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楼前又停了一下,说:“你住一楼,不要碰三楼的房间。”
秦子阳说可以。
放纵之后的后果来的很快,凌晨,慕笙是被疼醒的。
胃很痛,可能是吃多了,她很少暴食,胃很娇贵,疼的她脚一阵一阵抽,慕笙连滚带爬掉下床,滚到柔软的地毯上,她迷迷糊糊想起来,家里好像有药,但是在一楼。
慕笙从来没有嫌弃过家里为什么这么大。
在她艰难挪步,正在翻箱倒柜的时候,听见背后传来动静:“慕笙?”
她吓了一跳,胃部猛地抽搐一下,随即翻江倒海,慕笙捂着嘴,跑到厨房对着垃圾桶狂吐不止。
她很少这么狼狈,胆汁都要吐出来。
秦子阳也被她吓了一跳,他一下子冲过去,又停下脚步,给她从保温杯里倒了杯温水,蹲下身。
“吃那么多干什么?”
慕笙吐完就舒服了很多,小口小口喘着气,秦子阳拍了拍她的背,她和死鱼一样翻个身。
“饿。”
算是回答他的问题。
“饿能这么吃?”
她烦躁:“就是饿。”
罕有的感觉到空虚,胃部撑满了还觉得不够,就是饥饿,纯粹的饥饿。
慕笙脸色很白,灯光下白的刺眼,没什么血色,头发丝凌乱堆在脖子处,秦子阳知道她不对劲,沉默了几秒钟。
“你要是不喜欢那边,就一直住这里。”
慕笙想说这里本来就是她家,她坐在地上,喉咙有些发涩,手艰难的压着胃部,头痛欲裂的间隙中,她突然想知道祁野在做什么。
只是一霎那的念头,她背后惊出一身冷汗,秦子阳和她并肩而坐,手里还握着水杯。
“我八岁的时候才回来。”
慕笙手背泛起微妙的鸡皮疙瘩,想转移注意力,于是低声,像讲梦话:“以为都好了,回来之后在这个房子待了几个星期,突然又生病,妈妈只能再带着我飞到国外,她在我身上耗了将近十年的时间,熬不住了,死在一个下午。”
“你知道,服药自尽。”
秦子阳知道,很多人都告诉过他。
“我知道,她是怕吓到我。”
慕笙接过他手里的杯子,温的,但足够温暖指尖。
“在那之前,我见过她割腕的样子,在浴室里,红色的血像小河一样,一条一条的蜿蜒下来,她看见我进来就哭,要我不要看,所以她没成功,我以为从此妈妈就不会离开我了。”
噩梦说出来好像也轻描淡写,可能因为对象是秦子阳。
“妈妈是个很温柔的人,”她喝了一口水,温热的水吻过舌尖,喉咙被滋润:“我身体上痛苦,她精神上痛苦,只是比我病的严重,我能治好,她治不好了。”
是残留的念想,她的眉眼却黯沉下来。
“我出生前十年到处住医院,回来之后去了南方,兜兜转转又回来,爷爷老说落叶要归根,我总是不清不楚,我想着,爷爷和妈妈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他们在的地方就是家,那我也算回家了吧。”
她发觉自己贪恋仅剩的余温,渴望追逐他们留下的影子,模糊的勾勒出一个家,希望饥饿能被填饱,孤独能被驱逐。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
水杯见底,慕笙耸拉着眼皮,说。
“因为我痛苦。”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说出来。
“我痛苦,那么你也要痛苦。”
不太讲理,霸道,但鉴于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又是那么回事,秦子阳哑然片刻,说:“在乎才会痛苦。”
“那你在乎吗?”
大概过了十几秒钟,杯身都变冷,温度传到指尖,她好像握不住,杯子咕噜咕噜混在地上。
“我痛苦。”
他最后说。
秦子阳是秦家培养出来的,新世纪了还被人说是秦家长子长孙,秦家太子爷,自小成绩出众,性格温良,为人处世圆滑周到,不缺心机手段,无不良嗜好,无反社会思想,可以说他每一步都按部就班,万人瞩目,有人说,秦家有他继承,未来几十年照样屹立不倒。
慕笙没有参与他辉煌的成长史,也从未了解,这些是她来四九城后,某个朋友告诉她的。
“秦子阳就像是泥巴里的莲花,透着一股不敢亵玩的芬芳,蔫着坏的好人,你知道他戴着一个玉观音吗,观音菩萨简直天天在他头上显灵,所以大家私底下都叫他……秦观音。”
是圈子里的聚会,笑声不止,烟雾缭绕中,慕笙面色倦懒,像只名贵的猫。
秦观音这个外号,表面上还算好听,但安在秦子阳身上,就是虚伪、伪善的代言,因为滴水不漏,难以望其项背,有人觉得是冷冰冰的玉像,反正不爱接触。
慕笙这个时候才侧目,对上秦子阳的眼眸。
这人还年少,面具还没有和皮肉黏在一起,她眼神莫名,秦子阳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你看我干什么?”
谁能想到,人尽皆知的天之骄子,会有一天突然宣布从秦氏离职,与秦家断绝所有关系,抛弃了光明的未来与所有人的期待,飞到一个小地方做起了面包师。
秦家花了几十年精心培育的,且是唯一的继承人毁于一旦,股市大跌,数以千万一夕蒸发,秦君庭气得进了医院。
慕笙却知道他是报复,另一种形式上的报复。
所以当时慕笙还趁火打劫,抢了好几块地皮,让秦君庭在医院多住了几天。
“没什么。”
慕笙收回目光,没精打采。
“知道你痛苦,我很高兴。”
秦子阳哑然,把滚在地上的杯子捡起来,又不让她继续坐在地上,话说到这里,慕笙突然注意到他脖子上的黑色挂绳,其余的没入衣领里,她没由来的问。
“你的观音是哪里来的?”
“啊……”
秦子阳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然后说。
“小时候就戴着了,好像是爷爷奶奶给的。”
慕笙目光微闪,没再接话。
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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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还有最后一个星期,慕笙状态恢复的很快,她一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刷题写卷子背书,早上雷打不动五点钟起床,晚上凌晨一点睡觉,一副专心备战高考的样子。
秦子阳去国外留学的事情已经敲定,空闲的时间比慕笙多,开始几天,他们还每天点外卖,秦子阳收拾,后来,他觉得吃外卖不健康,就变成了秦子阳下厨,秦子阳收拾。
慕笙那时下楼喝水,瞟到秦子阳拿着食谱在厨房研究,恶声恶气:“别拿我当小白鼠。”
她最近态度就这样,还闷着气,说什么秦子阳都当做没听见,家里有个高考生,他操心的事情还很多。
大概聪明的人学什么都快,没几餐秦子阳就走上正道,慕笙气消了大半,也不整天阴着个脸了。
不过她还是忙着学习,两个人互不打扰,也捱到了开学。
顾姝一看见她就呜呜哇哇:“怎么就一个寒假,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你也不告诉我。”
她指的是慕老爷子去世的事情,顾姝说了两句眼睛都有点红:“你怎么什么都不说。”
慕笙知道她会这样,摸了摸她的头,反而安慰道:“我刚开始忙不过来,后来不是告诉你了吗,没什么的,爷爷是喜丧,也是寿终正寝。”
顾姝抱住她的手臂,红着眼睛:“你别难过,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从此我爸就是你爸,我妈就是你妈,我们就是姐妹。”
秦子阳从她们身边走出来:“那我是什么?”
他边说着,边自然的递给慕笙两盒牛奶,还有几个纸包装的面包,她接过,顾姝注意到这个动作,不由得看了两个来回,然后就听见背后传来秦娇的声音:“哥!”
新学期第一天,校门口人来人往。
慕笙和顾姝先行一步,秦子阳和秦娇在后面说话,慕笙瞥到秦子阳同样拿出面包递给了秦娇,不动声色的挪开,顾姝拉着她的手臂:“你和秦子阳和解了?”
牛奶还是温的,慕笙没吃面包,把其中一瓶牛奶打开,插好吸管,道:“不算吧。”
顾姝狐疑:“那你们?”
她把打开的牛奶递给顾姝:“为了好过一点,装作相安无事而已,毕竟要高考了,我要去京大,不想分出神惹自己不痛快。”
顾姝咬着吸管喝了口牛奶,看见慕笙正在打开第二盒牛奶,现在还冷着,棉制校服穿的严实,在她身上却不臃肿,扎着马尾,脸部线条流畅,眼睫浓密卷长,气质挺拔出众。
不知道为什么,顾姝感觉她好像变了点,更漂亮了,因为看不透,总会让人多看两眼,人会自然追求神秘有故事的存在。
“你和燕子行怎么样了?”她听见慕笙问。
之所以有这一问,因为顾姝告诉过她,这个寒假他们经常吵架。
说到这个,顾姝脸一垮:“还吵着。”
牛奶是秦子阳那个完美主义者挑选的,口感很好,慕笙喝了半瓶,问她:“你怎么想,想去国外吗?”
燕子行作为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虽然顾姝给他突击补课,其实这大少爷也主要是奔着和女朋友亲热去的,他们家同样安排了国外留学套餐,甚至知道他们在一起之后,还邀请顾姝一起去,一切费用他们都包。
顾姝拧着眉:“我不能说我没有心动,但是我不一定非要去国外,也不一定要花燕子行家里的钱。”
燕子行大男子主义,不理解为什么她这么纠结,气急之下话重了点,顾姝包子脾气,从来都顺着他,这一次两个人吵翻天,属实难得。
牛奶喝完,扔进垃圾桶里,慕笙好像谈论天气一样随意的问:“你要是想去的话,我的钱你花不花?”
顾姝家境不错,但一大家子人,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靠父母赡养,上面有个哥哥要结婚了,姐姐还在读大学,要再供一个孩子去国外上学,有些力不从心。
但是慕笙有钱。
顾姝张大嘴巴愣愣看着她,顿时星星眼:“你好爱我。”
嬉笑一阵,别的情绪暂时都抛之脑后,顾姝殷勤的给她提书包,慕笙一副伺候的不错的样子:“所以他今天也没来送你上学?”
平常,都要在门口难舍难分好一阵。
顾姝说:“不知道去哪里了,他前几天给我发了个消息,说要陪兄弟去喝酒,谁知道干什么去了……”
慕笙的耳朵轻轻动了动。
顾姝突然联想到燕子行话里的意思,她好奇:“你和秦子阳都能好好说话了,和祁野呢?”
慕笙从没和顾姝说过祁野。
这次她说:“完了。”
慕笙不知道如何定论,只能模糊的说道,当确定了她的想法之后,在雪地里,她的脑子里确实只剩下了这两个字。
快到教室了,顾姝追问:“谁完了?”
“可能都完了。”
她们走进教室。
慕笙的生活恢复了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平静,不知道秦子阳是怎么和秦家说的,他暂且就在慕家老宅住了下来,像个保姆一样照顾慕笙。
离高考还有一百天,学校举行了百日誓师大会,同学们的声音震耳欲聋,热血沸腾,人群里,慕笙微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慕笙愈发沉迷刷题,顾姝说她有点魔怔了,秦子阳也劝她劳逸结合,慕笙没管,偶尔清醒的时候,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个状态比之前还要糟糕。
但是刹不住车,慕笙总是很饥饿。
事情发生在放学后。
慕笙来书店的时间比之前少了大半,她现在一心刷题写卷子,就是仗着和书店老板关系好,拜托她帮自己留一份最近市面上很火的真题试卷。
“可难抢了。”
老板用个黑袋子包的严实:“这帮孩子们家长们一天天都饿狼在我旁边转来转去一样,一进货就扑上来,你拿好了,最后一份。”
慕笙笑得真情实意:“下次送您大礼。”
老板笑呵呵:“你考得好就行,对了……你男朋友呢?怎么没陪你来?”
慕笙玩笑:“你说我哪个男朋友?”
老板挑了挑眉,看出什么来,失笑摇了摇头。
多聊了两句,天色就暗下来,慕家老宅离学校远,平常秦子阳会和她一起回家,但是今天他接到了家里的电话,告诉慕笙要晚点回来,慕笙说你别回来了。
她直觉一向很好,夜晚从未让她心惊。
慕笙已经在开始想打车的事情了,有几个小混混聚在她身边,拦住她的路:“美女,聊聊?”
刀抵着腰,慕笙被带到一个酒吧。
是个廉价、肮脏、下等的酒吧,慕笙上辈子混迹风月场,乱的地方也不是没去过,也没有见过这么乱的,她不适应这样混浊的空气,下意识皱了下眉。
来的路上她做过排除法,她唯一做的危险的事情就是关于田龙川的。
这也侧面印证着,常警官那边已经开始发力了。
这一点慕笙倒是挺欣慰的。
一直到他们一行人上了二楼,还没走到,走道里就传来尖叫,好几个人脚步惊惧,还能听见带着方言的脏话声和砸东西的声音,那几个小混混都听了出来,明显急了,推搡着她快点走,慕笙脚步乱了一瞬,鞋底踩到一摊水渍,她看了一眼,面无表情。
傅修的警告历历在耳,他捧她像朵娇花,觉得她天真不懂世事,觉得她任性没有分寸,慕笙知道危险,但是又怎么样呢。
混乱仍在继续,小混混再顾不上她,加入了群架,贴身肉搏,突然间有人撞了她一下,他们有一瞬对上视线。
是宋书,他眼镜都被打歪,眼睛里都是震惊。
慕笙从脚底窜出一丝凉意,直窜到心底,她绕过宋书径直准备走到包间,宋书都没有反应过来,直愣愣的看着,而后懊恼拍了拍脑门,转身干净利落的给了后面的人一拳。
算了,就当作没看见,反正祁野等下就没空管他了。
慕笙还没走到,又看见一个人,说是今天晚上晚点回家的秦子阳,他们几乎同时看到了对方,慕笙脸都青了,心脏跳动的声音砸的脑袋疼,接着,她就走进包间。
秦子阳:……
秦子阳:完蛋。
包间里情况比外面好一些,起码人没那么多,也没那么混乱,慕笙一进去就看见了祁野,他侧身而立,只穿着单薄的衬衣,衣袖有一半挽起,有血从手臂上流下来。
有个黄毛,背对着慕笙,手里拿着一把刀,嚣张挑衅。
“你不挺能吗?还打我兄弟?有本事就拿刀捅我啊,来,往这里捅,本事不是大吗,把老子捅死啊——”
慕笙近来觉得她生活一潭死水,一步一步,凝结成冰,再往前走一步,冰面就会碎裂,有条野兽要被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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