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诺拉把“调剂者”按到兰顿的手上, 为他解开禁制。
兰顿起身了,但那一瞬间, 诺拉的手触上了他的。冰冷触上冰冷。他们对视一眼, 兰顿收回手, 轻声说:“我没事。”
“……嗯。”诺拉摸了摸左耳垂。
解救兰顿不过是瞬间的事。
之后,地下室沉入了水深火热的战斗。
光明之术与禁术之焰交织, 轰鸣不绝。
禁术师的实力并不弱。在诺拉进入地下室后,他便隐在无边的影中。地下室也似乎早被他做过部署, 一道嘶哑的寻不到来处的暗语后,火焰点燃数十个诡谲的法阵, 点燃狂焰,袭向众人。
诺拉和兰顿一样,不过短暂的交手,就判断出对方很可能已达到准宗师的实力。
“东,阵眼,毁灭。”诺拉施展“战时预知”。
神院毕竟人多势众。在她有条不紊的指挥下,他们逐渐占了上风。
白光凝结成巨型结界,把暗室如蚕蛹般包围了。
兰顿却突然睁大眼睛:
“小心!”
在刚刚,兰顿一直跟在诺拉身后,配合战斗,密切地关注诺拉身处的环境变化。
现在——
诺拉的脚下倏然浮现一道法阵。血红的光芒凝结成蝙蝠,转动后,一只骷髅之手挂满血肉,猛地抓向了诺拉。
恶灵献祭!
有人认了出来这道禁术,发出惊呼。
——地界之术,凶残在于其可与地底恶灵产生联结。其中最凶蛮的一种,就是献祭。
施展法术者献祭自己的血肉和灵魂画下法阵,用自己重创为代价,只为同归于尽。
禁术师现在——明显是要针对诺拉全力一击!
“诺拉!”
跟雪一般寒冷的气流涌动。它们驮着尸骨,如失了控制的寒风般撞击,哄向了诺拉的位置。
而诺拉站在汹汹火焰前,因预知带来的麻痹,她根本来不及闪避。
“雷暴。”诺拉咬紧牙关。但她早习惯在危急时做出最理智的决定。
她一道咒语,撑出巨雷滚滚的结界,打算以自己承受伤害的代价,引出禁术师。
砰!
轰隆隆!
“——密斯蒂小姐!”
人群爆发出一声惊呼。
想象中的承伤没有到来,诺拉震惊地抬起眼睛。
竟是兰顿挡在了她的身前。
他没有用不死鸟部的法术,却把南境奥术施展到了极致,一道风弧与雷盾完美地契合,为他们形成了保护的屏障。
风电交缠,转瞬又化作一道利刃,刺向禁术阵的中央,撕出一道裂口。
呼!法阵爆炸。
火焰散落,四面八方。
虽然因为被破坏稳定,它们催动时并未发挥最强的效力,诺拉和兰顿的结界却依旧被击破了。火焰和白骨奔涌。
因为兰顿瞬移到诺拉身前,他首先承受了冲击。
扑!兰顿撞到了诺拉的身上,他们两个人一起坐倒在地。
诺拉低头。
只见兰顿护在她身前。
她却没有感到任何意料中的疼痛。
……很明显,兰顿为她承受了所有伤害。
“密斯蒂小姐!”
惊呼此起彼伏。
“薇达!”
诺拉错愕地抱住兰顿。他皮肤渗出殷红的血,眉头紧锁,手臂也颤抖起来。
诺拉大脑空白了两秒,猛然扬起脸,冰蓝的眸中蒙上了所有人从未见过的寒霜。
“狂暴之雷,予吾审判之力,制裁之魂。”
诺拉念出一道咒语。
雷暴再次出现。她没有错过机会——这是最好的压制和生擒禁术师的机会。
轰!电闪雷鸣,雷暴冲向了四面八方,卷出角落中的禁术师。
对方面露震惊,但因为施展了献祭阵,雷暴几乎不费力地把他拖了出来。
哄!诺拉没手下留情,再次念咒,对方也倒地了。
“抓住他。”诺拉冷冷道,随后她立刻低头,看向兰顿。
兰顿躺在她怀里。在刚刚,即使在战斗,诺拉也没有松开过他。
诺拉张了张唇,低声问:“你还好吗?”
兰顿轻轻点头。
但实际上,他疼得说不出话。
兰顿感到无形的刀似乎碾在身体中,从内至外,疼痛从肉|体渗入灵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对于他,纯人类的身体不如原来的兽人身体好操纵,也远比过去脆弱。
但能护住诺拉,就是好的。
兰顿湖绿色的眼眸蒙上了层雾,映入了诺拉冰蓝的眼。
这一刻,他们都感受到触动。
兰顿轻轻启唇,却对诺拉露出微笑:
“你没事就……”
他的话音却戛然而止。
因为在他开口的瞬间,诺拉的嘴角也漫出触目惊心的血,向下流淌着,染红了雪白的法袍。
兰顿僵住了。
他睁大了眼睛。
呼吸停滞了两秒。
三秒后,他这才发现,自己刚刚似乎忘记了一件事。
不知道是和诺拉关系好了太久,还是过于紧张,他刚才竟然忘记了——
他曾设下的一个恶毒诅咒。
那是和诺拉初识时设下的。
为了自保。
亦因厌恶和仇恨。
“灵庇契,代表‘极致的庇护’。”
“从此以后,臣服者的灵体与主人的灵体相连。”
“臣服者灵体受重创,主人也受重创。”
“臣服者死,主人也死。”
兰顿的嘴角也涌出了血,但因疼痛再次袭来,他昏厥了过去。
……
幽蓝的火焰消失殆尽。雷暴的轰鸣归于沉寂。
诺拉留在地下室中。那些妇孺已被带出密室,但没出养蚕园。她们被安置在不同房中,接收盘问。
火光幽暗,蚀着诺拉苍白的侧脸。
她悄然服用了最高等的治疗药剂。但现在,她抬头,重新朝前走去,身体里还是传来疼痛。
“诺拉小姐,你……”
“问题不大,我只是刚才也受到了冲击而已。休息下就可以。”
诺拉没有停止脚步。
远离其他人后,诺拉又低声咳嗽起来。她的手揉向额头,叹了口气。
灵庇契竟起作用了。这是第一次。
她在刚才竟然忘了。很明显,兰顿刚才也忽略了“灵庇契”。这真是个奇妙的时刻。
虽然在平时,诺拉自认自己和兰顿都记得清清楚楚。
而现在……疼痛尚在忍耐范围内。
诺拉知道自己不能暴露灵体的伤,就只能故作正常。
她来到密室,重新看向场内,对里面的人说:“我们谈谈吧。”
在那里,禁术师被困在一个禁制法阵中,抬起了头。
“谈什么?”
“谈谈,你们怎么杀了人——杀了斯卡达镇长。”
第30章 沉默的惊蝉(六)
诺拉现在已经知道了很多。她知道了集体犯案, 也知道真正的做案地点似乎是这里,并非河岸。
但她不知道的也很多,她不知道为什么身为镇长夫人的娜塔莎会顶上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禁术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这也是她现在要和禁术师对话的原因。
“有点意思。”诺拉冷淡地看着禁术师, 没什么表情,“一群南民杀人, 被镇长夫人顶罪。”
“……”禁术师的脸色惨白了起来。他似乎痛苦诺拉知道了什么, 也似乎高兴于她知道了什么。
但他始终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你要知道, 你现在不开口, 面对你们的会是什么吗?”诺拉说, “会是……”
“死亡。”
禁术师眼睛如蛇,“哪怕我们不开口,面对的也是死亡,不是吗?”
“但你说和不说,影响的是我们对斯卡达夫人的处置。”诺拉盯着他的眼睛, “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我什么都想知道。这是你们现在唯一的转机。”
屋外的风流转, 晃动了坚实拔地而出的野草。它本身在在那里,在阴影处扎了根, 现在却开始了动摇。
“……”诺拉和禁术师的面前没有棋盘, 他们两个的表情却像是在下棋。而诺拉非常清楚, 禁术师在认真思考她的话。
而过了很久,禁术师突然冷冷地昂起来头。他的眼神很冷, 面容残酷却憔悴。诺拉知道他准备开口了。他也真的开口了。
“娜塔莎在帮助我们,她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女人。”
“而她的丈夫牟尔•斯卡达在害我们, 是我见过最肮脏的男人。”
“肮脏在哪里?当初不是南民非要到这里来的,是他主动敞开怀抱, 结果到了这里,他把地牢化作猪圈,结界化作暗牢,这里成为他施展欲|念的乐园。”
“蝉,就是他的欲念。”
……
蝉……
嘒嘒嘒……养蚕园外,硕河之岸,传来蝉鸣声。被光明教徒围住的南民坐倒在地上,面露惊恐。
而当其中一位来自共助会的光明教徒女士半跪下来时,眼神变得更加惊恐,因为她发现,几乎每一个被抱在母亲怀里的孩童脖颈后,都被撕裂了一大块皮肤,露出了一个精致的伤疤。
精致。这本是与伤疤一词错误的搭配,但现在却成立了。他们的皮肤是被人生生挖下的,露出了猩红的蝉状伤疤,和斯卡达镇长的家徽和镇长夫人身上出现的疤一模一样。
诺拉在来之前,也看到了这样的疤。
这也是她没有立刻疯狂报复禁术师原因。因为她似乎懂了什么。
有的人的快乐来自帮助他人,有的人的快乐来自欲,而这个斯卡达的快乐……似乎来自破坏和施予。
破坏他人的身体。
施予他人痛苦。
而诺拉冷冷听着这位禁术师复述,逐渐知道了事情的全貌。
……
是那位斯卡达镇长接受了南民,然而,他却有奇怪的虐待癖,不会和任何人亲近,却喜欢收集他人的皮肤。
而南民这群没有归宿、不敢逃离的人,就成了他手中最合适的小白鼠。
短短四年,在他建立起慈善之名的同时,工厂的地下妇女死了足有七个,孩童十二个。这件事本不为人知,直到一年前,娜塔莎•斯卡达通过诡异的尸骨发现了这里,居委会的人也跟随发现端倪。
而他们还没做出反应,便有人告了密。那一夜后,河蝉镇发生了惊人却密不透风的整治。
娜塔莎的背上多了块疤。
工厂的后院荒地下多了两具南民妇女的尸体。
几位激进的、想要去千圣城上告的居委会成员莫名掉入河里喂了鱼。
从此河蝉镇归于沉默,没有了人声,只有蝉鸣。
“治安官是牟尔•斯卡达的同学,来自贵族。他信任斯卡达,也不知道斯卡达通过什么方式,让他认为是这些平民的错。这些事都不了了之。”
“之后,娜塔莎和部分知情的善良镇民在帮助南民。但暴|乱后他们并不敢太明显,只敢给予一些饮食衣服的帮助这些妇女和孩童,做得很隐秘。他们算是小心帮助的一派。”
“但却有潜藏的更激进的一派,让我这个过路人,三个月前,来到了这里。”
“是一位短暂逃出的南民托一位‘地界传信人’找到了我的。”
禁术师冷淡地说着,仿佛在说一个久远、与己无关的小报故事。
“我从没有见过那么低的酬金,让我去杀一个算得上有名气的人。”
“我根本不想答应,是那所有南民在求我,说他们酬了很久钱,以后能补给我更多,也说知道我也来自柯塔林,让我在这里悄悄地度过一晚,如果我的所见所闻还没能改变我心意,就让我离开。”
“但结果是……他们赌对了。”
据禁术师所说,那一天,他亲眼看到了斯卡达镇长怎么来施暴。
而他的家庭虽然早就离开了势力复杂的深渊柯塔林,但他的血始终和那里留有关联。地界的人作恶,却并非脑袋里只装得下恶,他看不下去这些,只有留了下来。
而由于实力,他是这个镇上唯一能杀死斯卡达镇长的人,他们开始了做计划。
“娜塔莎•斯卡达参与了吗?”诺拉脑中的地图逐渐明晰,但是她短时间内只问了这一个问题。
“没有。她那时没有。”禁术师声音抖了下,他似乎在隐藏什么情绪,这时慢慢抬起头,“我是和其他人一起讨论的。”
……
“两年前,死了不少人。我敬爱的叔叔消失在了河畔,就因为他多问了一句。几乎镇里的所有人都恨斯卡达。”
禁术师隐藏和欺瞒了诺拉一点。那时,报讯和逃出的并非南民,而是一位中产镇民。对方憎恨斯卡达。他并不是河蝉镇中唯一的存在。
禁术师的隐瞒本来是想保护他们,却不知道诺拉早在预知中看出了端倪。
他还记得那时的场景是那样的。
“我们早就想杀他,但斯卡达镇长太谨慎了。”其中一位镇民说,“他不让任何人近身,我们需要计划。”
“如果需要,我们还可以发动更多镇民,那次死伤的不止那两人。”
“我记得你们这里有位镇长夫人,似乎也在暴|乱中受了害?她什么态度?如果合适,可以用她。”禁术师提问。
“不,她不合适……她是个善良的夫人,但现在的状况不合适……”
一位镇民告诉禁术师,娜塔莎刚流了孩子。却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但总之,上天的诅咒刚刚降临在一个妇女身上,他们不希望她再被牵扯进这件事。
然而,娜塔莎最终还是被牵扯进来了。
他们本制定了严密的计划。
据他们说,斯卡达镇长非常警惕,实力却也并不弱,如果禁术师直接前去攻击,必定打草惊蛇,对战的动静不小,无法在治安官赶来前全身而退,打草惊蛇。
于是那天,他们首先让斯卡达镇长在酒庄喝了灌有轻微迷幻作用的酒,之后,又让其带酒在地下工厂时,让其中一位妇女把可以加重迷幻的药物悄然涂在了其身上。本都是轻微药效的药物,不易被发现,直到二者合一,才能稍显端倪。
他们的计划也成功了。在药效稍显时,他们又让一位跟斯卡达有联系的酒庄管理员请他前往仓库,说这里有交易要谈。中途,管理员却又假装有要事,留在了公众的眼中,因此拥有了不在场证明。
而在那里,幽深的空旷仓库区,是埋伏的其他镇民和禁术师。
禁术师作为主力攻击了斯卡达镇长,击倒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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