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太久没再见到问情剑被这样肆意淋漓地挥动……太久没见到青泷的身姿……
金碧辉煌而吵闹的宫殿,青泷她曾独自一人站在那棵梨花树下,从日出到月升,回旋挑腕,剑势利落。
秦曜从她身边经过。他心里一直有一句话,但想不起来。
后来他望着空落落的院落,才想起那句迟来的话。
闪着金光的宫殿,或是漫天的晨曦、星光,白如雪的花瓣……
都不及她分毫。
眼前的上官泷与记忆中的青泷一点点重合起来。
秦曜的语气忽然无力地低落下来:“我,好想她……”
“你知道变强的方式是什么吗?”
青泷剑招又快丽嘉又狠,剑剑致命,纵使是谢知棠也肃下脸色,从未见过这般湛绝凛厉的剑法。
她打断道:“别想,别废话。”
“别想,呵哈哈,……”
忽然,秦曜冷眸半阖,看出她的速度快到异常,想尽快结束战斗的心情过于强烈,以至于让人一眼就能看穿。
“你在着急?”他冷冷道,“一个强大的剑修绝不会自乱阵脚,把情绪暴露给对手……”
“师兄流血了。”
青泷淡淡答道。手中剑式一招快过一招,一招狠过一招。
青龙剑意与少女交相辉映。
她的迫切,只因为,师兄流血了。
骤然之间。
秦曜猝不及防向后收剑。
青泷却没有半分犹豫,锋利的剑刃席卷着剑气直直地划开秦曜的肩头。
汩汩鲜血直流,血肉绽开,露出白骨。
“我也流血了。”秦曜伸手握在肩膀,向青泷展示着鲜血淋漓的掌心,他笑得惨淡:“你看呐,我也流血了。”
“是不是还不够。”
秦曜高高举起轩辕剑,用力砍在另一只肩膀,一剑一剑,眼睛眨也不眨:“这样够不够,这样够不够……”
御魂丹都咋舌。
可能上下几千年,尊贵无比的轩辕剑从没想过,自己会遇到这么疯蠢丢脸的主人。
白虎呜咽了两声,很快消失不见。
青泷知道,有一道目光自始至终跟在自己身后。
师兄爱花爱草,爱动物爱人,在他心中,众生平等,生命可贵。
她认真地学习,努力地守心明性,希求传承独属于农家那份如同大地般的温暖。可她是从最深渊活下来的杀手,总有些戾气,依然固执己见。
青泷抬了抬眸,瞬间出剑,直直穿入秦曜的胸口。
虚空之盾乍碎。
秦曜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她出剑那一瞬的目光,与平日绝不相同。充满着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寂与肃杀——那是,他曾经亲手训练出来的。这目光,穿过重重躯壳,残忍地侵入他的心脏。
如同她的第二人格出现,心底那个无情的声音再次响起。
青泷冷冷地轻声道:“别人的血,怎么能与师兄的相提并论。”
她转身离去,不顾秦曜在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低吼。
少女,是锐利的剑锋,是狂风漫卷坚忍不拔的长草,是永不停歇寻找答案的脚步,是于群峰之巅俯视沟壑的绝对强大。
也是灵动的雨,是一株与师兄并蒂齐开的棠花。
是永不回头,也是终身美丽。
“师兄,”青泷蹲下身子,小心地帮正盘腿运炁的谢知棠擦拭嘴边的血迹,她的眸光单纯澈净,带着一些些无措,“师兄,我在。”
谢知棠伸出手臂,单手将青泷圈在怀里,下巴搭在她的肩头。像是飞鸟归林,独舟入港,身心都松弛下来。
他轻声笑道:“师妹,师妹救了我一命,咳咳……这可要如何报答?”
青泷静静地感受着师兄怀抱的暖意,他修长的手臂像上次一样,放在离她腰间半尺远处。
想触碰又保持着距离。
刚才在迎击四鬼时,青泷很清晰地感觉得到,她的心在想着师兄。
她担心她不在场,秦曜会对师兄不利,担心师兄受到一点点伤。
而当看到师兄流着血,心底的戾气会不受控制地不断激增。
这种担心与之前在润禾镇,相似但又不同。
她想了想,终于笨拙地组织好语言。
青泷用头顶蹭了蹭谢知棠的下巴,向后微仰了仰头,正好与谢知棠四目相视。
她认真地说道:“师兄,我很想你。哪怕你此刻好好地就在我眼前,哪怕我现在伸手就能触摸到你,我也很想要你平安,很想要,很想要和你永远在一起……地久天长。”
重重乌云已然尽数散去,和煦的新日挂在天边,脚边长长的草悠然随风摇摆着,飘动着清新而青涩的味道。
她的鼻尖上沾了谢知棠的血,光在浓密的眼睫下投下浅浅阴影,又照亮着她脸上每一根绒毛都细细软软。
心涧的浪潮倏然暗涌,转瞬就化为四海奔流。谢知棠的身子变得极热,三魂七魄随着她的唇齿在颤动,方寸都乱了。
他眸色翻滚着,压制着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的冲动。
“师妹,此刻一刹,”谢知棠的手暗暗用力捏着拳,面色却纹丝不动,他轻声笑着说,“便是地久天长。”
青泷浅绽笑靥。
她低下头,继续心无旁骛地为师兄擦着灰尘血迹,理了理衣衫和头发。她知道,师兄的目光正温柔地追随着她的每一个小举动。
但她不知道,谢知棠正咽下唇齿间弥漫的血,不让她担心。
许久,谢知棠才无虞地问道:“师妹一个人,有没有信心继续试练之境?”
青泷迟疑着停下手上动作,点点头。
谢知棠忍着身上疼痛,露出两个调皮的小酒窝:“如果有人欺负你,不管对方是谁,是何身份,你都要狠狠地回击。别顾虑别怕。”
谢知棠盘算着,他们此刻在青铜树的第二层枝条。按照规矩,只有一个人可以走出去;待走到第三层枝条,若他猜得不错,等待师妹的,应该是各位圣贤大能的考验。
青泷眨眨眼不明白,仍坚定地答应师兄:“好。”
她话音刚落,出乎意料地,只见师兄掌心运炁狠狠地朝他自己胸前拍去,虚空之盾即刻裂开。
青泷顾不及问缘由,手指比她的意识更快地做出反应。她眼神定定,五根指头虚空一握,将萦绕在谢知棠胸前虚空之盾的元炁紧紧捏住。
她静静地歪着头,御使着元炁重新联结不散,比之前救衡宁那次更快更熟练。
谢知棠等了半天,发现自己并没有淘汰,诧异地咳了咳,悠悠地想,这帮圣贤老头引以为傲的试练之境出故障了?这出去以后,不得好好笑一番他们。
正想着,一个苍老慈爱的声音自穹顶之上响起:
“谢知棠,上官泷,现在,还不是你们分别的时候。”
另一个嗓音更正经儒雅一些:“你们一起出来吧。”
分别是道家和儒家的圣人。
他们果然在第三层枝条等着么?
谢知棠虽不明白规则怎么变了,但他也懒得问,深深运炁,随后站起身来,陪青泷一道出了幻境。
农家师兄妹的身形一出现在沉浸已久的青铜树,树下顿时一阵欢呼。
“是谢师兄!”
“谢师兄好耶!”
孟昱吹起口哨:“把那几个阴险的,还有法家的都送回老家。”
作者有话说:
好耶!试练之境马上要结束了!我这个菜鸡为什么要天天写打斗场景,脑海中刀光剑影,头发都秃了救命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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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一片欢呼之中, 司徒锦显得格格不入。她面色一沉。
圣女失败了。
晟国太子一行六个人居然会输给农家区区两兄妹,纵使问情剑再厉害,如何能让连剑都请不到的谢知棠全身而退。
而司徒锦最关心的, 四鬼有没有看到上官泷的背后,她到底是不是青泷族人。
神医捏了捏手, 目光晦暗。师尊医圣明令要她不许再研究“长生不死”, 然而她怎能轻易放弃这么美妙的课题。
为什么连师尊也不再支持她。
她代表的, 分明是所有世人的终极梦想。
倘若能实现长生不死, 只要能长生不死,这世间便不会再有未竟的心愿与遗憾。帝王能成就千秋万代的伟业,普通人也可百世同堂。
……
热闹声中, 燕瑶后知后觉,疑惑问道:“不是说只有一个人能出幻境吗?”
孟昱眼神放光, 振振有词:“这说明糖糖和师妹实力卓绝,不分伯仲。”
燕瑶想了想:“有道理。”
裴淮序由着他们俩胡说胡闹。
婳梦唇角淡淡勾起。
她与谢知棠并不相熟,刚刚算得上是初次见面。但她一眼就能看出,这个男人喜欢上官泷。
婳梦若无其事地转动着手镯, 镯子里的赤色小蛇灵活地摆尾游荡着, 将消息送给万里之外的某个人。
计划成了。
此次试练之境的胜者,毫无疑问会是上官泷。
青泷和谢知棠脚踏着青铜树,身形一闪, 在翘首青鸟的指引下,转瞬之间就进入到最终层的幻境。
青泷眼前一片漆黑,景象未见就先听见声音。
宽广无垠的大海翻滚着,高高白色的浪花拍打着海岸, 发出阵雷般轰鸣的声音。
夹杂在海浪声中的, 似乎是一个老头在吹胡子瞪眼, 骂骂咧咧的:
“儒家,满口仁义,忠孝治国,乱法愚民。”
“墨家,目无王法,墨守成规,乱世之根。”
“道家,清静无为,消极避世,于国无益。”
“名家,浮夸诡辩,口舌之能,空谈无用。”
“阴阳家,鬼神之说,颠倒混乱,自欺欺人。”
“侠客,以武犯禁的宵小罢了;商人,以财害农的蛀虫是也。”
这人是谁?怎么连圣贤百家都诋毁了一通。
青泷竟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谢知棠纵容她的任何情绪表达,摸了摸她的头:“师妹怎么看此人之言?”
“倒也不无道理。”有师兄作伴,青泷眸中露出几分狡黠的神采:“师兄觉得呢?”
谢知棠哈哈一笑:“我看,一定是法家圣人打麻雀牌又要输了。”
眼前黑色散去,青泷看清,海岸边上,摆着一张三丈宽的长桌。
长桌周围坐满了人,有白发苍苍的老者骑着青牛,神态清静慈祥,是为道家圣贤;有发如墨者,身材魁梧高大,海口宽鼻,是为儒家圣贤;有发色黑白参半、长相奇特者,额上生有四颗肉疙瘩,为纵横家鬼谷子。
女子亦不在少数。
有目光明亮如炬,两只耳垂上稳稳挂着木制算筹,是为神机妙算数理家教习。
有鹤发银丝,周身发药草香气令人神清气爽百病皆愈者,是为医家圣贤。
有年纪轻轻,冷清秀雅者,背后剑光闪闪,为兵家圣贤江瑜。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老者,皱纹如壑,但依然精神奕奕,倔强的神色看得出向来最是固执己见、怼天怼地,满脸写着“我不是在说你们某个人,我是说在座的都是垃圾。”
他正是法家教习,传闻中他境界已够,却不愿入圣。
青泷好奇地看到每个人的面前都垒着一排麻雀牌,圣人们熟练地摸牌,打牌,牌好的喜笑颜开,牌差的骂骂咧咧。而长桌中间却是一片虚空镜,她踮起脚往下望去,诧异地发现镜子中有山有水,有屋有人,有君主也有百姓,模拟了一片桃源天地。
随着圣人们出牌,桃源天地中的规则、人物观念、举止都随之千变万化。
当儒家圣人的牌占据上风时,礼乐奏起,君臣父子等级分明,人人尊礼,修身仁爱;而当道家圣人的牌势更好时,仙鹤昂首,治国者“轻徭薄赋”,人与畜休养生息,万物繁荣而昌盛。
“百川异源而皆归于海,百家殊业,而皆务于治。”青泷看出些门道,不自禁一字一句说道:“圣人们以各家学说为牌,百家争鸣,建出了不同的思想方略,其实都是为了求一个‘治国,平天下’之道。书上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让小友见笑了。”儒家圣人一手打牌,摇摇头说道,“可惜我们这群老匹夫,无钱无权,既不能左右朝局,又不能拯救万民,有的不过是躲在这岱屿岛上,说出来的一堆空话罢了。”
“世人的一辈子弹指之间,眼界注定狭隘,”医家圣贤慈爱的目光望向青泷,“即使是空话,亦有个人偏见,漏洞百出,惭愧惭愧。”
不知为何,青泷觉得她的“惭愧”二字似乎是冲着自己说的。
“时光易逝,人生短暂;朝局更迭,苍狗白云,然而思想永恒。”
“我想诸位的这些空话必将流传后世,由后人加以实践思辨,又由他们补足不全,”谢知棠在法家教习的示意下,伸出手帮他摸了一张牌,边摸边打趣道,“即使是王侯将相,又有几人能似诸位,几句空话也能流传千古?”
众人皆笑。
法家教习的牌势最差,本来一直哼哼唧唧的,一看谢知棠帮他摸的牌,顿时笑逐颜开,“好牌好牌。”
一打出去,虚空镜中瞬息骤变。君臣上下贵贱皆从法度,井井有序,大力耕战,富国强兵。
“怪不得沅圣还在世时,打麻雀总要带上你小子。”道家圣人花白的长胡子几乎要垂到地上,青牛低着头无声啃食着青草,偶尔喷出热气。
谢知棠笑了笑,伸出手自胸前取出一块绒布,小心地打开,取出被包裹好好的几株稻穗,放在牌桌之上。
稻穗饱满金黄。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一起,柔和起来。
道家圣人笑着说:“你个老东西,怎么走得那么快那么急。”
“你比我们好,我们留的都是空话,你留了一簇稻穗。”
青泷站在一旁,默默朝着稻穗,朝着诸位圣贤鞠了一躬。
桌边几人互相对视几眼。
兵圣江瑜站起身来,声音冷清地宣告道:“此次试练之境胜者当为农家,上官泷。”
她的话穿过千山万水,穿过地宫城府,穿过试练之境,传遍整个圣贤院。
长廊之上,周祉君和黄谨温都跪在秦曜脚边。
乐家塔中,有人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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