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情眼里是那些忽明忽灭让人害怕熄灭的灯光,但他依旧风淡云轻地揶揄她,“难看死了。”
她想再问些什么的,他却低下头来吻她,在那下着很大很大雪的雪夜里,混着她未干的泪痕,咸湿的像是一片快要枯竭的海。
他似是要迫使她转移注意力一样,抱她入卧室。燃木壁炉发出轻微的木质爆裂声,伴随着他们冬夜里的欢愉。
她最后眼里蒙上一层雾水,失神地叫着他的名字。
之后她才觉得再也没有力气管浮屠人世到底发生了什么,精疲力尽地躺在那儿。倒是沈方易,像是早已看出了她的担心,圈着她的头发,低着头用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像是安慰她:“那是季言冬做的事。”
言下之意是与他无关。
会不会是她太敏感?沈家根深叶茂,哪能说拔就拔。
陈粥难得糊涂,钻进他的怀里,抱住他的腰,用气音叫他:“沈方易——”
“我在。”他轻拍她的脊背。
那一夜,她在他构筑的温柔乡里沉沉酣睡,不知道就在这天夜里,除了北边常常吹来凛冽的风以外,大洋彼岸外某家银行就在这一夜之间轰然瘫倒了。
这一年冬天比从前要冷一些。
期末考试考完,寒假就要开始的时候,陈粥见过一次蒋契。
她有段日子没见到蒋契了。
再见他时,他似乎是沧桑了不少,胡茬都懒得理,像是添了好几个年岁。
他见到陈粥,像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提起来,勉强得挤出个还算灿烂的笑容,“小粥啊。”
这声小粥叫出来跟从前毫无心事的蒋契判若两人。
陈粥今天突然就不想跟他拌嘴了,她乖巧坐在一边,“契哥。”
她这样子倒是让蒋契近段时间郁闷的心情得到了一些缓解,他脸上浮起点笑容:“倒是乖。”
说完之后,他盯着陈粥看了一会,总觉得这小姑娘又变样子了,好像是瘦了,三庭五眼长开来了后虽然是越来越好看,但他总觉得,女孩子还是要肉实点的好,于是他皱了皱眉头:“沈方易没给你饭吃啊,瘦成竹竿子。”
陈粥摇摇头:“没有,期末考试辛苦,瘦了。”
“那你今天多吃点。”蒋契把一旁的酒水单递过来了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地儿除了醉生梦死的东西外一点人间烟火都不售卖,继而悻悻地改了口,把酒水单放下:“晚一点让易哥带你去吃。”
“我不饿。”陈粥看了看蒋契,欲言又止。
蒋契发现了陈粥的神色。这些天来,不管是出于关心还是出于八卦,谁见了他不会问一句,蒋家是不是要发生巨变了。
于是他抬抬下巴,挤出勉强的一丝微笑,像是安慰小姑娘:“没事儿。”
“哥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别担心哥。”
然后没等陈粥回答,就随即问到,“你期末考试考完了啊?”
“嗯。”陈粥点头。
……
“大学难吗?”
“还行。”
“你瞧,我都没有上过大学,早知道就该听我家老头子的,去读个什么商学院了,也不至于现在什么都看不懂了。”
陈粥知道,蒋契的两个哥哥,一个因为负债逃到国外去了,另一个被调查了,蒋家这担子,突然就落到了蒋契头上。
他再也不跟从前一样,轻飘飘地说一句,关我啥事,有啥事哥哥都顶着呢。
陈粥安慰他:“也不难的,你要想学,花点心思就好。”
“你可真抬举你哥,你当我是你呢,高材生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哪怕平时不用功,真到了紧要关头,那学习能力也是一般人比不上的。”
说完后,又不等陈粥回话,突然又急转弯地问到,“哎,小粥,你今年过年,怎么安排?我听易哥说他全家今年都去澳洲。”
沈方易很早就把这事跟陈粥说了,他表示抱歉的不能陪陈粥过年了,恰好陈学闵提早就跟她打过招呼了,今年过年不在广东了,说要回川渝来过。
这让陈粥觉得是高兴的,这意味着又能跟从前一样,父女俩就在川渝小镇子里,把那不大的屋子打扫打扫就能过一个温馨的新年了。
所以沈方易去澳洲,陈粥没觉得有什么,她霸占了他这一年多里为数不多的空闲时光,没理由在阖家团圆的日子里还要他陪着她的,更何况虽然他不说,但陈粥知道,这下半年发生的一桩又一桩的事情,很伤沈家的元气和根基,他去澳洲,除了陪家人以外,应该还有些事情要做的。
陈粥:“我回川渝去,我爸今年回来过年。”
“哦?那挺好的。"蒋契点点头,而后给自己面前的小酒杯倒满一杯,抬起来,那杯中的液体顿时就透出莹莹的光,他似是自己也未有察觉的惆然到:
“这么快又是一年了。”
“我还记得以前,我经常跟着易哥,过年就往拉斯维加斯跑,你知道那日子有多潇洒嘛,我跟你说,那是从前的事了。我不过是个因为母亲是我老爹找的续弦,勉强能拿到点母子生活费的徒有虚名的蒋家三少爷。偏偏我又不学无术,沉迷这种玩物丧志的东西。那年我在拉斯维加,输的只剩一条裤衩,甚至把老爹给我的一批让我经营度日历练的那些个资产都输完了。等到输完后,我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事情到底被我捅得多大,我根本不敢跟我爹说,那是我母亲求了好久他才肯给我的东西。”
说起这事,蒋契皱起眉头来,似还是有些懊悔。
“后来这事吧,被易哥知道了,他当晚就带上我,他压上了他手里有的全部家产。我压完之后腿都在抖,这赌的也太大了,要是这把输了回去别说是我,就怕易哥,也非得被逐出沈家不可。”
“我说易哥,我们不玩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但是你知道把,沈方易轻飘飘地说下就下,他□□的时候我都吓的尿裤子了。真不夸张!后来,后来你猜怎么着?”
他像是不需要有人回答地自说自话,“我就靠他的那一把翻盘了!”
“我那个时候就在想啊,沈方易这个人是真的又狠又有气魄,难怪他镇得住沈家,能维系着那些大大小小的里头的千丝万缕的关系。我那天晚上,我真的睡在堆满钱的屋子里,从未有一天真实的感受到过,原来来钱快是这种感觉,用醉生梦死来形容,真的不为过。我就觉得,只要他在,一辈子的闲云野鹤,荣华富贵,应当是跑不了。所以人人都愿意信他,愿意不问前路的跟着他。”
“我问易哥,如果是现在,我们再去拉斯维加斯,如果还遇到从前的情况,你还敢赌吗,他跟我说,他不敢了。我嘲笑他的格局大不如前了,他竟然跟我说,他怕输,我说你怎么可能怕输呢,沈方易是从来不输的人,结果他说,心里有挂念,就会怕输,所以不想赌。”
“我思来想去,不过不到三年,他心性倒是变化的如此大,我寻思,左右不过身边多了个你。”
蒋契肯定地看过来:
“我猜,他挂念你。”
“所以做事才犹豫不决,利弊就分得不大明朗了。”
他从烟盒里拿了一只没有点着的烟,对着胡桃木色的单条长桌戳了戳,像是让烟草随着重力下沉,聚攒到烟头上。
“哥站在你的角度想过了,无论怎么样,你好好的,听易哥的就行,总归,他不会让你委屈的。”
“毕竟,我从未看过他挂念谁。”
作者有话说:
“眼见他起朱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1)———出自桃花扇感谢在2023-05-17 13:12:18~2023-05-18 17:42: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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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60章
◎这个世界上一定有永恒的爱。◎
蒋契从来不说如此让人难懂的话。
那晚, 他最后还是喝光了杯里的酒,笑着说,要是今年还能去拉斯维加斯过年就好了。
那真是纨绔子弟的天堂。
然而说了两年的拉斯维加斯, 他们最终谁都没有去成。
年前分别的时候, 沈方易亲自送陈粥回的川渝,而后他再转机飞的澳洲。
他们下了飞机,道别的时候, 陈粥站在那儿挥挥手,朝沈方易大喊:“沈方易,再来啊, 热情的川渝人民欢迎你啊。”
沈方易轻装上阵, 手边只有一个不到二十寸的箱子, 站在那儿朝陈粥点头, 笑着打趣她:“您脸可真大, 川渝人民都被你代表完了。”
她知道他这一去要去好些时光, 国内国外的生意一团乱,归期不定,但她依旧不想把这样的场面弄的太过充斥着离别的悲伤, 所以在那儿, 站在沈方易一米远的地方,对他灿烂一笑,“毕竟川渝人民, 都像我这样热情。”
“你站这么远,站在风里, 要扯着嗓子才能让我听到你的声音, 就是你的热情?”沈方易眯着眼看她, “过来——”
陈粥站在那儿, 脚没挪动,满眸子狡黠。
面前的人松开拖着箱子的手,反而朝她走过来,手贴着她的衣服握到她的腰上,低着头把下巴凑到她的额前,“看到了没,这才叫热情。”
说完他轻轻地吻了下她的额头。
陈粥在众目睽睽下,有些不好意思,“沈方易,你快走吧,等会延误了,你就走不了了。”
“我知道。”他没放开抱着她腰的手,幽深的眸子里,那颗极小极小的红痣妖冶,他声音低低的,一口京腔在潮湿的川渝气候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小粥,这次,我会走的久一些。”
“我知道,我都知道。”她点点头,她从那些媒体和圈内学长学姐的朋友圈转发中就已经知道了。季言冬的事情之后,陈粥就一直惴惴不安,眼下那边的事情还没有最后的着落,谁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结果,陈粥不敢打听沈家和他的羁绊到底有多深。
她只得乖巧地说,她会照顾好自己的。陈学闵今年过年在家,让沈方易不用担心自己会像往年一样,用做实习的借口躲开陈家人的的家族聚会。
他最后点了点头,要走的时候不忘回头跟她说,让陈学闵带她去拔牙。
她一听就哆嗦,忙扯开了话题,最后跟他说了再见。
沈方易走后没多久,陈粥就接到了陈学闵的电话。
她从机场出来,才发现因为临近除夕,机场外面,全都是来接人的人,她分离的忧伤只是淡淡的,又被即将相见的团聚覆盖。
陈学闵打电话跟他说,他早早的就已经回了川渝,把他们那个地方好好收拾了一顿,还请了人翻修了一下,还把她屋子里的那几盆太阳花拿出去晒了晒,无人打理的残花只是见到了日光而已,就又开得生机勃勃的了。
门前的粥店还开着,他闲着无聊又做了几天的生意,来的还是那些个老主顾。他们说,从前觉得没什么,白粥小菜的总也寡淡,不适合出现在麻辣香鲜的川渝生活里。但那些人等到陈粥去上了大学,陈学闵把那木板门一关之后才会在肠胃发出抗议的某一天想起来,人生刺激的旅程体验里要是能来碗清清爽爽的白粥就好了。
于是陈学闵开门的那几天,店里竟然生意出奇的好。
陈粥当然知道,陈学闵的店不可能再继续开下去了,但只是听他电话里这么说,便也觉得心里舒舒服服的,他说这样的话的时候,自豪的语气是遮挡不住的,她猜想,在那一刻,陈学闵也找到了某些生活的意义,只要不是围着她才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她就觉得是安心的。
就比如这半年来,陈家奶奶每个月的生活费倒是如期入账,却不像从前一样,突然的打电话来,督促她,检查她,是不是又去打扰陈学闵的生活了。
她忽然觉得,生活是不是要放过她了,在她即将完成学业,再也不能荒唐度日的青春尾巴上,给她留下爱人,留下亲情,留下她在乎的人一世的安好。
她这样想起,抬起头来,迎接川渝温暖的落地的风。
*
陈学闵接到了陈粥,一路上跟陈粥说个没完,陈粥不由的脸上的笑容变多了,她侧头从窗外倒退的风景里看向陈学闵,说,“老爸,我觉得你变年轻了。”
“啊?是吗?”陈学闵对着后视镜看了看自己,笑了笑,“哪有,老爸只有变老,哪有变年轻的道理。”
“就是,我感觉你心情好了许多。”陈粥手指头敲着安全带,“是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陈学闵弯弯嘴角。
“真有啊?”
“你这孩子,瞒不住你,回家你就知道了。”
“还带卖关子的?”陈粥看了看一脸合不拢嘴的陈学闵,“行,我得回家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这个小老头高兴成这样。”
车子到了镇子口,小镇风貌跟记忆中的差不多,高低的房屋错落在台阶上,形成重重叠叠的各样色块。
陈学闵停好车,张罗陈粥替他拿东西,陈粥打开车后仓库这才发现,车子后面还放了许多吃的用的。
“买这么多啊,这么多我们两个过年吃的完吗?”陈粥一边说到一边从后备箱里拿着那沉沉的蔬菜水果,她一股脑儿抓过的时候,发现混在那些礼盒里的,有一把冲锋枪的儿童玩具。
她的手愣在那儿。
随后一个温柔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回来了。”
陈粥转过头去,屋檐门塌下,站着一个容貌淡雅的女人,水绿色的长衫大衣装点得她像是早春的一杯碧螺春,波点发带系着她乌黑的一头发,脸上笑盈盈地看着陈粥。
陈学闵忙跟陈粥介绍到:“小粥,这是你周阿姨。”
她随即上前,温柔和煦地看着陈粥,“小粥你好,我是你爸爸的同事。”
不给陈粥反应的时间,屋子里就跑出来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他跑向陈学闵,张开手臂说到,“陈叔叔,我的冲锋枪呢?”
“这儿呢。”陈学闵把后备箱的冲锋枪拿出来,给那个小孩子。
“哦,冲锋枪咯!”那个小男孩拿到东西就要往陈粥川渝的家里跑去,看上去熟门熟路的很。
“等等,球球。”那个女人揽过要跑进去的小男孩,扶着他的身子把他转了一圈,朝向陈粥:“你还没有跟小粥姐姐打招呼呢。”
那个男孩转过来,看了看陈粥,而后恭恭敬敬地向她问好:“小粥姐姐好。”
陈粥傻在那儿。
*
晚上开餐,那个姓周的阿姨厨艺很好,一半广东菜,一半川渝菜。
陈学闵说,川渝菜是周阿姨特地去学的,让陈粥尝尝符不符合口味,她用筷子夹了一口,味道正宗,无可挑剔。
她看向这个声音温柔,待她温和有礼的女人。
她坐在陈学闵的旁边,看到他高领毛衣没有整理好,抬手帮他理好,“你瞧,衣服都没有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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