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怎么会有时疫呢?”幼蓁眼眶里的泪已经盛不住了,珠子似地往下落,她紧紧攥住皇贵妃的手,道,“姑爸爸,我要去看表哥,求您告诉我,表哥如今在何处?”
皇贵妃一听,当即制止:“不可!那是时疫!你不能拿自己的身体胡闹!”
“姑爸爸,表哥病了,身边得有人照顾,你就让我去吧……”幼蓁泣声企求,“太医们有法子的,他们能与表哥接触,我也能做到。姑爸爸,我会照顾好自己,绝不让您担心。”
皇贵妃不听,抽开手,脸色严肃:“这种话别再说了,你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本宫如何向你额娘交待,如何向老夫人交待!老四知道了,也不会同意的。皇上和本宫的意思是,老四身边是得有体己人照顾,你挑个妾侍过去,其余的话别再说了,速速收拾行装,随本宫一起回京!”
“姑爸爸……”幼蓁不愿放弃,抓不到皇贵妃的手,只能跪下,攥着皇贵妃的裙角央求,“您让我去吧,不亲眼看着,我如何安心,表哥如今生死未卜,我怎么能一个人回京?”
她一边说着,一边落泪,旁边的岁岁瞧见额娘哭,又注意到皇贵妃冰霜似的脸色,只知道额娘是惹娘娘生气了。她“哇”的一声,也跟着额娘哭起来。
面前一大一小双重奏,闹得皇贵妃脑仁疼,她顿了顿,无奈开口:“本宫知道,你记挂老四病情,但你也要知道,岁岁还小呢,如何离得了你这个额娘?你信姑爸爸一回,老四这次定会化险为夷,不会有事的,你贸然离开,岁岁得哭成什么样子……”
“额娘……”幼蓁抬起眸,注视着皇贵妃,带着颤颤哭腔,唤道。
皇贵妃猛地听见这个称呼,劝解的话停在半路,和幼蓁肖似的眸子忽地睁大了些,难掩惊诧错愕。
幼蓁吸着气,勉强停下泪,眼眶和鼻尖都哭成绯红,她望着皇贵妃,又叫一声:“额娘。”
皇贵妃这才反应过来,目光有些不自然:“怎得,怎得突然这般唤我?”
幼蓁抬手抱住身边哭得小脸涨红的岁岁,摸摸小家伙的头,哄得岁岁哭声小了些,她才抹了抹泪道:“表哥叫您一声额娘,我也能这样叫的。”
以前,她一直喊姑爸爸,那是从小喊惯了的,成婚之后,四爷没让她改,皇贵妃也没让她改,这称呼便一直用下来。
如今突然换掉,幼蓁的意思,皇贵妃一听就想明白了。
她是告诉皇贵妃,自己不仅是佟家的女儿,是皇贵妃的侄女,也是四爷的妻子!
她不能抛下四爷独自回京。
“幼蓁……”皇贵妃喃喃一声,伸手欲将幼蓁扶起,幼蓁却顺势将岁岁送到皇贵妃手中。
“额娘,岁岁就交给您照顾,这满行宫的人,我只相信您了。”幼蓁今日直接将岁岁带来,就是存了这个心思。
皇贵妃听着这话很不吉利,像是托孤似的,可见幼蓁已经下定决心,她劝了这么多,也是拦不住的。
皇贵妃不由得叹一声,将岁岁接过来,拿帕子擦干净小家伙圆脸上的泪珠,对岁岁道:“你额娘不听娘娘的话了。”
岁岁扬起脸,奶声奶气地维护幼蓁:“额娘是去接阿玛回来,不是不听话。”
皇贵妃顿住,被岁岁拽住袖口:“娘娘,岁岁听话,岁岁陪您。”
小家伙稚气圆润的小脸和皇贵妃记忆中小时候的幼蓁重合,再看向面前笔直跪着的幼蓁,皇贵妃只能道:“你拿定了主意,就去吧。本宫已经让太医院的院正过来,派人送你过去,有什么需要的,你尽管开口。”
皇贵妃一答应,幼蓁立即点头“嗯”一声,她忙不迭起身,将要离开,又转头瞧瞧岁岁,紧接着和皇贵妃道:“额娘,表哥此回染病有蹊跷,额娘一定要派人去查,我要知道是谁害了表哥。”
皇贵妃当然知晓,她和皇上也能猜出来,老四怕是替太子挡了灾,这背后之人敢谋害皇子,谋害储君,实在是胆大包天。
幼蓁见皇贵妃点头,眼眶又是一红,弯腰抱了抱岁岁,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
四爷如今居住的院落,是热河行宫还未完全建好的一处小宫院,离行宫主体尚有近半日的路程。
幼蓁将马佳嬷嬷和宜春等人全部留在行宫,只带了几名太医前来。
下了马车,幼蓁按照太医指示,以绢布遮面,衣裳外面罩上一层罗衣,只露出额头和一双眼睛。
相同装扮的苏培盛从门里出来,瞧见幼蓁,吓得舌头都捋不直了:“福、福晋,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您快回去,奴才在这伺候主子爷呢。”
幼蓁只当没听见,抬步往院里走,闻到浓浓的药味,她眉心一蹙,道:“带我去见表哥。”
苏培盛踌躇着不敢应,幼蓁直接朝中间最大的那间屋子走去,苏培盛连忙抬腿跟上。
推开房门,立即传来一阵刺鼻的味道,幼蓁抬手挥了挥,苏培盛见状道:“福晋,屋子里头用雄黄熏香,味道难闻,福晋还是随奴才出来吧。”
幼蓁径直往里走,这房间虽大,内里布置却极为简单,厅堂里只放了一套红木桌椅,里间以珠帘相隔,隐约能瞧见里面的人影。
她加快脚步,掀了珠帘往前,看见软榻上躺着的四爷。
不过才两天,四爷昔日锋锐的脸颊已经被高热折磨的消瘦下去,整张脸透着极不健康的潮红,额头上带着红点。
幼蓁靠近了些,瞧见榻上人虽是睡着的,但精神极不安稳,凌厉的剑眉紧皱,眉心拢着川字,整个人发着冷汗。
“表哥。”幼蓁走到床榻前,轻声唤了一句,她并没有想得到四爷的回应,但四爷却在下一瞬睁开眼睛,涣散的视线对准幼蓁,目光瞬间锋利起来。
哪怕只露出一双眼睛,四爷在高热头昏眼花的时刻,也能分辨出来人就是幼蓁。
“你为何在此?”四爷蓦地开口,一刹那觉得自己是在梦中,闭上眸再睁开眼,反应过来眼前人并不是他梦中的幻象。
“谁让你来的?”四爷被烧的喉咙嘶哑,挣扎着开口,“快回去!”
幼蓁道:“你生病了,皇上和娘娘让我来照顾你。”
幼蓁骗了四爷,皇上确实要人来这个行宫,但这担子可落不到她的头上。
四爷情绪激动起来,想要起身,但却只能撑在床榻上。
“这儿用不着你,有太医和奴才,你快回京城去,莫要染上……”
四爷话音未落,幼蓁倾下身子,搁着厚厚的绢布手套,按上四爷的手背,道:“我碰过表哥了,怕是行宫里的人不愿让我回去。”
谁也不想和一个有可能染上疫病的人共处一室,自幼蓁坐上来此处的马车,她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四爷攥住拳头立即抽离,紧抿住薄唇直直盯着幼蓁许久,最后哑着嗓子开口唤人:“苏培盛,将福晋带走!”
幼蓁垂下眸,苏培盛立即上前:“福晋,随奴才走吧。”
幼蓁想去问问太医,四爷这病如今是什么状况,也知道四爷此时在气头上,不想见到她来。
她这回愿意听话了,转身跟着苏培盛离开。
刚走出两步,就听得身后人道:“……将衣裳换了,让人去烧,别再进这屋子。”
幼蓁听在耳里,眼睛忍不住一阵酸,头垂得更低,脚步加快。
*
太医们候在隔壁房间里,正在商讨药方,幼蓁换了身衣裳,以热水净手,再次覆面。
她走进房门,商议的太医们停下话头,朝她拱手行礼:“见过四福晋。”
幼蓁抬手让他们起身,问道:“四爷病情如何?你们有几成把握?”
太医们对视一眼,由为首的一位道:“回福晋,贝勒爷这次疫病来势汹汹,这塞外药材有限,奴才们正在商量方子,先缓解贝勒爷的高热之症。”
太医们说的委婉,可见四爷病情并不乐观,幼蓁心里一紧。
又听得太医道:“如今最紧要的是,是要让贝勒爷服下药,高热时舌苔无味,喉咙红肿,强行喂药……怕是喂不进去。”
如今这时疫已有药方可治,不过最难的就是将药送进病人肚子里,许多时候都是喝不进药,最后被拖成重症,不治而亡。
幼蓁立即道:“从今日起,药汤煮好后由我送进去,宫里也会送药材和太医过来,还望各位多多费心。”
太医们连忙应是,他们被拨来给四爷看病,若是四贝勒出了差错,他们头上这顶乌纱帽也保不住,一个个都恨不得钻到医书里去。
喂药原本是苏培盛的活计,幼蓁将药端进去的时候,四爷还闭着眼睛。
幼蓁朝苏培盛使了个眼色,苏培盛上前,扶四爷起身,在四爷身后垫上软枕。
瓷勺送到嘴边,四爷皱起眉,张嘴喝下。
药汤落入口,像是刀刃割进喉咙,根本喝不下去,四爷刚要张嘴,却被人捂住口,强行逼了回去。
四爷烦躁地睁开眼睛,对上一双熟悉的清亮杏眸。
幼蓁见他喝下去了,又面无表情地喂上一口,依旧堵着四爷的嘴。
苏培盛在后头悄悄抬眼看,他之前给主子爷喂药时,一碗药能吐出大半,他可不敢像福晋这般,堵着主子爷的嘴啊!
主子爷一怒之下,怕是得废了他的手。
看来这喂药一事,还是得福晋来。
这药实在是难喝,四爷不是吃不了苦的人,只是受制于身体状况,每喝一口都是受罪。
可喂药的人是幼蓁,四爷到后来已经用不着她拿手捂着,而是自己艰难地吞咽,
一碗药喂了小半个时辰,看四爷将药喝完了,幼蓁松了口气,将碗递给苏培盛,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块桂花糖。
这是她和岁岁都爱吃的,幼蓁捏住糖块,在四爷薄唇上点了点,道:“太医说喝药后不能吃蜜饯,会解了药性,拿块糖给你甜甜嘴吧。”
真的只是甜甜嘴,没等四爷尝出那糖是什么味道,幼蓁就将糖块扔到药碗里,让苏培盛拿走。
喝完药,四爷还不能睡,太医们研制了药水,每日要擦上三回。
幼蓁伸手去解四爷的衣裳,四爷抬手想阻止,幼蓁轻声嘀咕一句:“躲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四爷讪讪地收回手,以他如今的力气,是反驳不了幼蓁的,只能束手任幼蓁摆弄。
…………………………
擦好药水,看着四爷睡下,幼蓁才折身出了房门。
一番折腾下来,她已是一头细汗,身上绢布也都要换下烧毁。
却听得苏培盛同一个女子站在院子中央,两人正争执着。那女子也是一身绢布衣裳,瞧着身形不高不矮,脸侧露出的肌肤发黄,幼蓁瞧着眼生。
“苏公公。”幼蓁叫了声,离得远远地问,“表哥已经睡下了,莫要吵嚷。”
苏培盛忙压下声音,朝幼蓁弯腰行礼,又对面前女子道:“你睁开眼睛看看,我能骗你吗?这位是咱们府上的福晋,特地赶来照顾主子爷的,喂药擦身都是福晋亲力亲为,你就不用过来了。”
苏培盛示意她快走,这女子朝幼蓁看来,顿在原地停留半晌,才不甘愿地转身离开。
“她是何人?”幼蓁问道。
苏培盛回:“是这行宫里的宫女,好像姓钱,原本被拨过来伺候主子爷,应是从外头采买过来的,没学好规矩。”
看到福晋居然不行礼,这宫女也太胆大了些,居然转头就走,幸亏福晋心地好,不和她计较。
四爷这里如今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苏培盛听说这宫女当时还是主动请缨,觉着这人不太可信,鲜少让她接触四爷,偏偏这人就爱往主子爷面前凑。
苏培盛越发不喜她,如今福晋来了,他总算能借主子的名头,将人赶走,因着这女子的无礼行径,心里越发鄙夷。
幼蓁“嗯”了声,没放在心上,吩咐苏培盛一句:“去太医们那里借两本医书过来,送到我屋子里去。”
她就住在厢房里,这样若是四爷有什么动静,她也能快些赶过来。
苏培盛连声答应,目送幼蓁回房,转头就往太医处去了。
第89章 再次有孕
京城的太医在两天后赶来, 随行带了许多对症的药材。
这两日四爷高热已退,只会在深夜时分烧一会儿,太医们皆是大松一口气。
房间里照样是每日焚香消晦, 窗户大开通风, 整间屋子都是药味。
四爷精神才好了些, 就让苏培盛将京城送来的书信呈上来,幼蓁哪里愿意让他如此操劳, 知道四爷偏偏闲不下来,只好又揽了这桩活。
四爷收到的信, 多是十三爷寄来的,信里内容很简洁,寥寥几笔,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全数告于四爷。
圣驾启程回京,除了四爷,其余皇子一并都跟着回紫禁城, 路上太子窥伺御帐被抓到现行, 皇上大怒,直郡王最先跳出来,欲诛杀太子以护卫皇上周全, 如此狼子野心被皇上看穿,皇上险些被气得昏厥。
刚到紫禁城,太子和直郡王就先后被圈禁,朝中老臣为两位皇子求情,皇上也不松口。
幼蓁坐在床边, 拿着信一字一句读给四爷听, 四爷倚靠在床头, 双眸虚阖, 手掌贴在身侧,指尖缓慢而规律地敲着床榻,做思考状。
幼蓁读完信,折上两叠,直接扔进房间里的焚香炉里,很快烧成灰烬。
“表哥,今日的信就这些,你该躺下休息了吧?”幼蓁仔细瞧瞧四爷的脸色,虽然憔悴,但不像前几日那般红,额头上的红疹也消去小半,心里稍安。
四爷皱着眉头:“从京城到行宫,快马加鞭也要两日的路程,怕是这两日内,京城又有大事发生。”
皇上已经将太子关押起来,接下来该是下旨废太子了。
他睁开眸,撑住身体想要起来,幼蓁才不依,直接将四爷按了回去。
“你乱动什么?太医都说了,你要静养,你烦心那些人的事情作甚?”幼蓁穿着严密的纯白绢衣,只露出一双杏眸,此时圆圆睁着,怒瞪四爷。
四爷被她瞪着,气势无端矮了截,不得已躺下。
“京城的事有皇上做主,你这时起身,是能让皇上收回旨意,将太子和直郡王放出来吗?”
幼蓁提起这两人就生气,皇贵妃那头查到马场的人曾和直郡王的近侍有接触,皇上这回对直郡王也罚得极重,幼蓁觉着四爷染病,定然是直郡王在背后暗害。
直郡王应该是想谋害太子,结果太子好好的,四爷却倒下了,幼蓁虽然知道这事怨不着太子,但她还是忍不住迁怒。
若是四爷没熬住……呸呸呸,幼蓁连忙止住脑海中的想法,反正太子和直郡王这回栽了,她是乐见其成,算是皇上给四爷出了口气。
四爷见幼蓁一双杏眸里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哪怕有绢布遮掩,他也能想象出幼蓁气鼓鼓的模样,不由得轻笑一声。
“他们二人自有皇上定夺,我只是想写信给十三,如今是多事之秋,怕他莽撞,惹皇上不喜。”四爷道。
幼蓁盯他看半晌,见四爷神色坦荡,这才相信了,转身唤苏培盛拿纸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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