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灭了手里的烟,上车,关门。
陈粥长大嘴巴,那岂不是跟她差不多,她也是一个月前才考的驾校。
她担心地看着驾驶室里进来的人,看着他上翻下翻地倒腾着仪表盘,搞了半天还是没明白,转过头来问沈方易,“易哥,你的蓝牙音响是怎么连的。”
沈方易:“复古的手工仪表盘,只有收音机。”
蒋契一脸失落地转过头去,拧着收音机,翻来覆去换了好几个台,显然没有选中他合适的音乐。
陈粥微微侧头,轻声喊着:“沈方易——”
沈方易看她挤眉弄眼的,迁就着她把头也转了过来。
“要不我们还是打车去吧。”她忧心愁愁,压着嗓子,怕是被前面的人听见。
沈方易不再逗弄她,“放心,蒋契是拉力赛冠军,技术过关的。”
偏这点声音还被蒋契听见了,他扣了扣鼻子,一脸自豪,“可不是嘛,我跟你说,你哪天逃课,哥哥来带你,保准十个教导主任,也追不上你。”
他自顾自地叫上了哥哥。
陈粥:“上大学逃课,也会有教导主任吗?”
蒋契:“嘿,那我不知道,我没上过大学,这事,你得问易哥,翘课这事他熟,你问问他耶鲁的学位,是咋混来的?”
陈粥一脸惊讶地看着沈方易:“你是耶鲁大学的嘛?”
沈方易懒散地靠在椅背上,不知是否认翘课翘课还是否认学位的事:“你信他?”
蒋契终于是选到了一个放着摇滚乐的电台,他发动车子的一瞬间,陈粥感觉到了一一阵突然而来的推背感。
她慌乱地去抓安全带。
沈方易感觉到人这边的动静,后背离开椅被,半个人过来,帮陈粥系着安全带。
他突然的靠近,让陈粥有些拘束。他的眉眼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陈粥的睫毛不由自主地颤了颤,她只得把眼神往下看去,才能勉强让上眼睑的颤栗不那么明显。可是向下看去的时候,她的眼神却落在他的唇上,立体瘦削又单薄的唇微微张开,她想起那晚酒杯的液体划过他的唇,他喉头滚动迫使那酒入腹腔。随即她又看向他的喉结,等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古柏松木混着烟草的味道传到她的大脑颅腔内后,她能感觉到身体中一半在退避,一半却在拼命渴望。
可是明明,他好看的眉眼都不曾与她对视,眼神只是落在她身后的安全带上,她就这样草率的溃不成军。
安全带被他骨节分明的手拉出来绕过她的时候,陈粥抿了抿干燥的唇,她搜刮着脑海中最不那么让人暧昧和浮想联翩的话题,“沈方易,我……我还欠你一顿饭呢。”
锁扣入暗鞘,咔哒一声,像是把她余生都锁上了。
“急什么,有的是机会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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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那也要看是受谁的骂。”◎
要是真像他说的那样好了。
不急,人生还有很多时间,可以随时邀请一个人一起在天光大亮的清晨共赴一场早餐。
她数着自己的心跳,计算着从窗外倒退的风光中逝去的时间,在不断穿梭的隧道中沉沉睡去。
很多年后,她每每想起这一天,都觉得恍如梦境,仿佛是神明在她那些难眠又迷茫的夜里听到了她的心思,于是就安排了那样的一个人来到她的身边。
*
远离市区的热闹,车子顺着晨间的光落在树荫斑驳的小路上,循着盘山公路,在越西越南的地方前行,绕过那些碧蓝的天空后大片的云彩,最后落在一个远离人烟的地方。
陈粥以为蒋契的院子一定会装扮得跟他一样新潮狂野,必定要是属于金属的黄铜色混着未来科技感十足的镭射死亡风。
可真见到的时候却还是让她意外了。在群山环绕下的密林里,有一个依山而建的屋子,灰白色的砖瓦,大开的原木色落地窗,通透的风穿过整个院子。显然这个院子,是有人设计过的,和蒋契的审美风格不太一样。
那雅致的院子面朝一片风吹雨打都是风景的竹林,全透明的阳台落地外延有个煮水煎茶的露台。陈粥站在对门文竹边上,感受风声过耳,发丝联袂,她深吸一口氧气,十八九岁的人生,生出点红尘已散的出世感来。
这儿的氧气含量足以让人生出心旷神怡的感觉来,陈粥转过头来,不吝啬地赞美蒋契:“你这个地方真好。”
蒋契把他带来的那大包小包往地上一丢,听到陈粥夸,却挎着个匹脸,好像不是很满意:“就那样吧,路上这么震,老子腰都震断了,忒远了,我懒得打理。都是易哥搞的。”
说完之后,他像是想起什么,朝着沈方易的说道,“哎,易哥,不如卖给你好了。”
沈方易熟门熟路地找出玄关里的茶叶,“你要是送给我,我还能考虑考虑。”
蒋契抱着手,寻了个柱子靠在那儿,掸着手,一脸讳莫如深:“我这不是看你的妹妹喜欢吗?”
说罢,他笑盈盈地看向陈粥。
陈粥原先随意打量的眼神跟蒋契投过来的眼神接触,他用了“你的妹妹”,意味深长的把她和沈方易联系在一起。她迅速瞥开眼神,落在外面沙沙随风而动的叶子上,却又不可控制地,把余光投向对面的人的身上。
沈方易拧开竹木制成的山泉水的引流管,让那端口沉积许久的水悉数流走,在空旷的山林竹木中潺潺而动,他双手置在那竹木水槽上,反身过来。
他看了看被夏日清晨的风吹的头发凌乱的陈粥,关了水,站在那儿擦着手,也看着陈粥,在风里光里笑着说:好啊,不如就卖给他吧。
他这态度的转变实在是太让人忍不住自以为是的浮想联翩了。
陈粥不敢接他们的话,她只能假装没有听见,直直地看着窗外,脸上烫起来。
索幸蒋契欢天喜地直接拉着沈方易说卖房子的事情才没让话题继续。
沈方易坐在那儿喝茶,蒋契在那儿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许久,才想起沈方易说的带陈粥看院子里的那只鸟儿的事情,于是就回头嘱咐道,“那个,小妹妹,鸟在后院,你自己找找啊。”
他说完后,继续拉着沈方易说些什么。
外头茶室里的水汽氤氲,似是一壶好茶正待冲开。白色雾气中,陈粥看到端起茶杯的沈方易,他盘坐在那儿,正上方是大大的一个“痴”字。
多年以后,墙倒众人推的叛徒中有人把这屋子供出来,讨伐者们带人搜抢的时候,世人看着这个“痴”字,才知道某个书法大师的旷世遗作,竟被挂在这山野避世之处。
陈粥却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山风徐徐,沈方易坐在窗前煮水煎茶,白色手骨剔透,看过来的眼神似笑非笑,“要我陪?”
知趣的人应当对刚刚他的揶揄给予回馈的,可她不会,她也不懂,要怎么才能游刃有余地活在他轻飘飘的一句玩笑里。
她摇摇头,她来这儿,当然想跟他一起看的,只是刚刚那样的玩笑她都不知道怎么接,更不会承认说到她一个人是不行的,他们能带她千里迢迢地过来已经是莫大的友善了,又怎么能要求,一个不过认识才一天的人能洞悉她那点突然上来的无助感。
于是在他们品茶论道的时候,陈粥自己一个人就去了后院,
出了那庭院后,陈粥才知道蒋契所谓的“后院”到底有多大,她听说鸟儿胆子小,应该会躲在密林里。于是她一路朝着“后院”深处寻去,不知不觉,人为的庇护尽数散褪,密林障目,遮天蔽日。
只有那在参天树木后,才能看到高悬在峭壁上的日光圆晕,远处是深不见底的密林。
她可以回头,就像沈方易说的,要他陪。
可偏偏她一咬牙,随手拿了根竹竿,大步踩上去,昂首踏碎荆棘。
她从来都不是挑战未知的杰出捕猎者,也不是洞若观火的优秀潜伏者,但路在脚下的时候,她也从来不会回头和退缩。
她进入密林,辨寻着东西南北,抬头望着那悬崖峭壁,她听沈方易说,那白凤凰就住在悬崖的山脚下。
她在树木灌丛中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她停下脚步,深深地往后看了一眼,她的背后,只有风吹过那比她还高的丛林灌木的声音。
她穿了一条露着脚脖子的淡蓝色水洗牛仔裤。一个不留神,那带着锯子齿纹的长草顿时划出道鲜红的痕路来,她低头看了一眼,顾不上检查,把头上的灌木撩开,往前走。
大约走了十五分钟,那树林越来越稀疏,越过最后一片拦截的胡桃树后,眼前顿时开阔起来。
出人意料的,让人目瞪口呆的是眼前有一片花海,热带雨林气候让它们长的葱葱郁郁,这扑面而来的色彩让人觉得像是闯进了莫奈的花园。
她的闯入惊起两只腾飞的鸟儿,那羽翼张开,足足有她一个人的身高一样长,绕着悬崖边盘旋在低空,相互缠绵,凌空而歌。
陈粥看呆了。
真的有白凤凰!
可惜的是他们只是出现了那一瞬间,要是她带着相机就好了。
她只是这样想着,却神奇地听到“咔嚓”一声。
那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陈粥立刻转过身去,竟然看到了出现在身后的沈方易。
他拿着个像相机一样的东西,手里还甩着一张刚刚成像的胶片,见到陈粥转过来,笑着说她的不是.
“年轻人做事就是风火,都不给老年人喝茶喘口气的时间吗?”
*
沈方易是从另一条道上过来的。
他不过是不轻不重地开了个小小的玩笑,谁知小姑娘像是听进心里去了,独自一个人就出来了。
他才知道这孩子看着单纯软糯,实际上剥了皮露出心是个宁死不屈的倔强骨头。
那条路难走,她脚脖子上的猩红引人注意。
“怎么?脚伤了?”
那个时候智能手机还不普遍,陈粥拿着一拍就能立刻获得成像的照片的相机直呼神奇,忽视了沈方易的问题,连带着刚刚的小小不开心都没有了,“这相机好神奇,随时都能拍吗。”
沈方易:“有相纸就可以。”
陈粥:“好厉害。”
她心情好的时候,眼下的卧蚕会上扬,眼睛澄澈,像是星辰落入大海。
沈方易见她喜欢,就没打算拿回来,“它现在归你了。”
陈粥抬头:“归我了?”
沈方易:“嗯,送给你了。”
说完又想起刚刚她的反应,又补充到,“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我也没什么用,放在车里吃灰。”
这话说完,对面的姑娘才算是放下心来,她露出她这个年纪该有的获得美好馈赠的欢欣雀跃,“谢谢你,沈方易。”
“谢什么。”沈方易觉得新鲜,“不过是普通的玩意。”
他眼神飘过她腿上的伤,轻啧一声,“瞧你那腿。”
他说完后,陈粥才迟钝地感觉到腿上伤口传来的刺痛。
“走了。再不回,蒋契要报警了。”
陈粥是好哄的,她拿到照片,全然忘了自己刚刚心里的小波澜。
她甩了甩手里的照片,跟上问到:“沈方易,你怎么来了?”
沈方易轻飘飘地说:“你要是丢了,我哪赔得起。”
说完之后,他放慢了脚步等她,像是再跟她确认到:“这速度,你这小瘸脚,总不至于跟不上吧?”
陈粥摇头:“我没瘸,只是一点点伤口,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好,连药都不用涂。”
沈方易站在那树下等她,从兜里掏出把火机,低着头在那儿点着根烟,眯着眼嘬着看着她,“真的?”
而后低笑:“女孩子家家的,也不怕留疤。”
陈粥像是怕他不信,晃着小腿转了圈给他看,证明到:“你看,不挺好?你也把我想的太脆弱了,我小时候从山上摔下来,撞到石头,头上还缝了两针,现在长大了,一点事都没有,你瞧,就在这头缝里。”
陈粥说起来没完,说完以后,还真把自己的头递过去给他看。
她站直靠近他的时候,发现他比她高许多,于是她只能踮起脚尖来,够到能让他看到她头发缝里消失的伤口,只是真等她抬头的时候,她发现她撞进他含笑的眼里,他向下延展的手臂尽头握着的烟下意识地离她远去,像是怕烫到她,也像是怕带坏她,他在偶有飘来的似轻雾般淡淡的烟里低着头看着她,浅浅地笑道:“这么厉害呢。”
她倏地收回垫起的脚尖,听到心里刹那清楚的脉搏心跳。
噗通、噗通。
*
后来,沈方易边在指尖烟熏火燎中指挥着陈粥翻出药箱里的东西,边看着她小腿肚子上淡红色的一道伤口,逗弄着她说,“那草不会有毒吧,有毒的话,你这条小命就折在我手里了。 ”
“哪有那样的草。”陈粥不信。
“说不定,真有那样的草。你说说吧,你家住哪儿,你家里都还有些什么人,还有没有什么没有实现的梦想……”他真的坐在那儿,微微仰着头,眯着眼睛看她,不知道是调查户口,还是听人交代后事。
陈粥从柜子里翻出来一盒云南白药创口贴,白着眼瞪他。
他像是没看到,依旧连连惋惜:“可只有十八岁,可惜了这大好的青春时光。”
面前姑娘像是要把五官都拧在一起,像极了只气炸的小猫咪。
他说这话的时候边抽烟边笑着,大约是因为笑意猖狂,呼吸道不知道是先笑还是先消化那烟穗点燃的青烟,纠结到一起就变成了一声声咳嗽。他偏笑意止不住,越笑越咳嗽。
陈粥最后消好毒贴好创口贴,站在那儿阴测测说到:“沈方易,你少抽点烟吧,我姥爷就是抽烟抽出肺痨死的。”
沈方易不恼,唇角更为上扬,青烟障目中咳的更为夸张,咳得原先秉直的脊背都要贴到胸膛。
陈粥在那儿,气到后来也跟着他笑起来。
她还蹲在地上,脚边的药箱还没有合上,手里的动作停下来,仰着头看着他:“你这人怎么这样呀,被骂了都不还嘴。”
他敞坐在厅间的穿堂风里,低头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那也要看是受谁的骂。”
他说的极为轻巧,也说的有些亲昵,在虚虚实实的那个白色纱窗翻飞的午后,陈粥看到他慵懒眼下的痣,有半刻的怀疑,她就在这场暖意熏人又缥缈的南风雾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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