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往下滑,眸中漆黑更甚,不仅哭了,还哭得身上出了层汗——脖子上薄薄的汗意极显眼,黏了好几根发丝在上面。
别汗出病来。
粗糙的在她脖子上抹一把,一抹是一手的湿。
觉得没擦干净,裴镇环顾床里,找了找,拽了她枕边一张帕子来,一点一点沿着她脖子抹着。
抹到肩胛处时,手指顿住,瞥眼睨过来,微微眯眸。
再往下,便是衣服里了。
没有接着动作,他掀眼来瞧她阖起的眼睛。
她正睡着,还睡得很沉,他就算解了她衣裳她或许也毫不知情,但,想了想她平日的性情……罢了。
帕子扔在一边,只半抱着她。
她很轻,他抱了她这么会儿完全不觉得累,再抱个一个半个时辰的也不是不行,但他不嫌弃,他臂弯中的这个人却是时不时爱挪一挪,似是不觉舒服。
眉心还蹙起,在他怀里又是挪又是动;脑袋也不老实,时不时在他肩上换着位置,温热的呼吸吹在他身上,一会儿远一会儿近。
捏住她下巴肉,不让她又动。
于是越姜眉心颦得更深了,搭在他胸腹处的手指还动了动。
动得怪不得劲的,裴镇啧一声,觑她。
捏着女子下巴的五指微微用了些力,掐得她嘴巴微鼓。
多了几分她平日并不会展露的姿态。
笑一笑,卸了力,两只脚斜伸于榻外,抱着她就这么往后一躺,总算肯让她卧个舒服的姿势。
臂上的力道放宽了些,不过依旧搭于她腰上,让她在他触手可及的范围。
躺了一会儿,他同样也阖上眼,借此去去乏。
……
一刻钟后,臂中的人动静大了些,估计是终于睡醒了。
裴镇手掌搭额,捏着眉心的疲乏,哑声,“睡够了?”
短短的时间里他没有酝酿起睡意,依旧是醒着的。
正要睁眼的越姜:“……”
心中大跳,猛地睁眼。
懵愣又张皇的盯着眼前这个本不该在这的人,腰身下意识往后退。
他怎么在这!越姜心中鼓跳,赶紧要退开这极亲密的距离。
却不想还没挪开多少呢,又被他手臂一圈揽了过去,他半抱着她,让她撑于他胸膛上。
掀目睨她,嗓音疲懒,“且全忘了?”
越姜心中鼓跳更甚,她忘什么了?
只有一觉醒来的惊吓!
怎么一睁眼榻上就多了他!李媪呢,叔母呢,她那两个弟弟呢?怎么没人支会她一声!
“裴侯怎的如此便在我榻上躺下了!”暗暗恼怒,眼中横气。
裴镇嗤的一声,“那不然,当时我进来便直接把你喊醒?”
“倒时醒了依旧怪我一场,是也不是?”
不是!
越姜绷着声音:“下次不可了。”
也多亏她睡时没什么不良嗜好,只今日累极睡得太沉了些,要是个爱脱的□□的,此时还叫她如何面对他?
裴镇随便点一下下巴。
下次的事,真等到了时候再另说。
摸摸她发顶,他看着她问:“刚才睡中为何要哭?”
越姜却被他问得一愣,什么?
凝眉,仔细回想一阵,忽然想到什么,她变得沉默。
“记起来了?”看她神色,裴镇知她是想起来了。
拇指刮刮她额发,声音扯动,“为何要哭?”
越姜看着他,轻声囔囔,“我真哭了?”
“嗯,帕子都哭湿了一条。”
越姜怔然,原是真哭了。
刚才午睡之时,突然觉得耳朵上的感觉似曾相识。
曾经母亲尚在时,小时便爱在她睡梦中捏她耳朵。
今日去了父母坟上,心里极念他们,梦中又忽然有了熟悉之感,便以为是父母回来看她,念着父母哭了好一通。
她还以为只是梦中哭了一场,竟是躺在床上也哭了出来么。
裴镇摸摸她眼睛,把她唤回神,“为何要哭?”
越姜敛住眼神,言简意赅,“不过记起了些儿时事,才哭了一场。”
裴镇挑眉,“只因这些?”
“不是受人欺负了?”
他以为她是被欺负了?越姜看着他默然,许久后,摇头,“没有。”
“如此。”裴镇颔首。
“那昨日回来,越氏二房对你可还好?”他又问。
越姜心知他是联想了些什么,与他讲清,“叔母待我极不错,一如既往。”
裴镇点点头,嗯,没受欺负便好。
想及她之前那一场哭,心里依旧不觉妥帖,摸摸她眉眼,懒声,“竟是哭起来,昨日不如不归家。”
越姜皱眉。
哪里是如此算得?
才这么想,便觉得他手指不安分,摸了她眼角,又往下抚她脸颊,接着还要往下……越姜心头一跳,拉下他的手,不让他继续作祟。
裴镇笑一声,心懒意懒的反手抓握住她的手。
顺便,把一直撑着身子的她捞下来,带得她紧贴他胸膛。
两人的下巴一下子变得互相挨着,越姜甚至差点磕到他。
她提紧了心,连忙抬高距离,期间,暗暗不满的瞪他。
裴镇笑意再深,搭在她腰后的手再次用力,压着她下来。
越姜要恼了!
裴镇笑一笑,在她暗暗挣扎的力道里总算肯松手,放她起来。
他的手臂才离,越姜便手脚爬着跽坐一边,与他隔着一段距离。
裴镇趁此单手枕于脑后,垫高了脑袋瞧她。
“今日还去祁山了?”他问着。
越姜并不意外他知道,从碰到孙颌那刻起她就知道他一定会知道。
拢了拢微松的领口,她点头,“嗯,去祭奠父母。”
裴镇:“越家祖坟离得柳公台墓葬之地远不远?”
“隔着一段距离,柳公台墓地在北,越氏一族在南。”
如此,那是还隔了好一段距离,裴镇想着。
懒散的想曲起一条腿,如此能躺着舒服些,但抬起一半记起脚上尚穿着鞋,于是只能又搭回去。
越姜看到他的小动作,便道:“裴侯且起罢,正好叫李媪进来收拾屋子。”
裴镇嗯一声,支着手臂起来。
才起又往她这边伸手来,“过来。”
越姜:“……”
裴镇没打算做别的,就是想抱抱她。
手继续朝她伸着,目光睇她一眼,示意她过来。
越姜觑他一会儿,但见他一直伸着手不罢休,终究,手指慢慢搭到他掌心里。
才搭上去,腕上便一阵大力,眼前一晃,她拦腰被他抱了出去,他把她置于她膝上,呼吸与他紧紧相闻。
短短的距离里越姜心脏大跳,在他怀里坐稳时目光还有些惊魂不定。
他身上的劲真大。
裴镇的劲还有更大的时候呢,只是现在却无处使,松松抱着她,手臂搁于她后背处,他道:“宫里的太庙月前重建好了,改日也带你去祭奠我父我母。”
他从四月起便入了洛都,按理说该早就登基才是。但那时地方正乱,便一切以安宁地方为要。
之后整治了月余,天下初具安宁之象,原本该择日便登位的。但时下最敬孝义礼法,登位时,非去太庙不可,可那时宫苑里尚且摆着的还是前朝大周不知道哪一辈的皇帝,要他拜他们?妄想!
于是进洛都后头一回兴修的大事,便是这太庙一事。
他派遣族人亲信往北去旧地迎父亲母亲旧坟至洛都,之后又亲自看着父母进入帝陵后,郑重拜过,但哪想后来又生了吴持田言他乱臣贼子一事,便赶去阜宁。
如此几来几回,方定了这月十五吉日即天子位。
去剿吴持田时心里是厌极了的,当时下定主意时朝中有人阻拦,言:一则此时清缴怕流言更甚;二则……
二则的意思说得隐晦,便是怕吴持田真有那通天的神通与本事,杀了他只怕不好,受神明怪罪。
嗤——裴镇却是从不顾这些的,但他当时也只是看了劝他的人一言,并没说什么。
但当日,便叫人看紧了他,同时召来柳公台等亲信之人交待一番,趁夜便领着精兵直奔阜宁去。
期间一点消息也没漏,直到到了阜宁地界,直接遣军令去本地屯军所拿兵,去围了阜宁杨氏途中,消息才泄露出去。
却是不想,杨氏竟然胆大包天至此,竟敢私放吴持田。
裴镇现在想来依旧极恶杨氏一族与吴持田那妖道。
不过,他们倒也不全干的是恶心人的事,至少,此行不算白走一趟。
他看一眼越姜,眼眸微眯,也就这一事,还算尚可。
“嗯。”越姜看他一眼,点头。
不谒太庙,那便是无名无分,他既早说过要成亲,去太庙祭奠是迟早的事。
点完头,心想他抱也抱够了,便推一推他,轻声,“衣裳不整,且先放我下去容我穿衣。”
裴镇看一眼她身上的衣裳,严严实实,和衣裳不整沾不上半点边。
真要衣裳不整,她早该恼怒的瞠目瞪他了,
笑一笑,手上到底还是松开,随她下去。
她在穿衣,他的目光便跟在她身上。
越姜偶尔回身撞到他的目光时,心里微惊,又想,当时在军营里时他也是如此,那时怎会觉得他目光里坦坦荡荡。
也不是,确实是坦坦荡荡,只是她错估了他眼里的意思……越姜默然。
……
穿戴好,越姜领裴镇去西院。
他来都来了,该让叔母见他一遭。
王氏见到裴镇,手上的针线一哆嗦,差点戳到肉。
虽然下人已经过来与她报过消息,可她之前怕贸然过去东院惹他不快,也就没敢过去,竟不想现在倒是这位裴侯先过来见她。
慌忙放下东西,欲要跪拜行礼。
裴镇颔首。
接着示意越姜扶她起来,“既是越姜叔母,不必多礼。”
王氏咽一咽紧张的嗓子,被越姜扶着的手臂微紧,“谢过裴侯。”
……
从西院出来,裴镇瞥一眼越姜:“你叔母,倒是惧我。”
越姜默默想,以他如今的身份,初见时没有哪个是会不怕他的。
在军营里第一回 见他时,她也怕;如今,仍旧有怕。
“裴侯龙章凤姿,声威天下,叔母初见,难免有些惧意。”
裴镇哼笑。
倒是胡诌的。
朝她递出一只手,点着下巴道:“领我看看府上,改日再来也好熟道些。”
越姜先看了眼他伸过来的手,这才把手递过去。
裴镇握紧,抓着她的手往前走。
……
说是改日再来,越姜倒是自那日之后没再见过他。
只偶尔府里有宫人来送东西,会给她带一两句他的话。
之后便是九月十日柳公台下葬,听闻他亲自去上了香,亲眼看的柳公台下葬。
当晚,又有一宫人来到越府门前,这回却不是递话,只给她递了一根桂枝。
越姜认得这东西,这是越氏祖坟周边栽种的桂枝。他在告诉她,他去过她父母坟上了。
越姜心中陈杂,倒没想过他竟然会去祭拜她的父亲与母亲。
而且是今日去。
所以定然,知道他去过越氏祖坟的人很多很多。
果不其然,翌日叔母来告诉她,今日收到许多拜帖,都是请她过门去做客说话的。
再之后有他的消息便是九月十五这日了,新帝登基,全城警备,至午后仪成,城中的警备才稍有松懈。
当日傍晚时分,越氏门前又来了宫里人,只是这回不是来给她送东西或者是递话的,而是又驾了那辆四乘马车到越府门庭前,请她入宫。
第38章
一更天时, 越姜乘马车进了北章台。
此行她本不欲过来,奈何她不动作,那四乘车架便一直停在越氏门前, 后来听叔母说门前多有观望者, 不得已之下,终是上马车来。
行至北章台时,马车停, 马岩庆亲自来请她下车驾。
步百余步,拾级而上, 登高台,正以为他要引她入殿时, 却见这内监拐了一道弯,带着她又走上一段, 最终领她至一高楼宫阙台前。
“陛下便在此处。”
越姜点头, 顺着他指的方向去。
很快,她看到了裴镇的背影, 他单手负立,手压重剑,身上玄黑色的吉服被高台之上的晚风吹得袖摆飘荡,猎猎作响。
在他脚边之处, 尚滚着几个黑瓷酒瓶,或远或近。
走近后,浓重的酒味传来,他喝了不少。
越姜想及来时问过马岩庆的话, 他答:“帝置酒于太和殿, 群臣大宴。宴罢,遣人往青石巷迎您来宫。”
越姜走得更近了。
她的脚步声从来没有刻意放轻, 但前面的他却直到此时也没有转头来看过身后的动静,也不知是为何。
她全神贯注一直注意着他这边,不防脚边突然踢到了一个酒瓶,撞出当啷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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