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慕很喜欢讲“呗”这个字,韵母吐出时, 嘴角向上翘出可爱的弯月形状, 连着轻软的声音, 软进人心里。
纪燕北轻声答应:“好。”
下午的阳光, 透过餐桌旁的窗户上贴的春节窗纸“喜乐”二字,落在卷子上写出镜像的“喜乐”二字。
字是反的,却又清晰可辨,好像“喜乐”这二字都写到了两人脸上,映出红色。
仅仅一道稍微复杂的题,纪燕北和许清慕就坐在这餐桌旁,聊了一小时之久。
下午四点钟的光色介于黄与红之间,从厨房窗户那里斜着投射进来两个棱形块状光影,一些落在许清慕的周围,她被笼罩在这朦胧的暖色调之间。
许清慕看着题,很安静,像是默片里的一个片段,白皙的两个耳朵像两只被玫瑰染了色的精灵耳,好似精灵在森林的暖光里打盹儿。
真的是。
好可爱啊。
有人这样想。
**
晚六点吃饭,这顿晚饭,大概是因为火锅很热,家里地暖也热,许清慕全程吃得热乎乎的,脸也被热气蒸得红通通的。
吃饭的全程,也没冷场过,纪燕北总是能抛出一些许清慕愿意聊的话题,气氛恰好。
外面春寒料峭,室内火锅蒸腾。
热气摇摇摆摆飘飘荡荡,吃火锅的两人都有些热,许清慕脸颊发烫,纪燕北耳根泛红,曾经的熟络悄无声息地绵绵蔓延归来。
饭后,许清慕正想和纪燕北一起收拾碗筷时,接到爸妈电话,她回房去打电话。
等到她打完电话,要出去要继续收拾碗筷的时候,打开门,看到了纪燕北。
纪燕北正站在她门前,手在身后背着,有点像查课的老师。
许清慕探头往外看了眼,餐桌那边好像都收拾干净了,没有未完成的作业。
她目光落回到纪燕北的脸上,眨巴着眼睛不解问:“学长有什么事?”
纪燕北没有立刻讲话,他垂眼看着她,一时晃了神。
他忽然想到,许清慕其实个子也长得也很快。
他那年走的时候,她好像也就一米三四的样子。
以及她更小的时候,很喜欢跟着她姥姥唱京剧,娇滴滴地唱着《卖水》的片段,“清早起来什么镜子照,梳一个油头什么花儿香”,唱腔可爱动听。
现在他家里还留着她小时候穿京剧服装并化全妆的照片,她小时候就长得很漂亮,很可爱。
他时常觉得小时候的她,很像年画娃娃。
时间过得很慢也很快。
再一年,她就十八岁了。
许清慕本来轻松自如气定神闲,在等他说有什么事找他,可他走神了。
他眼睛虽在看着她,又好像没在看她。
有些像前阵子见他的第一天时的情况。
只是现在换过来了,那时他在门里,她在门外。
这时她在门里,他在门外。
许清慕抬眼看着他,等着纪燕北回神,随后她也渐渐有些走神。
她什么都没想,就是不知道哪来的好心情,无意识地在心里哼哼起了《卖水》的片段,“清早起来什么镜子照,梳一个油头什么花儿香”。
她哼哼着,拖鞋里的大拇指也无意识地跟着一点一点的,好像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很愉快。
在不知名的角落里,有朵早春的梅花在逐渐开放,粉红的花骨朵向外伸着懒腰,花瓣在浅风的吹拂颤抖下全部盛开,露出里面娇嫩的黄色花蕊。
终于,纪燕北从记忆里抽回神来,慢慢出声说:“要开学了,送你个礼物。”
许清慕有点懵,没想到是这么个走向:“啊?”
纪燕北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他手里拿着一个鞋盒。
打开鞋盒,里面是一双小白鞋,运动款的,他把两只鞋递给她:“试试?”
许清慕警惕心立起:“学长,你这样算间接的,给我爸送礼吗?”
纪燕北失笑:“想什么呢,去试一下。”
许清慕没有接过去。
虽然那位已过世了的哥哥也总送她礼物哄她开心,她姥爷家的仓房里有个洗衣机那么大的大箱子,装满了十多年来这小哥哥送她的各种各样的礼物,但此非彼,她知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理儿。
许清慕忖度片刻,抬头说:“谢谢学长送我开学礼物,但这不合纪律,而且我小叔和我说过,要是我随便收人礼物,他就打断我的手。”
纪燕北:“……”
许清慕说这些话时,脸上的表情认真极了,尤其说到“他就打断我的手”,她说得很不高兴,仿佛她真的很想收,不想拂了他的面子,但也真的很怕她小叔打断她的手一样。
纪燕北想到了许清慕会拒绝收这个礼物,但没想到她是搬出她小叔以这个理由拒绝他的,不禁敛眸失笑。
片刻后,纪燕北搬出了唐欣女士,他说:“是你欣姨送你的。”
许清慕:“……?”
是唐欣阿姨送的?
那她得收。
但又有点怀疑,真的是唐欣阿姨送的吗?
会不会是他不好意思收了她那六百块,想了这方法,给她还礼?
很可能是。
但也不太对,因为雪场还要提成百分之六七十的,到他手里也就剩一百多了。
许清慕思来想去,都觉得再拒绝就不太好了,一来他以唐欣阿姨的名义送的,二来她怕触及到他的自尊,先把礼物收了。
她说了声说“那麻烦学长代我谢谢欣姨一声”,接过两只鞋子,往后退,退到床边儿,低头试鞋。
许清慕穿好鞋,系好鞋带,走到纪燕北面前,原地蹦了两下,蹦着也很舒服。
纪燕北看着她走来走去一蹦一蹦的样子,忽然习惯性地蹲下,伸手按了按她鞋尖儿:“大吗?”
许清慕下意识缩脚尖儿,往后退。
纪燕北抬眼:“大?”
许清慕慌忙摇头:“不大,正好。”
纪燕北反应过来刚按她鞋的动作冒失了,抱歉着站起来,缓了两秒说:“嗯,正好就好。”
同时他退开,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看到纪燕北往后退开的动作,许清慕后悔刚刚条件反射退开的动作了,感觉有点点尴尬。
随即又想到,在礼貌方面,她似乎不能白白收他的礼物,应该还个礼。
许清慕飞快说:“麻烦学长等一下。”
她转头去衣柜里一顿搜找,最后在柜子里的收纳箱里拨开了很多草莓味儿泡泡糖,在最底下的一个小盒子里,找到一个未开封的小礼物。
许清慕穿着小白鞋拿着小礼物走出来,双手递给纪燕北,不好意思说:“学长,我没提前准备礼物……我这儿只有这个送的出手,送给你。祝您,身体健康发大财。”
说完,许清慕别别扭扭得有点不好意思。
纪燕北接了下来,是一个和手机差不多的小红盒子。
他没打开,直接揣进休闲裤的裤兜里了。
“谢谢,”纪燕北笑说,“我尽量发大财。”
许清慕抿了下嘴:“你不打开看看吗?”
纪燕北眼里噙着笑:“教授说你家里到处都是值钱的宝贝,先不打开了,留着升值用。”
“你真的,”许清慕有点生气,“不可能升值,两元店买的。”
纪燕北忽然失笑,抬手捏了她脸蛋一把:“这小脾气。”
许清慕被捏得一愣,纪燕北捏得也有点愣。
恰逢这时纪燕北手机响了起来,他把鞋盒递给许清慕,他转身去一旁接电话。
许清慕捧着鞋盒,支着耳朵听,猜着是谁给他打电话。
但她只听到他和对面说了一句:“和我妹妹说两句话,就下楼了。”
许清慕看了眼客厅墙上时间,晚上六点四十分。
又看了眼窗外,冬天白天短,黑天早,外面已经黑漆漆的,夜空摇挂的黄昏星愈白愈亮。
他忙什么事情,要这个时间出去?
好似不是普通的要和朋友聚餐吃晚饭的样子?
或者,会是和某位女生约会吗?
纪燕北打完电话回来时,许清慕还乖乖地捧着鞋盒站在原地,像个在商场里不敢乱走乖乖等家长的小朋友。
“我有事先走了,你爸妈可能晚会儿能回来。”
纪燕北忍不住以柔声解释着,并问她:“你敢在家吗?”
许清慕本就时常自己在家,她点头:“敢的。”
纪燕北笑了一下,又夸了她一句:“怎么这么乖。”
许清慕被夸得耳热,不好意思笑笑:“天生的。”
纪燕北忍俊不禁,垂眼看她脚上的鞋:“穿着舒服吗?”
许清慕原地一左一右一晃一晃地踩了两下,认真点头说:“舒服的,谢谢欣姨,谢谢学长。”
纪燕北忽而又抬手捏了一下她的脸,这次他没掩饰,脸上袒露着对她无可奈何的笑:“看你什么时候能跟我不这么客气。”
许清慕:“?”
因为越礼貌越生分。
越不客气越亲近。
有人这样想。
之后,纪燕北回房拿件外套就走了。
过了会儿,许清慕穿着他送的小白鞋,咚咚咚跑到窗前,往下看他。
恰好看到纪燕北走出了楼道门。
许清慕像小偷似的看着,看他要去哪里。
纪燕北走出楼道门,从烟盒里抽出支烟,放在嘴角叼着。
边走,边抬手在烟周围圈个圈挡风,另只手打亮打火机,熟练地点燃烟。
香烟燃出小红点,通红的,亮得像颗长在地上的阴天时仍执着现身的太阳。
他晃了晃打火机,火苗熄灭。
手插兜放在兜里。
他一路抽着烟,走到小区的路灯下停住。
昏暗的灯光在他脚下投下一个很小的影子。
许清慕忽然觉得纪燕北有些孤独。
天空飘起了夹雪的小细雨,细雨好像都看出了他的孤独,善良地未将他的烟浇灭。
一阵阵青烟在路灯照耀的光柱下飘起,飘得像轻纱起舞。
纪燕北一手插兜,一口又一口烟抽个不停,他似乎有些烦躁。
应该是在等车,在等车和人来接他。
过了会儿,一辆挺破的车开了过来。
许清慕不怎么认识车,也认识这辆车似乎是十年以上的老款桑塔纳。
纪燕北抽着烟上了车。
车窗开着,他夹烟的手伸出窗外,烟的猩红点仍倔强而又清醒地亮着,很快那支烟与车一同离开消失。
许清慕站在窗边有点发呆,突然很想要了解他是去干什么。
没多久,许清慕手机微信忽然一声震动。
来自纪燕北。
许清慕看着纪燕北给她发来的信息,慢慢垂下眼。
有力的心跳恍惚变缓了。
变得软了。
她和纪燕北加了微信好友后,纪燕北发给她的这第一条微信消息,填补了两人聊天记录里的空白,也在她心底不高兴的地方画上了温柔的颜色,他发来的消息是:
——“清慕,十七岁生日快乐。”
原来这礼物不是纪燕北无缘无故送她的开学礼物,而是他特意送她的生日礼物。
有些记忆从她故意忽略了的心底钻了出来。
她曾经穿着她小叔送她的系带小皮鞋,晃着脚抱怨说:“哥哥,其实我不喜欢皮鞋,有点点磨脚。”
“哥哥,你下次从南阳回来,送我双运动鞋呗?我能走到哪儿穿到哪儿,穿着去逛街,穿着去爬山,而且低头就能看到你送我的鞋。”
“以后,我就穿你送我的运动鞋,天天在乐阳溜达,你陪我一起溜达。”
—— “好。”
他答应她,一诺若千金。
第一次烟花,她以为是巧合。
第二次雪场,她意识到他好像是来赴约了。
第三次生日,她确信,不是巧合,不是好像,是他确确实实为她而来。
一次兴许不是巧合的烟花,加上二次雪场上他翩然而至的赴约,再加上三次今晚他这一次的温柔践诺。
似乎是——
他在哄她。
作者有话说:
写到这里,甜死我了呜呜呜
第15章 晚饭
许清慕十七岁生日过得很幸福。
除了纪燕北给她送了生日礼物, 爸妈还特意空出一整天的时间陪她过生日,她快乐的不得了,快乐得脚上的小白鞋仿佛都跟着她在翩翩起舞。
但仅仅才过了一天, 到元宵节这一天, 她就没那么高兴快乐了。
始作俑者是任星远, 任星远给了她一个让她从幸福中清醒过来的大巴掌。
一大早上八点多,许清慕起来和爸妈吃了早餐, 她浅浅喝了两口粥后,躺回被窝正想再睡个回笼觉, 任星远就给她打来了扰她清梦的电话。
任星远嘟嘟囔囔小小声声神神秘秘的:“许清慕,我问你个正经事,你说,我咋总感觉小郗姐只是把我当弟弟呢?”
许清慕:“?”
许清慕立即清醒,眼睛变得一片清明甚至更亮,跟他八卦:“你展开说说?”
任星远说:“我听她打电话, 她跟对方说, 她正在给弟弟补习。”
许清慕纳闷:“这没什么啊,还有吗?”
任星远困扰地说:“她还送了我一个礼物,说鼓励我最近表现得好, 还答应我,如果我高考也考得很好,还会送我更好的礼物。”
许清慕渐渐皱起了眉:“小郗姐送了你什么?”
任星远说着激动起来:“一双球鞋!好不便宜的一双球鞋!”
许清慕:“……”
许清慕慢慢从床上坐起来,目光逐渐变得迷茫。
纪燕北这是,和小郗姐一起去进货上鞋了吗?
任星远激动的声音又低落下去:“我回忆了一下, 她好像说过, 她要是有我这样一个亲弟弟多好。”
任星远越说声音越小:“她是独生女, 好像从小就希望有弟弟, 但那时候计划生育嘛,她爸妈没办法给她生。”
任星远很苦恼,仿佛快要用脑袋哐哐撞墙:“许清慕,你说,她是不是真的只把我当弟弟啊?!!”
任星远苦恼着,突然崩溃:“老子好像一直自作多情了啊操!!!”
也快要崩溃了的许清慕:“……”
许清慕缓慢垂下变得黯淡的双眼,不自觉用力捏着被角。
她一直朦朦胧胧没想明白不太理解的东西,在任星远的诉苦下,好像通了。
并且有点恍然大悟。
她和任星远是同一类可怜的人,人家对他们好一点,他们就自以为是的想了很多,在自己的幻想里构建出了一个个浪漫的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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