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给幼蓁布置的功课并不难,多是文章释义或者默写,四爷不指望她做出怎么惊才绝艳的文章,只要读书明理就够了。
幼蓁觉得自己写的很认真,表哥肯定挑不出来错的。
她干脆跪坐下来,双手托腮抵在案几上,半歪着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四爷看。
四爷扫她一眼,目光又回到那叠纸上,抬手从中随便抽出一张,似是无意道:“这一篇《劝学》释义,你写于戊寅年三月,距今日已有五年了。”
“啊……是、是五年了。”
“这纸张还挺新的。”四爷声音淡淡。
幼蓁愣住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应该是宜春保存的好,宜春最细心了。”
四爷不置可否 ,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那张纸上敲了敲:“这份课业,你用的是带迦南香的松烟墨,这种墨石与寻常松烟墨看起来并不区别,但可使笔迹留香,长达三月不散。如果我没记错,内务府两年前在额娘授意下才制出这款墨,额娘也赏了一些给你。”
幼蓁起初听得愣愣的,不知道四爷为何突然说起墨汁的香味,等到后面,才猛地反应过来哪里出了问题,瞬间白了小脸。
四爷还在继续:“也就是说,你五年前就开始用内务府三年后才能制出的松烟墨,难为你还写了这么多字。”
四爷不明意味的目光在那叠课业上一扫,最后定在幼蓁慌乱仓皇的小脸上。
小姑娘缩紧了身子,杏眸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一对上四爷的视线,幼蓁嘴里呜咽出声,蓦地抬起手捂住脸。
呜!太丢人了!
她就、就撒个小谎而已,怎么这么快就被表哥看穿了?方才还觉得能瞒过去呢,表哥的观察力也太敏锐了吧!
幼蓁很不好意思,滚烫的脸颊埋在手心里,就是不敢看四爷。
等到四爷把她两只手拽下来,幼蓁才不得以露出羞红的眉眼,杏眸含着淡淡朦胧的水雾,如枝头凝露泣艳的芍药花。
四爷被这春光艳色一灼,忽地放开握住幼蓁的手,直直坐回榻上。
幼蓁羞愧难当地低下头:“表哥,我错了。”
“错在何处?”四爷嗓音郁沉,掷地有声。
“我不该写信骗你的。”幼蓁小小声道,“我其实没怎么读书,也没按时做功课,这些都是我前几日赶出来的。”
幼蓁一股脑儿地全交代了,说到后来,她还觉得自己挺委屈,哭腔颤颤,眼里包着泪:“表哥,你不知道,我写了好久好久,灯油都换了好几盏,到最后眼睛都睁不开,手上都是墨汁。手腕也特别酸,若不是宜春她们给我按摩,我手都要断了。”
她颤巍巍地手心朝上,捧到四爷眼前,想要四爷看看她有多努力。
可惜这双手如今雪白细腻,看不到半点墨水,也看不出曾经有多受累。
四爷如今并不想看幼蓁,偏偏小姑娘固执地抬着手腕,就是要他看一眼。
四爷只能敷衍地“嗯”一声,幼蓁还不满意,提醒道:“手腕很酸呢,写了三夜的字。”
四爷无可奈何,抬手随便在小姑娘纤细的手腕上按两下,几乎是一触即离,立刻收回手。
幼蓁自觉自己的努力已经得到四爷的认可,称心地收回手。
“所以表哥,你也别生我气了。我以前是没用功,但后来改好了啊。”四爷态度一松动,幼蓁脸皮便厚了起来,她拖着膝盖在地上膝行两步,蹭到四爷身前跪坐着。
“表哥,你原谅我吧,好不好?”幼蓁扬着脸凑到四爷面前,红唇一张一合,就想把自己的过错直接略过,当做没发生似的。
四爷没说话,幼蓁便拽住他袖口轻轻晃:“原谅我吧,原谅我吧……”
小姑娘磨人的功夫太厉害,四爷不堪其扰,只能用力抽出衣袖,语气依旧严厉:“过去的事情就算了,从今日起,你每日读一个时辰的书,将做好的功课送到我那儿去,我亲自查问。”
“每日都要读?”幼蓁惊诧地睁大眼睛,“没有休沐日吗?”
“休沐?”四爷冷笑一声,“你过去十年都在休沐,如今还想继续躲懒吗?”
幼蓁怕四爷翻旧账,赶忙摆摆手道:“不休了,不休了,我肯定每天都读的。”
四爷这回不信她了,让念夏拿来笔墨,直接给幼蓁制定了半月的学习章程,每日要读的文章都细细敲定。
幼蓁见那单子越写越长,仿佛永无止境一般,觉得自己回京后的日子简直要黯淡无光了。
四爷并没有在幼蓁这里停留很久,他还有差事在身,只是百忙中抽出空暇来看幼蓁一眼。
列完单子,四爷起身要走,幼蓁立即起来送他。
待四爷走远,幼蓁回到房里,看见那半月要读完的一长串书目,只想将它扔到灯烛上烧了。
但她又不敢,只能默默收好。
就算是信佛的表哥,也还是那么可怕。佛祖教他修身养性,怎么不教他宽大为怀,怜惜弱小呢?
幼蓁觉得自己就很弱小,在四爷的镇压下根本不能翻身,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
唉,她实在是可怜啊……
*
南巡的御船一路北上,于四月中旬在扬州登岸,返回京城时,已经是四月底了。
佟府早已派了马车在宫外,幼蓁和佟大夫人向皇贵妃告辞后,就要回佟府去。
这次来接幼蓁的是二房长孙舜安颜,如今在宫中任二等侍卫,三年前迎娶和硕温宪公主。
幼蓁当时在苏州,听到兄长成婚的婚讯,闹着要回来,佟大夫人不许,幼蓁因此置了小半月的气。
所幸舜安颜后来往苏州去过一回,给幼蓁带去喜糖,说是要让幼蓁沾沾喜气。
“大哥!”幼蓁在东华门外看见舜安颜,立即眼睛放亮,嘴里高喊一声,迈着小步跑过去。
舜安颜身为佟家最受人瞩目的小辈,自然继承了佟家人一贯的好相貌,眉清目朗,轩然俊秀,瞧着便是个翩翩公子。
看见幼蓁从宫门出来,舜安颜露出温和的笑容,迎上前去。
幼蓁俏生生地站到他跟前,舜安颜脸上喜意难以遮掩,他摸摸幼蓁的头:“终于回来了!”
佟大夫人走在后面,舜安颜立即上去搀扶:“大太太,马车就在前面。府里给幼蓁备好了接风宴,今日家里人都在。”
佟府的老爷公子们几乎都有官职在身,想要把他们凑齐吃一顿饭,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佟大夫人矜傲地昂着头:“咱们幼蓁今儿回京,他们就该早早回府等着。要是被我抓到谁不在,就等着吃瓜落吧。”
舜安颜笑得谦和:“大太太发话,谁敢不从?咱们这就回去,家里人都盼着您和幼蓁早日归京呢。”
佟大夫人被舜安颜搀扶进马车,又伸手给幼蓁搭着。
幼蓁一只脚迈进车门,却不急着进去,笑盈盈地问舜安颜:“大哥,我今日回府,是不是就能见到五公主?哎呀呀,我是该称呼五公主表姐呢,还是称呼她大嫂呢?”
舜安颜抬手在幼蓁后脑勺拍一记:“快进马车吧,就你话最多。”
幼蓁捂着头痛呼,朝舜安颜不高兴地“哼哼”两声,才抬腿进了车门。
舜安颜无奈地摇摇头,幼蓁不在家里的时候,长辈和兄弟们都挂念着她,可如今回来,怕是大家都要为她而头疼了。
舜安颜骑上自己的马,跟着马车旁边,前前后后一大群护卫护着,往佟府而去。
离着不远处,四爷一直等到佟府马车行远,才跨上自己的马,对后吩咐道:“回府吧。”
苏培盛和王以诚“哎”了声,立即骑马跟上。
*
京城西北角,四贝勒府。
前两日御驾即将回京的消息传来,今日福晋乌拉那拉氏自清晨便在前院等候。
她坐于上首位,左边是李侧福晋和宋格格,右边是钮祜禄格格和耿格格。
此次四爷随皇上出巡,并未带上后宅的人,因而这后院的人都在这儿聚齐了。
福晋仪态端庄,面容温厚,就是脸上透着苍白,瞧着有些精神不济。福晋
先问过钮祜禄格格和耿格格:“四阿哥和五阿哥近日可好?”
四阿哥与五阿哥于去年前后脚出生,两个孩子只差了一个月,如今还未满周岁。
钮祜禄格格道:“谢福晋关怀,孩子们都好,能吃能睡的。待天气暖和些,奴才将四阿哥抱来给福晋请安。”
福晋道:“四阿哥还小呢,请安有什么要紧的。你和耿格格将两个小阿哥照顾好,就是功劳一件。”
钮祜禄格格和耿格格点头应是,两人都是清秀周正的相貌,说不上惊艳,但看着十分舒心。
福晋问过话,便低头喝茶。
耿格格朝钮祜禄格格使眼色,示意她去瞧对面。
钮祜禄格格小幅度抬眼,她正对面坐着的是李侧福晋,斜对着的就是正目露哀怨的宋格格。
钮祜禄格格对上宋格格的视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尽管已经瞧见过许多次,钮祜禄格格还是忍受不了。
整个贝勒府都知,宋格格身子孱弱,行动之间如弱柳扶风,她生下的两位小格格,也是这副病恹恹的样子。
自从钮祜禄格格和耿格格相继平安诞下小阿哥,宋格格瞧她们的眼神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钮祜禄格格体谅她为两位小格格的身体担忧,从未与宋格格计较过此事。
只是这样的眼神看多了,谁也受不住。
钮祜禄格格忙低下头去,和耿格格一道喝茶吃点心。
日头渐升,她们已经在前院等了三个时辰。
李侧福晋开口道:“主子爷这次似是回的晚了些。”
福晋道:“许是有事耽搁,咱们再等等。”
福晋说等,那就都得在这儿坐着。
李侧福晋用帕子掩唇,微微打了个哈欠,被宋格格瞧进眼里。
“侧福晋这是等困了?”宋格格语气暗含讥讽,“听闻昨日二阿哥又闹腹痛,连夜请了府医,侧福晋许是没睡好吧?”
宋格格是府里的老人儿,且因为两位小格格生下来就羸弱,四爷虽看不惯她楚楚可怜的做派,但还是对她诸多忍让。
但后院里的人,和宋格格都处不来。钮祜禄格格和耿格格让着她,李侧福晋可不会惯着她的臭毛病。
“宋格格还是先关心关心二格格的风寒吧,半个月了还不见好,我瞧着也心疼。”李侧福晋道,“宋格格若是请不来好大夫,我就替你递牌子进宫请太医。做额娘的都为儿女着想,你的心意我都能体会。”
“你!”两个女儿身体不好,是宋格格最不能戳的痛处,她坐直身子,眼睛直盯盯地瞪着李侧福晋,脸上满是不客气。
“好了好了,”福晋开口打圆场,“你们吵嚷什么?今儿是好日子,都和和乐乐的。”
李侧福晋和宋格格互相瞪了一眼,才闭嘴作罢。
“大概宫里有事,四爷才回来的晚些。”福晋想了想道,“这回佟府的小格格跟着御船从苏州回来,佟娘娘定然欢喜极了。四爷对这位小表妹也甚是疼爱,你们别在这大喜日子惹四爷不快。”
福晋向来是这样温和的性子,后院众人有何过错,福晋总帮着提醒一二,最是宽容不过了。
“什么?”宋格格像是听见了什么惊人的消息,立即追问道,“是佟府哪位格格?”
“自然是以前养在承乾宫的那位,你们或许也见过,名字叫做幼蓁的,佟府也就这么一位小格格。”福晋笑着说道,话语间都透出一丝艳羡。
同为满洲贵女,佟佳姓氏无疑是其中最显赫的,全府上下竟只得了这么一位小姑奶奶,千娇百宠养大。若再配一位青年才俊做夫婿,得以荣宠一生,那可是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福气。
“原来是那位小格格。”宋格格脸上露出明悟,“奴才确实是见过的,不过侧福晋应该更熟悉一些。”
宋格格拿眼去轻瞥李侧福晋,瞧见李侧福晋攥紧手里的帕子,忍不住觉得好笑。
这府里的人都知道,四爷起初不待见李氏,要不是李氏救了有孕的福晋,恐怕就要在这后院里沉寂一生。
除了从阿哥所进府的老人儿,没人知道四爷疏远李氏的原因,可宋格格一直记着呢。
宋格格原先很乐意看到李侧福晋的落魄,但没想到李氏被福晋抬举后,立即抓住机会生下二阿哥。
二阿哥不足月便出生,身子骨太弱,福晋便又劝四爷,让李氏生下三阿哥。两个儿子傍身,李氏居然被德妃娘娘抬成侧福晋。
被同时进府的人忽然踩到头上,宋格格真是气极,偏偏她又不能将李氏如何,这股怨气便越积越深,变成满身的刺。
如今突然听到,当初让李氏受了七八年冷落的小格格回京,宋格格莫名有种出气的快感,只想看李氏的笑话。
“侧福晋,您还记得小格格吧?”宋格格故意问道。
“记不太清了,”李侧福晋挤出一抹笑,“十多年前的事情,我哪里记得住?”
宋格格掩唇轻笑,还十多年前,李氏因为小格格被四爷冷落七八年,宋格格就不信她心里没有怨过。
“不记得就不记得了,”福晋没听出她们话语中的机锋,平和笑道,“日后李氏随我进宫请安,或许就能在承乾宫看见小格格。”
李侧福晋笑容僵硬,只能点头应和:“福晋说的是。”
宋格格在旁不说话,眼里却满是想要看好戏的神色。
可惜她不能进宫请安,否则就能瞧见李氏对着小格格气愤却又只能忍耐,什么都做不了的憋屈样儿。
要是哪日能看到这副场景,她能乐一天,晚膳都能多用两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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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玉璃身为青丘最后一只狐妖,修行之际不慎被天雷劈到异世,成为一个毫无法力的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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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迷了方向,谦逊有礼地下马向她问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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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女主大玉儿,全书最美没商量,男主皇太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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