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慕小时候在姥姥家过年时就是这般过的，好似年还是那个年，大家一起长了岁数，却又同时没有长大和变老。
许清慕怕冷，穿得最多，摇摇晃晃出来后，还没看清楚大家都在干什么，突然脑袋就被个雪团打中。
雪团散开，从她帽子的脑门那里往下抖落碎碎的雪花，贴在她脑门上的雪块冰冰凉。
许清慕慢慢抬头，看见打她的人是她妈妈，并且她妈妈笑的声音最大。
亲妈。
许清慕在心里暗自劝自己，忍住，只慢慢抬手挥了挥脑门上的雪。
许清慕没还手，挪到一个雪人面前站定，兀自欣赏起来。
下午时，她觉得这雪人很好看。
晚上再看，就觉得这雪人好冷，想给雪人穿衣服。
许清慕正欣赏思考着，突然又一个雪团打到她脑袋上。
还是她妈。
许清慕愤怒抬头，鼓着腮，气呼呼的像小猪佩奇。
“宝宝，爸爸给你摔炮，去往你妈脚底下摔，吓哭她。”
许爸爸实在忍不住笑了，一边笑一边往许清慕手里塞了好几盒小摔炮。
许清慕不敢摔她妈妈，转身找了一圈可以欺负的人，最后抓起一把摔炮就往她小舅舅脚下扔。
她小舅舅正忙着放炮，被吓一大跳，许清慕忙拔腿往她爸身后躲。
小舅舅没空搭理许清慕，把一桶的彩条喷子给了老爷子，老爷子会玩，嘭嘭两声喷得许清慕和她爸脑袋上都是彩条。
许爸爸本来脖子上挎着相机在给大家拍照，这时连忙放下相机护闺女，帮闺女扯彩条，一边扯又一边忍不住笑。
许妈妈在那儿看热闹笑得不行，姥姥从屋里拿了音响出来，音乐放着《新年好》和《好运来》等喜庆的歌，一群人在院子里追跑，头顶漫天星光灿烂烟花绚烂。
许清慕跑累了，跑得咳嗽起来，坐在门口台阶上喘气休息，仰头看了会儿夜空的烟花，又望了会儿院子里的彩灯，忽然眼睛一闪。
她穿过中间的长辈们，望向大门口，隐约看到有一个双手插兜穿着黑色长外套的高个子的男生站在那里。
许清慕这边喜气热闹，到处的颜色都是彩色的。
门外纪燕北那里是一片的漆黑，偶有划过夜空的烟花照亮他周围，却也很快归于幽暗的黑。
许清慕无意识地从台阶上站起身，慢慢地穿过院中的人向他走过去。
她不知道纪燕北有没有看到她，她看不到纪燕北的眼睛，纪燕北身处黑暗的地方，他那边太黑。
忽然，院子中间升起了超大的烟花，家人们也摇晃起了闪烁的仙女棒，许清慕距离纪燕北越来越近。
恍惚间，她看到纪燕北幽黑深沉的双眼，在烟花夺目绽放砰砰炸开的一个个瞬间里映得很亮，有闪亮的星河在他眼里绽放。
纪燕北没有看烟花。
许清慕清晰地看殪崋到纪燕北一直在看她，他双眸含笑，眸中的笑比烟花更亮。
炮声太响，震得许清慕的心跳声直咚咚的，她终于穿过最后一层障碍到快大门口时，却没有再看到纪燕北。
门外空空，刚才站在这里的纪燕北消失了。
许清慕姥姥家的大门是双开门的铁艺栅栏门，门两边是高墙，她看不到门外两边的情况，而且铁门在里面上了锁。
许清慕一直都不知道这门的钥匙在哪里，心想等她找到钥匙的时候，纪燕北肯定已经彻底走远了。
她继续往大门口走，想看看能不能把脑袋从两铁柱之间钻出去，看看纪燕北在哪儿。
纪燕北不可能凭空消失，他应该是闪身躲在了高墙之下。
“慕慕宝贝，你干嘛呢？要出去啊？”
小舅舅叫她。
许清慕回头看看小舅舅，又看看爸妈，她终于回过神来，心想刚刚自己在犯什么傻，怎么跟被白骨精蛊惑了似的，顺嘴胡诌说：“正想从这儿往回走吓唬你们。”
许清慕说完，听到长辈们笑话她的开怀大笑的声音，听到妈妈招呼她过去放呲花的笑盈盈的声音，听到姥爷叮嘱她看脚下小心滑倒的关心的声音。
很多声音交响乐一样响起，她走向他们，一边忍不住想，她刚刚应该没有看错的，那个人就是纪燕北。
纪燕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慕慕！”
许清慕的耳边传来爸爸像往常一样见到新奇事物叫她一起看的热切分享声音。
“慕慕快回头，抬头！”
许爸指着夜空欣喜叫她。
许清慕应声回头，抬头。
忽然之间，她看到一颗拖着白色尾巴的金色流星高升上空，接着它在空中如飞行器一样绕出一个圆弧形。
随后，在无数小烟花的砰砰爆炸声中，它迸发出一道巨响，随着这声巨响，它绽放出一个蓝色螺旋形状的银河星系。
这是许清慕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烟花，从银河系中闪出无数颗闪动的流星，再从流星爆发生长出无数支各色不同的彩色花朵，照亮了她头顶的整片夜空，花朵最后分落成无数颗下落的星星。
天河绚烂，仿佛整个银河系的星星落入人间。
许清慕突然想到件事，立即摘了手套，对着散落下来的漫天流星，双手合十。
一只腰肥胖乎乎的存钱罐一样的小金猪在她心里欢快地上下蹦着，她紧闭双眼，虔诚许愿，连许三遍。
这个愿望，她在心里已默念过千遍万遍，熟悉得不过三秒就许罢。
之后，她睁开眼睛，望向前方大门外。
一身黑色长外套的纪燕北，去而复返，又一次清朗地站在那里。
最大的烟花消逝，仍有无数颗小的烟花在夜空点亮。
他眉眼唇边都是笑意，仿佛满天星星坠落人间，皆是出自他手。
许清慕呆呆看着她，看见他缓缓启唇，对她轻轻歪着头，无声笑问：“好看吗？”
许清慕刹那间想起。
那年，她哭哭啼啼地和一个人说过：“哥哥，你以后给我放个比星星家大一百倍的烟花，好不好？”
今夜。
——星落人间。
他好像是，来兑现他的承诺了。
第9章 雪场
那年，在一个元旦跨年夜。
许清慕到现在还记得那个跨年夜发生的事情。
那天晚上，她本来是在高兴地趴在任星远家窗户前看烟花，但任星远嘴贱，贱兮兮地在她面前说了好多嘚瑟话，她突然就被气到号啕大哭起来，眼泪鼻涕流成一片。
他听到她的哭声来到她身边，温柔地用手帕擦干净她脸上的眼泪和鼻涕。
之后，他蹲到她面前，让她趴到他肩上，他沉稳地站起来，稳稳托住她，一脚脚踩在雪地里背她回家。
无人的胡同里，亮着灯笼，闪着彩灯，她趴在他背上，双手紧紧搂着他脖子，哭声抽搭搭的，流着眼泪的冰凉的脸贴着他发热的脸。
她哭得又累又困，还记得和他发号施令，一遍遍哭哭啼啼地跟他说：“哥哥，你以后给我放个比星星家大一百倍的烟花，好不好？”
那晚，在很冷很冷的夜里，她那个过世已久的哥哥，不假思索地回答了她一个字：“好。”
好似一诺千金的一个“好”字。
许清慕从往事中回过神来，慢慢望向大门外。
刚才还站在那里问她“好看吗”的人，这时又不见了，那里空空如也，就仿佛他今夜从没有来过。
许清慕再次抬头看向夜空中在继续燃放的烟花，心想自己的想象力着实是有点丰富了，有点太异想天开了。
不说放一个这么大的烟花的价钱得多么的贵，单说纪燕北刚才站在她姥姥家大门口的位置，烟花可是要在远一些的地方才能放出这个效果，哪可能是纪燕北放的。
所以应该是巧合罢了。
但今晚的烟花，确实是她有生以来她见过的最大最漂亮的烟花。
许清慕仰头望着夜空，仍有烟花在绽放，灿烂夺目，绚烂若星河。
烟花映在她闪亮的眸光中，她双眸亦若星河。
**
晚上十一点多吃饺子，许清慕一没注意，被饺子里包的硬币硌得虎牙一疼。
她吃到了一个五角钱的硬币。
除夕夜吃到硬币是福，将行好运，姥姥和姥爷笑着恭喜她二〇一四年马年发大财行大运学业有成。
许清慕乖巧说谢谢，起身去把硬币在水池里冲洗了一下放好，回来坐下继续琢磨纪燕北是怎么回事。
她正想着，忽听小舅舅往门那边问：“二姐，这什么啊，大除夕的，有人给你送礼？”
许清慕抬头看向门口。
她妈刚从外面回来，手里拎了些东西，把东西放到脚边，脱着外套说：“我闺蜜她儿子，今年他也回他外公家过年了，送了些鱼形状的糕点过来，年年有余嘛。”
许妈妈说得有些含糊，没有说哪个闺蜜的哪个儿子的哪个外公。
小舅舅也没有再问，都像是在故意绕开这个名字不提。
还好像，在放烟花的时候，他们都没看到大门外的纪燕北，搞得好像刚才她看到烟花下的纪燕北的那一幕是她的想象。
许清慕无心继续吃饺子，也不想下桌，在那儿用iPad看法语版的小猪佩奇。
过了好一会儿，许清慕到底还是没憋住话，小声对坐她身边的妈妈说：“妈妈，那个……”
她刚开了口，又停住。
许妈妈随口问：“宝宝怎么了？”
许清慕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把想问的停在嘴边的“你们刚才没看到纪砚北吗”和“纪砚北为什么住我们家，欣姨和纪叔也回来过年了吗”这些话给咽了回去。
许妈妈看她支支吾吾的，却是明白了，笑着放下筷子，在许清慕耳边小声问：“宝宝是不是来事儿了？没带卫生巾？”
许清慕：“……”
**
一家人一直看春晚到十二点，跟着电视倒数钟声，一家人一起大喊“过年好”，随后各自去给亲朋好友打电话拜年。
许爸爸有些不同，他业余爱好是摄影，拿出单反拍照，拍好后连接手机将今天拍的照片同步到手机相册上，选了九张照片发朋友圈。
许教授平易近人，不高冷，没架子，但有点爱显摆，平时最爱拍老婆女儿，大事小事都发朋友圈。
今天发打鼓很飒的老婆，明天发女儿滑雪要被吓哭苦着的脸。
今天发老婆带女儿逛街给他买的衣服，明天发女儿和小叔学的法语又进步的得意脸。
许家的家风是各自爱好互不干预，所以许妈妈和许清慕也没阻止过他。
因此谁若是有许教授的朋友，能在许教授的朋友圈里看到他家的整个世界。
许爸发好了朋友圈后才去接拜年的电话。
许清慕也接了两通拜年的电话，挂断后，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雪人和彩灯打给任星远。
很快电话接通。
新年新气象，许清慕高兴说：“星星，过年好呀！代我跟叔叔阿姨也说声过年好呀！”
但任星远根本没跟许清慕拜年，而是神秘兮兮又兴奋不已地说：“慕慕！小郗姐给我打电话拜年了，你说她是不是也喜欢我！”
许清慕：“？”
任星远是不是太自信了点儿？
许清慕刚猜到任星远暗恋小郗姐的时候，就仔细琢磨过这事。
任星远读高二，而小郗姐读大二，虽然说也就只差三岁而已，可是，高中和大学之间有一个很奇怪的鸿沟。
大家都认为，高中生和大学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所以任星远和小郗姐其实也是两个世界的人。
许清慕这么想着，也不知道是在劝自己，还是在劝任星远。
她轻声说：“星星，不是姑奶奶打击你，但我真的感觉，他们是不会喜欢高中生的。”
任星远却是十分敏锐：“们？谁们？”
许清慕咬了下舌头，很快给出回答：“我说大学生们，大学生们是不会喜欢高中生的。感觉上，好像是大一的喜欢学姐学长，大四的喜欢学妹学弟，高中生好像不太可能在他们考虑范围内的。他们对你好可能出自礼貌？或者可能出自对自我人格的完美追求？好像是，大概率不可能出自喜欢。不然你说说，我们小屁高中生哪里值得他们喜欢？”
任星远想了会儿，越想越陷入了她这个理论逻辑里，竟还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一下子好生气：“你闭嘴，挂了吧。”
许清慕瞬间后悔大过年的说实话了，她忙说：“星星，等一下。”
任星远十分不耐烦：“又干嘛？”
许清慕认真劝导：“星星，你平常也要健康些，不要总是梦到小郗姐。梦醒后，伤心又伤身，知道吗？”
任星远：“？”
任星远“啪”的挂了电话。
好像是羞愤了。
他完全忘记思考，许清慕是不是也做过不健康的梦，才会如此教导他。
但是挂了电话后，许清慕拿着手机没走，站在窗边想了一会儿。
她好像对任星远这感受还挺感同身受的，莫名其妙还挺理解任星远的。
最后，许清慕想了又想，还是在大过年的除夕夜里，贴心地给任星远的微信发过去一行暖心文字：“星星，小郗姐很好，你也很好，我也希望小郗姐喜欢你。”
任星远却突然化作不留证据的律师，给她回了一行字：“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她了？”
许清慕：“……”
这白眼狼□□崽子，她就多余安慰他。
许清慕又给蒋涵涵打了拜年电话。
打完电话后，回房睡觉。
路过阳台时，她看见妈妈在那儿喝红酒，爸爸在那儿抽烟。
平时爸爸不让妈妈喝酒，妈妈也不让爸爸抽烟，现在俩人这样合伙同谋多少有点过分了。
许清慕悄声走过去，准备去拍下这俩人抽烟喝酒的证据，留着以后拿捏和威胁。
走近了，她站住。
听到他们好似在谈论纪燕北。
她妈妈喝了酒后，声音懒洋洋的，她笑说：“刚才放烟花的时候，咱家小北也在，你看见了吧？”
许清慕：“……”
所以确实不是她的想象。
她妈妈感慨：“小北，多完美的一个孩子啊。”
她爸爸谈起纪燕北的语气也挺自豪的：“小北确实，稳重，优秀，聪明，去年才读大一，数学建模赛就比很多大三学生的成绩好了，今年大二，比去年更……”
许清慕举起手机偷拍了她爸抽烟和她妈喝酒的背影。
拍完听到她爸爸说：“他在工作室参加的智能车比赛也是……”
许清慕转身走了，气呼呼的。
纪燕北八成是他们俩亲生的，至于这么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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