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的宿舍里充满着轻微的鼻息声,夜晚是卸除一身防御和疲惫的时候,陈粥轻手轻脚地拿了洗漱用品去宿舍外面的公共浴室洗漱。
二十四小时的热水供应是当时昌京大学奉为美谈的“招生优势”,只不过半年后换了一届领导班子,出台了熄灯断电断网停热水的政策,那受当时的95后诟病的军事化管理,却成了陈粥后来那一晚的导火索。
当然,那都是后话。
今晚,她洗去在冬夜里出的那层粘湿的汗水。
热水上身的一瞬间,她隐约感觉到了身上传来的刺痛,在昌京的第二年冬天,她还是受不了昌京冬日的干燥。
不如川渝的温暖湿润,万物生长。
姥姥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人的灵魂扎根在故乡的土壤里,要是离开家乡离开亲人太久了,灵魂就会疼,才会出现那些水土不服的现象,那是遥远的灵魂在呐喊。
所以姥姥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川渝。
她常常在夕阳的摇椅上,摇着菖蒲扇说,人人都有自己的根,有些人的根缠绕在一起,所以他们会相互守护过一辈子,有些人的根是背向生长的,越努力生长却越远,哪怕他们的枝丫伸到很长很长,直至参破雾霾,最终冲破云霄的在一起,但是因为缠绕在一起要花光所有的养分,所以他们最后还是会枯死,在一阵燎原的星火中,化为灰烬。
姥姥眼角的皱纹很长很长,她最后在摇椅上,睡的昏沉,嘴里最后说的是,你爸和你妈,就是不信命呐。
不信命呐。
陈粥侧躺在床上,擦了擦眼里湿漉漉的东西,她换了个方向,枕头下的纸片薄如蝉翼,却好像硬如顽石,抵得她太阳穴都疼。
她从黑暗中摸索到她随意丢置的手机,她全身躲进被窝里,打开手机的光,食指和大拇指触碰到那纸片的时候她微微迟疑了一下,而后,还是借这光,把纸拿了出来。
“沈方易……”
三个字一笔一划都穿透纸面,她顺着那笔画的纹理甚至都能感觉到他下笔的力道。
他曾在黄昏岁月中坚定地对她说过,做一个快乐的人是世界上最难的事。
她这一刻,抱歉又遗憾地认同到,他的出现,让她的生活又开始变得生动而鲜活,可是他们的根,不用刨开脚下的土壤,就能知道,那一定是背向而生的吧。
她把纸片重新合上,重新压回枕头底下。
她换了个身,又起来,把纸片从枕头底下拿出来,又掀开床单,甚至掀开被褥,把它死死地压在下面。
而后的几天,她上着对她来说枯燥又混沌的课程,前排的同学讨论的如何拿到学分和绩点,后排的聊起计算机学院院草跟女朋友分手的事情。
那年新的社交软件迅速占据年轻人的手机内存,那些曾经青春期偶尔出现在她课桌下的里的几封老套情书被换成了更有效率的“对方添加您为好友。”
后来陈粥才知道,那个约她在学校奶茶店见面的清爽干净的男生,就是他们说的计算机学院的院草。
他自我介绍,他叫宋冼,是在川渝的同乡会线下联谊活动中看到的陈粥。
陈粥都差点记不起来这个活动,那会她还在用人人网,看到校友群里有个同乡会就加了群,参加过一次线下聚会,至于聚会上来了哪些人,她不太有印象了。
宋冼说,学校外面开了家正宗的川菜馆,要不要去瞧瞧。
他说这话的时候,明媚的把手里的奶茶递给她,说吃完之后,还能去网咖一起玩游戏,说到这儿,他好奇地问陈粥,“你会玩游戏吗?”
陈粥:“捕鱼达人算吗?”
“哈哈,那也算,那你会玩LOL吗,我们可以一起组队玩。”
陈粥咬着吸管摇摇头,“没玩过,不过可以试试,我对不学无术的事情,向来比较擅长。”
“好啊,那今天去吗?”
“去。”
陈粥最后在所谓的网咖玩了个下午。
事实证明,她不擅长这种操作竞技类的游戏,她又菜又倔强,对面来草丛中蹲过她之后,她追到人老家去砍,砍不过人家复活之后又去砍,连路上的兵线都不要了。
玩到后来,宋冼旁敲侧击地说,“陈粥,你应该回去守着塔,或者跟在我后面,这是个推塔游戏。”
陈粥盯着小地图仇家的动向,一脸倔强:“这是个杀人游戏。”
陈粥不记得她跟宋冼混了多久,她只记得那段时候,她一直沉浸在这个“杀人”游戏的玩法中,从原来的出门就被全地图杀练到同段位的竟然能跟对面的人单挑杀上几个回合再死,再到后来,她竟然能全地图追着对面五个人乱砍。
宋冼看得目瞪口呆,常跟他们组队的人都从小粥改口叫成了粥姐,说她的作风和她的ID完美匹配——“劝网瘾少年从良。”
陈粥发现这样,她想起枕头被子下的秘密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
直到那一天,宋冼和往常一样,送她到宿舍楼下。
那天天气预报说,昌京将会迎来一场初雪。
陈粥站在台阶上说拜拜的时候,宋冼站在台阶下的光影里,白色的卫衣配着米色的夹克外套,额间散落柔软的碎发。
他没跟以前一样说拜拜,而是伸出手,牵过要走的陈粥,把惊愕的她搂进自己的怀里。
陈粥被他抱在怀里,空洞的目光看向远方,她听到他说,“小粥,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陈粥还未来得及指挥大脑,身体率先做出反应,陌生的气息让她不安,她挣扎了出来。
对面的男人在说抱歉。
她低头,只能说抱歉。
那一天,昌京没有下雪。
天气预报撒谎了。
半夜,暖气坏了。
熟睡的人躺在被褥里未曾发觉,久久难以安睡的陈粥却清醒地感知到自己的寒冷。
她脑海中越来越清醒,晚上的画面一次一次会出现,她难以明白那种抗拒。
明明一个拥抱,能传递所有的快乐和情绪。
明明她在沈方易身上感受到过,靠近时候她身体细胞的唤醒。
她再一次,把纸条拿了出来。
盯着那纸条,她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
只知道潮湿的梦里,翻来覆去的她又梦到了者摩山上,他说再一会。
梦到了混沌酒气的夜里,他握着她的手,优雅地,如钢琴演奏般的教会她怎么系领带。
她手延展到他的面前,他甚至引导她向下,她能感觉到腹部肌肉完美的纹理。
她甚至梦到,他眉眼含笑地又对她说,陈小粥,你要是再这样,我就真不当什么正人君子了。
她最后从梦中惊醒。
外面一片雪白。
初雪迟到了,但最后还是来了。
覆盖一切复杂,只剩纯净的白,统一了万物。
陈粥望着窗外,打开手机,犹豫了一会,一鼓作气地拨通其实早就倒背如流的号码。
那头很快就有了回应。
低沉的,含着酒气的慵懒嗓音响起:“喂?”
陈粥默不作声,她长久地拿着手机,只有无声的呼吸,未说一句话。
那头的人好像很有耐心,试探到:“陈粥?”
陈粥所有的情绪在那一刻爆发,她哑着嗓子说:“沈方易,下雪了。”
“嗯?”他在那头回应到。
而后传来好似是拉开窗帘的声音伴着他低沉的声音,“真下雪了。”
他问到:“你怕冷吗?”
暖气已经修好,陈粥好了伤疤忘了疼,摇了摇头。
电话那头笑了一声,而后缓缓说道:“昌京云图山的浮光寺,每年下雪的时候,夜灯长明,浮光摇曳,很是漂亮,你想不想去看?”
作者有话说:
~~谁能拒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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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不如,你跟我吧。(含入v公告)◎
浮光寺在昌京的北郊,去那儿首先要越过中环线上对称的古皇城,再沿着华灯已谢车流涌动的绕城高架冲上近乎与天比高如龙脊一样的盘旋公路上,然后看到落单的灰鸟被车笛惊起扑棱翅膀扰得孤零零的古木上唯一的那几片黄叶都掉落,陈粥才最后看到山脚香客虔诚,山间雾凇冰凌倒挂。
沈方易说可以开车来她学校外面接她,陈粥想到阿商说的他那辆开出来仿佛就轰轰烈烈烧着钱的车,拒绝了。
陈粥说自己会打车去那儿的,只是等她到了之后才知道,半山腰因为风雪,已经拦了上山的路,车子只能去山脚下,要上山只有一条湿漉的小路可走,到了山脚下的香客纷纷摇头,转身又只能驱车折回。
但陈粥却觉得,她不该被弃承诺。
北郊的山区比市区冷些,陈粥缩在白色过膝大衣里,站在小路的路口,往前伸了一步,脚下立刻传来冰冻的枯木树枝和落叶破碎的声音。
她试探了一下脚下的雪有多厚。还行,稳妥些,小心一点应该能上去的。
“陈粥——”
陈粥往前走了几步之后才听到声音,转头,看到山脚平地上杂乱折回的人群中,一身黑色的沈方易靠在车门上。
“沈方易?”
陈粥看到人,几步从山上小路快跑下来。
沈方易在车里等了一会,他原以为陈粥到了会给他打电话,出来抽烟的时候一瞥,才发现有个不要命的小姑娘真打算走山路上去。
他没叫她之前,她眉头紧锁,看着地面,小心地一步步挪动着,他叫了她的名字之后,她转过头来,眉眼突然就明亮起来,甚至加快脚步,从半道上一路跑下来。
她颠颠簸簸,横冲直撞,像是一只在冰面上刹不住车的可爱鸭子。
沈方易在那一刻,突然想到,就这小姑娘的平衡能力,要真带她去滑雪,她估计能摔哭,那还挺有意思的。
“沈方易,你快让开!我刹不住了!”陈粥脚下的步子越来越乱,她顾不得稳住自己,慌乱地挥着手,让站在山路下面的沈方易让开。
沈方易不但没让开,反而走过来,站在山路的尽头。
一直插着兜里的双手在接到她的一瞬间微微张开,以一种怀抱的姿势迎接。
陈粥最后撞进他的怀里。
他的身体因为她从高处冲下的撞击微微往后退了半步,手臂被身体连带着往下,手掌刚好落在她的头上。
小姑娘勉强到锁骨的头发充盈着他的手掌。
陈粥抬头,对面的人低头看着她笑:
“山上可是一点信号都没有,你要是一脚掉下去了,你这辈子,就见不着我了,你可真敢。”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陈粥的错觉,他在轻柔地薅着自己的头发。
她知道她现在以一个很暧/昧的姿态,陷在他的怀里,但是她不想躲开,也不想后退,更不想管现在脸上的绯红。
她只是眩晕的想,沈方易说的对,她要是一脚下去了,这辈子,就再也没有看见他的机会,这可不划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从山上冲下来不稳导致还是因为天气的原因,她身子战栗的厉害。
随即脖子上团了块灰白色的羊绒围巾,像是那种他手里烟草灰燃尽掉落一样的灰色调,还带着余温。
陈粥抬头,沈方易脖子上空荡荡的,那刚刚紧紧与他贴合的围巾正系在自己的脖子上,他给他缠绕的动作还未停止,身子微微倾斜,眉心皱在一起,“你们小孩子天生都不怕冷是吗,光着个脖子就往外蹿。”
陈粥试图踮起脚尖,但离他的身高还差蛮多,她有点泄气,但依旧不满到:“沈方易,我不是小孩子。”
“嗯、”沈方易给她系好了围巾,站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从头到尾地打量了她一番,语气带点笑意,“倒是长高了不少,脸上那点婴儿肥也没了,不可爱了。”
“沈方易!”陈粥提高声音表达气愤。
沈方易轻笑,“走吧,上车。”
“不是说不让开车上去吗,山上的路都封了。”陈粥跟在沈方易身后。
沈方易给陈粥开好门,“是不让他们开车上去。”
陈粥抬头看沈方易,他依旧说的风淡云轻,游刃有余。
而后陈粥才知道,山上的路并没有风雪积压。
普通人想上山,得像她这样,一步一步跨越困苦和寒冷。崎岖山路,湿滑危险,一般人断不敢用生命赌一个神佛庇护。
而沈方易上山,山寺香火营营,寺庙僧人路过礼佛作揖,甚至还有一两件清闲禅房小院以供消遣。
陈粥跟在沈方易后头,到了主持安排的休息处的时候才敢大声说话,她捧着杯热茶摇摇头,“沈方易,你是神佛转世吗,能得到这样的待遇。”
“往常一年来一回,大抵主持见我觉得眼熟。”
后来陈粥才知道,捐赠募集,他永远是其中出资最大的无名氏。
陈粥后来问过他,他是不是信奉神佛,他说没有,只是在这世上坏事做多了,花钱买个渡死后亡灵的钱。
陈粥问:“是因为拐骗过很多无知少女吗?”
他笑笑,禅院里熏香袅袅,他盘坐在菖蒲席上围炉煮茶,“那倒只有你一个,更何况,我想对你做的坏事,可不是这个。”
陈粥完全没过脑子,下意识地问道:“那是什么?”
茶炉里冒出来汩汩的水声,氤氲的白色雾气混着普洱的淡香,他点燃手里的一根长烟,草叶燃尽的的青烟摩挲着神佛的慧眼,他在青白相间中叼着烟,嘴角浮现无端的笑意,似是意有所指:“阿弥陀佛,神佛在上。”
陈粥反应过来,真怕脏了菩萨的耳。
……
只不过现在的陈粥,断不会想到沈方易往后是个日日开荤腔的登徒子。
两人的关系还停留在:陈粥看着窗外大雪,回头新鲜地招呼沈方易去堆雪人,沈方易笑着说小孩子的爱好他就不沾染了。
陈粥觉得他无趣,自己捡了庭院里的两朵落梅,几根树杈,撺掇了几个雪球,在光秃秃的几根文竹下面,堆了个半人高的雪人。
沈方易也没有躲在屋子里,站在白皑皑只露出灰瓦的长廊上,他的手机从进来到现在,就一直响个不停,最后一个电话进来的时候,他皱了皱眉头,盯着屏幕了一会后,长按着键,像是关了机。
陈粥半个雪人才出了个雏形,她手里还捧着钵雪,她在远处看到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可以做一个有光阴可以虚度逃离人间的窝囊学生,但沈方易,大抵没有那么多时间陪她在这儿虚晃白日吧。
长廊里的人走了过来,看到发愣的陈粥,于是站在柱子旁,岔个腿,朝她抬了抬头:“哟,霸/凌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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