。
“你说,谁错了?”
她喉咙里冒出血腥味,难受的要死,慕笙还想怒骂,还想发泄,但是身体一点都动弹不得,钉在原地,毫无知觉。
祁野的心像裂开成碎片。
他抱住她,手扣住她的腰和背把她死死箍在怀里,从身体到灵魂,传递出体温,试图在冬季给她取暖,他不知所措:“慕笙,慕笙,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怎么做才好,我可以帮你,我什么都可以帮你。”
视线开始模糊,她瞥到街边站着一个人,晃了晃神。
男人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看上去是属于极贵的那一类,丹凤眼狭长,冷峻稳重,朝她看过来。
慕笙视线陡然沉下来。
是傅修。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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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老爷子资助过的学生里,傅修是最出众的。
他出身农村,父母早亡,和弟弟寄宿在亲戚家,但极为好学聪敏,而且审时度势,高一时寄了一封信和两罐蜂蜜给慕老爷子,没过多久,慕老爷子替他办了转学手续,傅修由此来到了四九城。
那年慕笙八岁,母亲还在,抱着她给她泡蜂蜜水,告诉她这是悬崖上才有的顶级蜂蜜,采蜂人要爬山五六十米高的山崖,冒着生命危险才能采到。
过了两年,傅修高三,慕笙年满十岁,母亲自杀身亡,慕老爷子为拿回慕笙监护权再三奔波,身心俱伤之后,决定带着慕笙去往南方。
同一年,傅修在内卷严重的四九城高考中杀出重围,位居前列,选择大学的时候,他一样选择了南方。
慕老爷子对他很看重。
慕笙逐渐叛逆,翻墙逃课,抽烟喝酒,有时候会被傅修逮住,他能对她说教半个小时,也会转头就告状,还能替慕老爷子出席她的家长会,面不改色接受老师□□。
傅修老成,一板一正,不动声色渗进慕家,慕笙不太喜欢他,本能觉得他心思深沉,难以揣测。
直到后来,傅修又带来了傅尘。
傅尘和她同龄,比他哥哥单纯,也很胆小,好懂,什么都顺着慕笙,一口塑料普通话,慕笙开始很烦他,但也没办法看他被人欺负。
傅尘来了之后,逢年过节老爷子就更爱喊这对兄弟来家里,桌上碗筷变成了四副,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也能唠一晚上,傅尘傻,老替她背锅,于是被说教的人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他们在南边度过了慕笙最轻松的一段时光。
就是因为记忆太热闹了,以至于后来满目疮痍,茫然失措,她没有拒绝傅修伸出来的手。
路边小摊,有卖藕粉的婆婆,傅修给她买了一碗,慕笙用两只手捧着,雾气霭霭中,看着对面马路上的祁野抱着电脑在等待她。
“男朋友?”
身边傅修声音低沉。
慕笙被热气熏的眼睫湿漉,听到傅修的话,她视线晃动一下,语气淡淡:“不是说下午来。”
傅修瞥了她一眼。
慕笙就坐着路边,校服长裤,扎着马尾,素面朝天,不落世俗,散漫又冷淡。
她没看他,目光一直落在对面少年身上。
“李总把会议推迟到了下午,”傅修简短的道:“刚刚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我会帮你处理好的。”
傅修在试探。
时隔一年多没有见面,他察觉到了慕笙的变化,他斟酌着,这种变化是不是意味他不能再用以前的方式对待慕笙。
“你要怎么处理?”
慕笙侧头,看着他。
“你觉得他们为什么骂我?”
她又问。
傅修的视线落在她握着的破碎的手机,屏幕像蜘蛛网裂开,触目惊心,蚕食着她细白漂亮的手。
他看着她像是看一个孩子,宽慰:“慕笙,不要去在意。”
“我没法不去在意。”
她喃喃。
“你觉得那些人为什么骂我?”慕笙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因为我不该打田龙川,因为我年纪小,我们家有钱,因为我不是好学生,我不听话,还是因为我是女的?”
慕笙的视线直勾勾盯着他,像是洞察一切。
“但是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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