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凝若是真不喜欢裴濯,那无论裴濯再优秀、他们再撮合都没用。
黎凝不禁心里一暖,她娘虽然想尽快给她找个夫婿,但还是很看重她的意思。
见黎凝犹豫,长公主又继续道:“裴小郎君年少有为,与你又相识多年,两家知根知底,也不怕你嫁过去之后他会欺你。”
黎凝狐疑地看她娘一眼。
确定这不是跟裴濯串通好的?怎么她娘也觉得裴濯不会欺负她。
说来也是,毕竟裴濯平时都是在长辈看不见的地方欺负她!
真要拿裴濯跟其他公子比,裴濯身上就没有长公主不满意的地方,长公主当然可劲儿地夸。
“目前也没有见到比他优秀的郎君。”长公主感慨,裴濯真是哪哪都让她很满意,“实在不行,你嫁过去之后若是不顺意,也可以和离。”
黎凝缓缓眨了眨眼:“真的?”
长公主不说话了。
谁会想看到自己女儿嫁过去就是为了跟人和离的?
长公主不答反问:“你可有见过比裴濯还俊郎出色的男子?”
“没有。”
“那比他年轻、官比他高的?”
“没有……”
“你可会讨厌他,见到他时会恨不得躲开八丈远,此生再见不到最好?”
“……没有”
“他像不像那种爱说大话,实际上半点本事也无,看上去还会殴打女人的男子?”
黎凝斩钉截铁:“不会。”
“这不就成了。”长公主一拍手掌,“裴小郎君如此优秀,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长公主看人的眼光不会差,她只能从客观角度把裴濯的优点都分析给黎凝听,至于感情方面,这就要看他们两人自己的发展了。
长公主拍拍黎凝的肩,笑道:“娘满意他是娘的事,你今夜回去好好想想,若是真不想应这门亲事,娘明日就去跟你皇舅舅说清楚,让他那旨也被别下了,但你若是同意,娘就让你舅舅圣旨早点下,让整个皇城的人都祝福你们。”
其实黎凝心中已经有定夺,只是她还无法接受,她即将嫁人的这个事实,她还未准备好。
说起来,她第一次对嫁人这字眼有概念还是因为裴濯。
*
裴濯十岁那年才被相府寻回,成为丞相府的小公子,享受本该属于他的荣华富贵,但裴濯在农户家里清贫久了,生活习性除了吃饱穿暖、不用再捡柴挑水之外,没有其它改变,不像其他公子哥儿有那些喜欢铺张浪费吃不得苦的坏毛病。
黎凝十岁时候,裴濯已经十四岁,身量高出她许多,黎凝再如何垫脚都比不过裴濯。
裴濯平日里还喜好捣鼓那些木头,后来黎凝才知道,那些木头是他自己做来给自己练功用的。
十四岁的裴濯已经是个身量拔高的少年,与同龄人站一块都高出许多,加之他力气大,会些功夫,课业又常年第一,学堂那些对他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少,反倒是仰慕他的人越来越多。
黎凝从八岁起就开始暗中与裴濯较劲,两年了,她还没有在什么事情上能完完全全碾压裴濯。
小郡主不甘心,每日都锲而不舍地盯着裴濯的一举一动,一找到能较量的机会就立刻凑到他跟前,比那些每日都来对裴濯示好的女郎们还积极。
春日一次午后,黎凝在学堂歇晌完,到外面花圃看那些刚开出来的粉嫩花苞,就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吵闹的争执声。
黎凝不欲掺和那些事,婢女又正好去给她取披风还没回来,黎凝正想回学堂去告诉夫子,却突然听见那争执声里还夹杂了一个她无比熟悉的声音。
是裴濯。
黎凝轻手轻脚走到墙角落,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看到的那一幕让她瞬间瞪大眼。
裴濯被一个黑汉用麻袋套住,扔上马车。
黎凝立刻捂住嘴才没有发出声音,满目惊愕。
贵为郡主,黎凝从小就被告诫,遇到那些不认识却企图靠近她的人,一定要有防范心,否则就可能被绑架。
黎凝想,她大概是看到裴濯被绑架的场面了。
这里是学堂,对他们来说最安全的地方之一,又怎会可能会想到居然有人到学堂里来抓人。
黎凝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打算回去找先生和侍卫来救裴濯,她一转身,只来得及看到一块粉色的一角,之后便不省人事。
等黎凝醒来,是在一间陌生的小屋,她低头看看绑在她身上的麻绳,再抬头看看破漏的屋顶,嘴角一撇眼尾一耷拉,泪水都绪好了正准备要哭,突然从她身后响起裴濯的声音:“你怎么会在这里?”
十四岁的少年声音已经不如他之前清脆,带上几许低沉沙哑,黎凝一下子就认出这个声音,没忘记她和这个声音的主人是什么关系,又怎么可能让他看见自己脆弱哭泣的一面。
于是黎凝抬头使劲又快速地眨了眨眼,硬生生把泪意憋回去,等恢复成往日那般清冷高傲的郡主模样,才侧过头去看裴濯。
脆生生声音甚至还带了点骄傲:“你能在这儿,本郡主就不能?”
裴濯:“……”
此时的黎凝完全没有意识到,被人绑架并不是什么值得攀比的事。
裴濯与她一样,身上也缠了好几圈麻绳,动都动不了。
小郡主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什么时候遭过这种罪,她使劲扭动挣扎,想让绳子松一松,但麻绳绑得很紧,越挣扎,勒得她越疼。
裴濯许是看不下她在那做无谓挣扎,提醒道:“没用的,别白费力气。”
黎凝停下动作,嘴角又开始往下撇,很不高兴,但又不能哭,看上去憋屈又可怜。
“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们。”
周围太过安静,黎凝突然有点害怕,想通过说话声来填补。
过了很久,或许也没有很久,只是因为安静让时间拉长,黎凝感觉自己过了很久才听到裴濯的声音。
“我的养父母。”
“养父母?你不是……”黎凝话说到一半又停住。
他不是丞相府的公子吗?十岁之前一直在陵州裴老太太那儿生活,直到裴老太太离世,丞相府的人才重新把他接回去。
小郡主并没有想太多,天真道:“哦,我知道了,你在陵州又认了一对养父母。”
想了想又感觉哪里不太对,“既然是你养父母,为什么要抓我们?”
黎凝不回过头去看都能感受到裴濯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又继续说:“是不是你闯了祸,他们才要抓你?”
在小郡主的认知里,养父母与亲生父母无差,既然都愿意养育,又怎么会想害人。
许是她喋喋不休的追问让人忍受不了,裴濯终于愿意搭理她的问题。
“我四岁那年与相府的人走失,被人贩子拐走之后,辗转多次,被卖到当时的养父母手里,十岁时才重新被相府寻回。”
黎凝完全没想到是这么个走向,吃惊地瞪大眼,想去瞧裴濯,碍于行动受限,她只能看到裴濯半张脸。
无比淡定的脸,诉说自己不幸的遭遇时声音也没有起伏,平静得像个冷漠的旁观者。
“他们抓我……们,”裴濯顿了顿,才继续道,“大概是为了钱。”
尽管相府当时已经给了他们一大笔钱,但人心总是不足的,有利可图时也宁愿铤而走险。
黎凝恍然,瞬间就觉得没那么可怕了。
“原来是为了钱。”黎凝的声音带上轻快,“长公主府有很多钱的,我也有很多零花钱,让他们放了我们,那些钱都可以给他们。”
裴濯不置可否。
交谈到此为止,因为从门那处传来铁链的哗啦声,有人来了。
黎凝本能地缩着往后挪,朝裴濯那里靠近,完全忘了他们是对头的关系。
进来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她脸上挂着许多褶皱,皮肤枯黄黯淡,身上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红色衣裙。
黎凝晕倒前看到的那片衣角就是她的,只不过褪色的红色衣裙被她看成粉色。
妇人反手把门关上,朝他们走来几步,试图向黎凝展露自己的和蔼,笑眯眯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黎凝盯着她的眼,紧紧咬住下唇,又往裴濯那边挪了挪。
“黎凝……”
“真乖。”妇人满意地笑了笑,又去看裴濯,对他道,“小濯,好久不见,我们都很想你。”
黎凝下意识去看裴濯,裴濯脸上一片冷漠,对妇人亲切的称呼无动于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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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怎么裴濯逃跑,遭惩罚的却是她?◎
裴濯四岁那年走失, 其实是裴相的政敌从中作梗,雇了杀手把裴濯带走。
杀手的任务是不留活口,但把裴濯带到郊外时候正好遇到后来的养父母——刘大石、李香。
刘大石与李香刚痛失爱子, 正好遇到将要把裴濯处理掉的杀手,裴濯年纪与他们前几日刚溺水而亡的儿子相仿, 刘大石与李香想到自己那可怜的孩子,大着胆子求杀手把裴濯卖给他们, 承诺之后会带这孩子去别的地方生活,不会让其他人知道他还活着。
杀手拿钱办事, 理应把裴濯处理干净, 但看见刘大石与李香拿出的银子, 多赚一点不是赚?反正又没人知道。
于是,年幼的裴濯就这样被刘大石与李香带走, 过上贫苦的日子。
刚带走裴濯的那两年,他们二人确实把裴濯当亲生儿子看待,吃穿不会亏待他, 小小年纪也不会要求他帮着干杂活累活。
两年后李香怀上, 顺利诞下一子, 有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刘大石夫妇当然不会再像前两年那般对待裴濯, 开始要求裴濯学会捡柴、挑水,吃的也从米饭变成稀粥, 一年到头也就两件衣裳可以替换, 即便是大雪天, 穿的也是棉絮都露在外的破袄。
裴濯再长大一点, 就要跟着下地里干活, 李香夫妇宝贝着他们的小儿子, 不舍得他吃一点苦,也不敢让裴濯靠近,经常指使裴濯做些脏活累活,裴濯若是不听话,他们有的是法子对付他,把他往狭窄黑暗的柴房一扔,不给吃喝,裴濯第二日就会听话。
直到裴濯被丞相府寻回,才结束这种生活。
李香早已习惯裴濯这副冷脸,哀怨地指责他:“如今你过上富贵日子,就把养你长大的父母抛到脑后,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裴相当然知道裴濯是因为他们才侥幸逃过一劫,又念在他们养了裴濯六年的份上,当初给了他们很多钱,足够他们锦衣玉食一辈子,但那些钱很快就被挥霍一空,刘大石感受过人上人的日子,再也无法像从前那般老老实实种地,便把主意打到裴濯身上。
裴濯冷声:“你们不是我父母。”
李香恍若未闻,暗含警告道:“我们也不要求你怎么报答我们,在你那当官的爹送钱来之前,你们最好乖乖听话,别想着耍什么花招,否则,我也不能保证你们能不能安全回去。”
黎凝在一旁一直不敢说话,暗暗祈祷李香最好已经忘了她的存在,别像跟裴濯说话那般来威胁她。
天不如她愿,李香警告完裴濯,又堆笑看向她:“小姑娘,你也帮着看着点他,不然要是出了什么差错,我们拿不到那笔钱,你们谁都别想回去。”
笑脸渐渐变成恶狠狠的面目。
小郡主还从未被人威胁过,讷讷没有反应。
李香来说了这么一趟话之后又走掉,门被她重新锁上,光线暗下去。
黎凝后知后觉自己已经贴上裴濯,想起他们还是死对头,想趁他不注意挪回原位。
但挪后容易挪前难,黎凝才刚起个势就动弹不得,自暴自弃地靠在裴濯身上。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屋子暗又静,黎凝不得不找点什么话来给自己壮壮胆。
裴濯合上眼:“不知。”
黎凝耷拉着脑袋,下巴搭在膝上。
不知过了多久,黎凝抬起眼去看裴濯:“我饿了。”
裴濯睁开眼,对上她那双水汪汪的眼,偏开头。
“忍忍。”
他也被绑得不能动弹,不可能这时候去给她找吃的。
“他们会给我们送吃的吗?”黎凝又问。
裴濯未来得及回答,柴门那里又传来铁链被抽出的声音。
这回来的人不止有李香,还有刘大石,他们拿来两碗粥。
李香装作一副关切的样子,对他们道:“料到你们已经饿了,我给你们松绑让你们吃东西,但你们可别想着逃跑。”
“听明白了吗?”李香笑眯眯地问,目光落在黎凝身上。
大概是料到裴濯不会理她,李香想在小姑娘身上看到畏惧的反应。
黎凝看了眼刘大石拿在手里那根厚实的木棍,缓缓点了点头。
“真是好孩子。”
李香满意得眼都眯成缝,脸上褶皱看上去更多了。
她先给黎凝松绑,轮到裴濯时,小声警告他:“你要是敢想着逃跑,我就划花小姑娘的脸。”
李香料定了就算裴濯逃得出去,也带不走黎凝,两个人逃跑难度更大,只要黎凝在他们手里,就不怕裴濯不听话。
他们动手之前已经连续在学堂观察好几日,裴濯独来独往,只有这小姑娘跟他走得最近,原本他们只想抓裴濯,没想到黎凝就在角落偷听,李香怎么可能放任黎凝回去通风报信。
就算李香压低声音,黎凝也听得清清楚楚,听到要划她的脸,一下子僵住。
黎凝感觉很一言难尽。
怎么裴濯逃跑,遭惩罚的却是她?
裴濯不语。
李香给两人都松绑完,方便他们吃完之后做其他事,没打算再绑回去。
她和刘大石走到门口后回头看一眼,用匕首在自己脸上拍了两下。
在关上门之后,黎凝转过头去,认真地对裴濯道:“我们就在这里,等我娘他们带人来救我们罢。”
婢女当时去给她拿披风,回去找她发现她不见了一定会去告诉长公主,长公主府的人会先知道他们失踪一事。
在没有性命威胁面前,黎凝当然更在意自己的脸,她已经十岁,现在对容貌很在意。
裴濯颔首。
黎凝放心地去看他们端来的那两碗粥。
说是粥都算抬举,只有几粒米粒和一碗跟清水无异的米汤。
裴濯看着面前的汤水,意料之中。
刘大石和李香只是不想他们饿死,但也没好心到肯让他们吃饱,只要能让他们撑到钱送过来就行。
黎凝盯着这碗粥看了很久,确定只有几粒米而已,她又问裴濯:“这是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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