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问陶南屿,陶南屿就移走目光,发出不必要的轻咳,研究碗里的重庆小面:“豌豆这么少啊,以后不点了。”
乔慎睡好了觉,精神十足,开始琢磨陶南屿。他跟陶南屿说话就像追着公车狂奔,一路嚷着“师傅师傅等等俺”,一路看着公车停停走走,加速抛下他。
他干脆拉过椅子坐在陶南屿身边看她吃小面。
陶南屿面色岿然不动,一边吃面,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乔慎。
乔慎:“怎么总看我?你到底做了什么?”
陶南屿眼皮垂下去,吸溜最后两根面条:“没、没有啊。”
乔慎甚至跑到卫生间仔细检查了自己全身上下,一无所获。想到手机可以用自己面部解锁,他又仔细检查手机,但所有私人信息都加了数字密码,陶南屿是看不到的。他甚至检查了自己社交媒体的浏览和点赞记录,没有新东西。
理发师来的时候、给他剪头发的时候,乔慎都被这个巨大的不祥预感困扰着。陶南屿吃完重庆小面,闲得无聊,一块块地抠乔慎外套上的油漆。好不容易等到乔慎结束,她仿佛释放出狱的犯人:“走了走了。”
乔慎换了个自己关心的话题:“你妈妈的家乡在哪儿?”
陶南屿良久才答:“不知道。”
乔慎厚着脸皮:“我们算是朋友吧?对朋友撒这种显而易见的谎言不太好。”
陶南屿:“首先,不算朋友。其次,我是真的不知道。”她很诚恳,目光澄亮。
直觉让乔慎感到这对母女之间有外人不得知的故事。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找呗。”陶南屿笑道,“最重要的事情已经完成了。”
乔慎下意识想说,天地茫茫,哪里那么容易找到?但他刹那间想起抱着骨灰罐在黑色山林里狂奔的陶南屿。她像冲破牢笼的小兽,她带着母亲往真正自由的地方奔跑,绝不回头。任何安慰和质疑在她面前都是无用的。
他最后对陶南屿说:“需要我帮忙,一定找我。别担心,会顺利的。”
电梯内部光滑如镜,映出陶南屿平静的脸庞。朦胧的身影让她看起来没那么气势汹汹,浓郁眉眼压抑着情绪。
陶南屿向他道谢。她心情很好,愿意对自己的仇敌露出温柔笑容。
乔慎灵光一闪:“你什么都没做,对吧?”
陶南屿当先走出电梯。
乔慎:“演得不错。”
陶南屿回头,先用目光仔仔细细扫了乔慎一遍,这回换了个阴阳怪气的笑:“你猜?”
乔慎怕是今晚都要为这个问题而失眠了。他想送陶南屿回家,陶南屿走到路边,直接扫了辆共享单车,表示自己住得很近且不需要什么护花使者后,挥手道别。她头也不回,乔慎一直站在路口,直到她身影消失。
心脏被什么鼓动着,乔慎独自走在冷清的道路上,脚步轻快。他这一生顺遂平稳,没试过为什么目标付出百分之二百的努力,没试过孤注一掷。他忽然好奇全情投入一件事,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这一晚,熟睡的林驭被家中奇特的气味弄醒。
他起身寻觅,发现失眠的乔慎在露台上烤鱿鱼干。乔慎的家被记者媒体团团包围,这段时间不得不寄宿在林驭家中,俩人关系好到仿佛没有血缘的亲兄弟。
香是很香,林驭想半天没想起自己冰箱里居然还有这玩意儿,乔慎喜滋滋:“好东西啊。”
他架起烧烤炉,烤得鱿鱼干卷边微焦,还热情撕下两根须须递给林驭。
林驭婉拒:“我刷牙了。不是,大晚上你烤这个做啥?几点了都!”
乔慎品尝片刻,精神奕奕:“林驭,你那香薰品牌不是在调新香么?调个烤鱿鱼干的香味吧,一定很有趣。”
林驭:“……”
乔慎:“要不我买个厂子,你给我单开一条生产线。”
林驭足足有一周没见乔慎这样精神,精神得可以胡说八道。他怕了,极尽温柔和耐心:“慎啊,什么坎儿都是能过去的,啊。咱好好睡觉,好好吃饭,明儿我带你郊外散散心去。咱不想那些事儿,行吗?你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啊,听哥的,保重自己,阿姨还得依靠你……”
乔慎直接把鱿鱼须须塞他嘴巴里。
林驭和乔慎从小玩到大,俩人父母也是生意场上的朋友。乔慎到他家里来,乔母隔天就要找林驭问乔慎情况,林驭有点担心乔慎的精神状态。
乔慎虽警告林驭不得报告母亲,但次日便接到母亲电话,要他回家。
途中涂斯联系他,乔慎不得不停车聆听他的训示。
果然又是《人生复写》这个项目。乔慎之前没看完剧本就拒绝了,涂斯想出许多理由来说服他:维持名气啊,项目制片的背景啊,反击舆论啊,用小成本、高质量的剧集沉淀自己啊……说的和以往差不多,但今天乔慎听得很认真。
他轻轻敲打方向盘,像陶南屿按下删除键一样富有节奏。
“我接。”乔慎说。
涂斯大吃一惊。要说服没什么动力的乔慎,需要花费大量沟通技巧、使用许多游戏法门。他拟好六个阶段的说服方法,结果一个电话就得到了应承。涂斯顿时结巴:“你……你怎么了?”他以为乔慎被乔坚毅的事情困扰,也开始跟林驭一样说些不搭调的安慰。
“没事,我很好。”乔慎答,“你为了我那么努力,我也得做点儿事情。”
涂斯不知真哭假哭:“我知道,我懂。我签你的时候,你是个对拍戏很有热忱的人。”
这话倒让乔慎愣了。他恍惚想起一些过去的影子。
涂斯叮嘱:“对了,写剧本的老师想跟你见个面。你最近有空吧?”
乔慎答应了。
挂断电话,他从车里拿出昨天陶南屿给的名片。他加陶南屿微信:【早上好,我是乔慎。】
没回应。
等红灯时又发一次:【我有工作了。】
还是没回应。
在车库停车,他想想又发一条:【头发有点……】
这回秒速通过,陶南屿回了俩字:【秃了?】
乔慎下车后站在开满了迎春和白玉兰的庭院里自拍,精选一张还不赖的发给陶南屿。
陶南屿回一个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
乔慎再发“陶师傅手艺不错”,对话框出现小红圈儿。陶南屿已经火速把他删了。
正笑着,他忽然听见家里传来钢琴声。
小时候练过钢琴,那台价值不菲的博兰斯勒是乔坚毅专程找人定制,教他的老师更是国际知名的钢琴大师。乔慎弹得不错,但兴趣很快转移到表演上,之后除了偶尔在聚会中表演一番,再也没认真练过。
他甚至听不出现在弹的是哪一首曲子。很陌生,但狂风暴雨一般,充满了令人心头震颤的生命力。
乔慎快步推开大门,先看到的是家中佣人紧张的神情。钢琴摆在小厅,他来不及换鞋和衣服,穿过客厅拐入自己熟悉的角落。
在铺满迎春花影子的窗前,一个年轻的男人正在用乔慎难以捕捉的速度击打琴键。他意识到乔慎的到来,扭头与他直视。
乔慎认得他:把头发染成浅金色的,被人称为“幼狼”的年轻音乐人,夺走他好几个代言和项目的威胁者,瞿鸣。
乔慎静静站着,直到瞿鸣弹完才打招呼:“弹得不错,是你自己的曲子?”
身后传来母亲气急败坏的尖叫:“乔慎!让他滚出去!”
瞿鸣微微仰头注视站在楼梯上发抖的女人,慢吞吞道:“我只是来拿我想要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谢谢冷杉的地雷!
请冷杉和大伙儿吃重庆小面(豌豆很多的那种)!
第7章 乔慎:鉴赏一下。
◎陶南屿:我有你的不雅视频。◎
乔坚毅和妻子宋知云结婚三十载,感情一般。
宋知云是家底丰厚的贵小姐,乔坚毅是白手起家的圈中新贵,两人的结合在当年可称强强联手,婚后创立的回想投资集团更是风生水起。宋知云性格骄傲,而乔坚毅大事小事都要把控,两人多有争执。乔慎小时候流露出对拍戏的兴趣,乔坚毅坚决不同意他走这条路,是宋知云花大力气说服。但乔坚毅至今都不能接受儿子去当“戏子”——他不止一次在饭局上表达对这一行的鄙夷和不满,父子之间隔阂很深。
乔坚毅外头有人,乔慎知道其中一个。
他忽然想起涂斯搜集的资料,瞿鸣比他小五岁。他在这瞬间感到喉咙发紧,久违的窒息侵蚀他的感官。
“我不要钱,也不要资产。”瞿鸣起身看宋知云,面对狂怒的女人,他仍保持着毫不动摇的冷静,“我妈妈给乔坚毅的东西,我要全部拿回。”
“我们家没有你想要的东西!滚出去!”宋知云向来淡定,但丈夫被拘留调查,陌生的男子登门勾起她憎恶的回忆,她仪态全失,急急冲下来把乔慎护在身后,“老孙!把这个人赶出去!”
司机和佣人冲进来,瞿鸣仍旧不动。他看一眼被母亲保护着的乔慎:“乔夫人,我不想把事情闹大。”
“瞿先生,无论你妈妈是谁,她和乔坚毅之间有过什么故事,你所说的是什么东西,我们一概不知情。”乔慎说,“你可以等乔坚毅回来之后再过来。”
瞿鸣笑笑:“我现在联系不上乔坚毅。要不我让记者帮我找找?他们对以前的事情一定感兴趣……”
宋知云猛地站起:“滚出去,我们家没有你要的东西!那些垃圾乔坚毅早就弄碎丢掉了!你以为他这种人,还会留着旧情人的信物当作留念吗!”她的笑声愈发尖利,“你跟你妈一样傻!”
瞿鸣的眼神瞬间变得可怕:“你说什么!”
乔慎立刻控制住逼近的瞿鸣。“今天这里不欢迎你,麻烦你先离开。我会再联系你的,有什么事你我之间就可以沟通,请不要打扰我母亲。”他看着瞿鸣那张和自己有五六分相似的脸,强硬地下了逐客令,“请你离开。”
瞿鸣和他相似在鼻子和嘴唇,一样挺拔,愤怒时也一样紧紧地抿着。这是乔坚毅的习惯。
瞿鸣离开后,宋知云脸色可怕地冲入乔坚毅书房。
书房有很大的保险柜,密码夫妻二人都知道,但宋知云不会乱翻他的东西。此时打开,她疯狂扒拉出珠宝黄金等东西,粗暴地从抽出一个竖放的纸盒子。
纸盒子里头妥帖地放着几张黑胶唱片,保存得很完好。包装有些陈旧了,似是很久之前常有人拿出来听,但已经久不打理。每一张唱片上都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卷曲的头发披在肩上,她笑得那么好,那么灿烂,有一双和瞿鸣很像的眼睛。
中止乔慎对自己的滋扰后,陶南屿度过了忙碌的一天。杨诺请团队的人吃了顿饭,闲聊中透露有一个品牌正在比稿,她希望团队合力拿下。
杨诺的BU总共16人,女性为主,这个她志在必得的项目是女性内衣“无拘”的品牌整合营销方案。在场的六位男士面色精彩,杨诺笑道:“没穿过,你们这个年纪,总见过吧?”
年纪最小的向宇路嘀咕:“我一直solo。”
杨诺拍他肩膀:“没关系,就当作普通的项目去做,思路逻辑都一样的。Nancy,这个方案你多加点儿力气。”她对陶南屿眨眼。
年前杨诺跟陶南屿提过有意升她为创意总监,陶南屿知道这是一次珍贵的机会,尽管手头工作已接近溢出,她仍点头应承。
饭毕,众人四散。陶南屿回公司拿电脑,从地铁站走到写字楼,接到好几个乔慎发来的添加朋友请求,她一概不理。
不料乔慎就在楼下等着。
写字楼前的小广场是人们聚集抽烟的好地方,广场旁的小咖啡厅被几棵开花的玉兰包围。夜间人少,陶南屿看见乔慎坐在玉兰树下,捧着一杯咖啡发呆。他紧盯写字楼门口,似是不逮住陶南屿不罢休。
寻常人看到紧追自己不舍的人大都会躲开,但陶南屿不是。她径直走到乔慎面前坐下,开始点单:“冰美式,还有一份栗子慕斯。”
乔慎连忙去柜台下单。
“跟踪狂乔慎。”陶南屿举起手机拍摄拿着咖啡和蛋糕回来的乔慎,“别加我了,不想跟你扯上关系。”
若是换另一个和乔慎差不多等级的帅哥,陶南屿乐于周旋甚至乐于发展一段关系——但眼前的是乔慎。她选择直截了当。
乔慎不惧她的镜头,拉下口罩让她拍摄全脸:“要不我摆个pose?”
陶南屿悻悻放下手机。乔慎渐渐抓住了跟她沟通的节奏,不好戏弄了。她终于亮出剪头发时留下的威胁证据:“别再缠着我了,我有你的不雅视频。”
乔慎勾勾手指:“鉴赏一下。”
他平时一旦露出这种不够寻常的腔调,陶南屿就会嘲讽他在演戏。但今日陶南屿敏锐察觉乔慎有些许不对劲。一怔愣,手机就被抢走,乔慎点开了视频。
画面中乔慎坐在椅上闭目沉睡。睡眠中也不够宁静,眉头皱成小小的山丘。陶南屿戴了个口罩,用小刷子刷走落在他肩膀和脖子上的碎发。刷子在他脖子皮肤蹭过,他忽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肩膀缩起,浑身绷紧。陶南屿吓了一跳,原本想拍他好笑睡脸的,随即发现这人在沉睡中也微微发抖,连忙轻摸乔慎的眉毛。
乔慎渐渐平静,身体蜷起来,始终没有醒。
“……”看完视频的乔慎扭头看陶南屿。
陶南屿脑子设想他可能发出的责备,做好反击准备。
不料乔慎却问:“为什么摸眉毛?”
陶南屿:“我小时候做噩梦睡不好,妈妈就会摸我的眉毛。”
乔慎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像被这晚春风吹热,终于露出笑容。这笑渐渐自由,像是从他淤积了什么的胸口冲出来一样畅快。
“谢谢。”他把手机还给陶南屿。
陶南屿:“……你不删吗?”
“留着,以后多用来威胁我。”乔慎认真道,“最好是见面威胁,吃饭威胁,兜风时威胁,散步时威胁……”
陶南屿:“……”她的表情实在太过古怪,乔慎又一次笑出声来。
灯光穿过玉兰花,枝杈上仿佛点亮无数盏硕大花灯。影子朦胧地在乔慎身上流淌,清凉如幽深的溪水。他轻抚自己的脖子,忽然开口:“有件事,你无论怎么检索都不会知道。我小时候差点被一个女人掐死。”
女人叫瞿雁,五岁的乔慎那时刚从幼儿园回家,出门玩耍时看见她在小路上徘徊。
乔慎记得那是个漂亮的女人,齐肩的卷发,明亮得有些怪异的眼睛。她一边走,一边不住察看每一座庄园的门牌。无奈这是顶级的私人别墅区,为了保护隐私,根本没有公开的门牌。找不到目的地的她蹲在地上呜咽。
乔慎抱着个小篮球,保姆正跟隔壁的阿姨聊天。他已经盯着那女人看了一会儿,意识到她也许需要帮助,于是走近询问。
女人问他乔坚毅的家在哪里。乔慎一听,更来劲了:“我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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