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氏连忙制止,“你可是要走科举的人,学业甚重,哪有功夫学别的?”
沈展不耐烦反驳,
“娘,我都跟您说了,儿子不是读书的料,您非得逼着我去嵩山书院读书,儿子就想跟姐姐习武,”又回过眸来,眼巴巴看着沈瑶,“四姐,你可愿教我?”
说到沈瑶的本事,也有隔壁刘老爷的功劳,刘老爷是名老兵,膝盖受了伤方才从边关退下来,刘大哥学了他一身粗功夫,她与刘二哥则被刘老爷教了一手射箭的本事,沈瑶在准头上极有天赋,时常习练,又常跟着刘家父子上山狩猎,技艺日趋精湛。
不过这话沈瑶没说,她冷嘲热讽道,“叫你爹娘将你扔去岳州庄子十年,你就会了。”
闻讯赶来的沈黎东恰恰听到这句话,满面红光的老脸顿时就僵住了。
好在他这人脸皮厚,尴尬了一瞬也就不在意,反而笑语嫣然道,
“肆肆,回来啦。”俨然一位慈父。
家主回来,大家均起身见礼。
沈黎东坐在段氏身旁,扫了一眼沈瑶跟前的高几,见不曾被动过,问身侧的嬷嬷,
“该是上夜宵的时候,可准备好燕窝了。”
嬷嬷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老奴这就去灶上取来。”
沈瑶无心与他们寒暄,起身道,
“时辰不早,我要回去了。”
沈黎东急道,“哎哎哎,这不是刚坐下嘛。”身侧的段氏连忙扯他的袖子。
沈黎东虽有些失望,却还是没有强留,
“对了,来行宫前我见了一次刘二,他很好,你放心,为父一定照看他。”
沈瑶心想自己这一离开,最放不下心的就是刘二哥,沈家不必指望,还是得托付给谢钦,想必谢钦不会推拒这个小小的要求。
行至阶前,凉风迎面扑来,璀璨的夜空布满繁星,银华当空,正是月圆之夜。
她在岳州时每每望着这一轮圆月便想,有朝一日能否与父母团圆。
今日倒是应景了。
她心里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扭身过来,目光一个个扫过沈家人,
“保重。”
随后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沈展盯了她背影一会儿,趁着沈黎东不备,一溜烟追了过去。
“四姐,等等我,我送你回去。”
沈柳看着他背影,气道,“他是越大越不讲理了,放着我们这些嫡亲姐姐不要,非要去看人家臭脸色。”
沈瑶自进来一个眼神都没分给沈柳,沈柳心里有些怄火。
沈柠倒是拧得清,“她与咱们没有一起长大的情分,你又何必指望?”
沈杉怕沈柳抱怨个没停,连忙打圆场,“二姐,肆肆是咱们嫡亲的妹妹呢。”
沈柳瞥了她一眼,哼了一声,旋即朝段氏二人失礼,
“父亲,母亲,我回去了。”
随后三个女儿依次告别,沈黎东待人走后问段氏,“该说的都交待了?”
“都交代了。”
“如何?”
段氏胸有成竹道,“我看她对那宁英十分忌惮,只是不曾表露出来而已,你等着,再过一段时日,必有转机,不过她性子傲,不会主动来求我,你放心,我会循着机会助她一臂之力,她心底只会有数。”
沈黎东放心了,妻子的手段他还是信服的,拉着她一路往后院折去,
“你是不知,陛下今夜夸了咱们女儿几次,这孩子倒是极有贵人缘...”
沈黎东没事人一样,段氏还做不到这么没脸没皮,她也期望与沈瑶缓和关系,但最好是在沈瑶需要她的时候。
沈瑶这厢出了沈家庄子大门,沈展便追了来,他非要送她回去,沈瑶懒得搭理他,一路沈展便喋喋不休,
“姐,我多次试图从嵩山书院逃出来去岳州寻你,可惜最后都被爹爹安排的护院给抓回来了。”
“姐,你这么多年过得好吗?你还在生爹娘的气吗?他们着实可恶,要不我替你出气?”
沈瑶听到这里,好气又好笑,驻足看着他,“你说这些话,你爹娘知道吗?”
这孩子如此没心没肺,她不知该不该说是段氏的报应。
沈展挠了挠后脑勺,笑道,“其实我倒是羡慕你,若是他们肯将我丢去岳州庄子,我愿意待个十年八年的,姐,他们可烦啦,什么都要管着我....”
“若是平日我与哪个丫鬟多说了一句话,次日准不见她人影,到最后我院子里全部是老婆子在伺候,你说我与那些老妈子有什么话说,我可闷死了,故而我便不想回来,前几日爹爹将我接回,意图让我见你一面,”
“我便在入京后的巷道子溜出去了,姐,你知道我去哪里了吗?我去了城西的赌坊,嘿嘿,我赢了三千两银票。”说罢,他骄傲地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囊,强势地塞到沈瑶手里,
“呐,交给你保管,你可以用,若是我需要银子,便来寻你,可好?”
沈瑶看着面前双眼鼓溜溜,一脸天真无邪的纨绔少年,无语凝噎。
她木了片刻,将香囊扔了回去,“我要你的银子作甚?”
沈展怕惹恼了她,重新塞回兜里,继续与她絮叨,
“再说那三个姐姐,我的老天爷,便是三个娘,虽说隔三差五给我制些衣服鞋袜送来,可是我不需要呀,少爷我有的是银子买衣裳,”
“她们对我好,我本该领情,可是她们实则是帮着爹娘来教训我,本来我还可以多赢些银子,你可知怎么回事?那大姐便使着大姐夫将我抓了回去....”说到这里,沈展深呼吸一口气,颇有些窒息,最后叉着腰叹气道,
“姐,我能不能跟你去谢家住几日,你收留我吧,沈家我实在住着糟心。”
说话间,三人便行到了谢家别墅门口。
灯火惶惶下,沈瑶皮笑肉不笑看着这位陌生的弟弟,
“门,都,没,有。”
沈展委屈巴巴,目送沈瑶大摇大摆进了谢家大门,灰溜溜回了沈家。
进了东苑,杏儿迎了过来,
“夫人,方才平陵来回话,说是侯爷今夜不回来了。”
碧云听了脸色就有些不对劲,沈瑶到无意外,心想终于能睡个好觉。
“嗯,你去歇着吧。”
杏儿想必也知晓些内情,支支吾吾与沈瑶解释,
“夫人,侯爷今夜是要与几位内阁大臣定下和谈的契约。”
沈瑶失笑道,“好啦,我知道啦,你累了一夜去歇着吧,今夜不必守夜。”
杏儿谢了恩,回了后罩房歇着。
碧云这厢伺候沈瑶进去沐浴,鼓着面颊嘀嘀咕咕,
“姑娘,您说侯爷该不会去见那位宁姑娘了吧。”
沈瑶靠着浴桶闭目养神,
“撞见了叙个话倒是可能,若说他私下会见宁氏,怕是不会,他爱惜羽毛,即便真有那等心思,也必是要与我和离了再去。”
不知为何,她便是信任谢钦的人品。
碧云嘟囔着问,“那您是个什么打算?”
沈瑶睁开眼,郑重看着她,“我打算近日离京。”
碧云一听,惊慌失措道,“我们去哪?”眼泪也跟着滑了下来。
她在谢家这几月待着挺好,她多么期望沈瑶能留下来安安生生跟谢钦过日子。
沈瑶笑着抚了抚她的眉心,
“傻姑娘,这不是早就商量好的嘛?你瞧我今日立了功,陛下要赏我一个庄子,这简直是打瞌睡有人送枕头,我便与侯爷换些银子,咱们拽着钱何处不能安家。”
碧云哽咽着道,
“姑娘,成婚生子,方是落地生根,岳州是回不去了,咱们这样又能去哪?”
沈瑶心里何尝不悲伤,只是她没有懦弱的资格,她强颜欢笑,“选个有山有水的村子,种几亩果树,碧云,即便我寻不到好人家,你可以啊,我给你寻个老实人嫁了,你有家我便有家了。”
碧云抱着沈瑶哭了起来。
她从来没有这么难过,原先在岳州一切好好的,回了京被人觊觎,从一处搬到另一处,总之落不住脚,像个无家可归的孤儿,碧云难过归难过,也是一个干脆的性子,
“好,我都听您的,咱们相依为命,走到哪算哪儿。”
沈瑶替她拂去泪花,“旁人想四海为家还没这个福气呢,咱们一路游山玩水不也挺好,等侯爷得了空,我便与他商议这件事,无论如何,还得他襄助才行。”
待沈瑶换好家常衣裳上了床,外头来了个婆子,说是有人找碧云,碧云满脸狐疑,“找我作甚?”
“是沈家的小少爷。”
碧云皱着眉,回头与沈瑶,“那奴婢去一下?”
“嗯。”
碧云跟着婆子到了门口,果然见沈展双手环胸大喇喇站在门外,
好歹是位少爷,碧云便与婆子道,“怎么不请进来喝茶?”
婆子苦笑,“请啦,沈少爷说咱们六夫人不喜欢他,他不敢进来。”
碧云哭笑不得,到了沈展跟前施了一礼,沈展只与她说了一句,
“我方才瞧见四姐夫在通往乾坤殿的游廊处,与宁家那位姑奶奶说话。”
碧云并不意外,“多谢您了,奴婢这就去告诉姑娘。”
送了沈展离开,碧云回了房告诉沈瑶,沈瑶脸色没有半分变化。
“多事。”
碧云笑。
沈瑶道,“厢房蚊虫多,今夜侯爷不在,你上床陪我睡吧。”
碧云求之不得,麻溜爬上床。
谢钦忙到深夜,心里还是惦记着沈瑶,赶在黎明前回了东苑,悄悄掀开帘帐,却见沈瑶抱着碧云胳膊睡得正熟,这一刻的心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
谢钦靠在圈椅里眯了一会儿,却怎么睡不着,心想不如早些赶回京城,忙完再来陪沈瑶。
沈瑶既然存着离开的心思,就没必要在行宫滞留,翌日六月十五,与两位贵妃告了罪,带着碧云在下午申时收拾行囊回京。
沈瑶与碧云骑马在前,杏儿坐马车载着箱笼跟在后头。
入城后,沈瑶主仆折去铜锣街买布,侍卫将消息递给谢钦,谢钦暗忖必定是嫌在行宫睡一张床不自在,遂提前回了府,恰恰这几日要举行商贸会谈,正是最忙碌的时候,谢钦也无暇多想。
沈瑶与碧云买了两匹布回了故吟堂。
黎嬷嬷正将箱笼收拾进屋子,一面给沈瑶斟茶一面问她,
“您怎么提前回来了?”
沈瑶喝了一口凉茶,去了心头的躁意,笑着回,“在行宫无聊便回来了。”
沈瑶歇了一会儿,先去上房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只当她惦记着谢钦,十分高兴,“我听说了,你昨日在行宫赢了那蒙兀郡主,孩子,你可是大大长了我们谢家的威风,你公爹若在世,不知多高兴,他就喜欢姑娘家风风火火,敢作敢当,京儿也是学了他的性子。”
提到谢京,老人家脸色淡了下来,心疼道,“也不知那孩子怎么样了?别墅凉爽,让她多养一阵子再回来。”沈瑶见她含着哽咽,连忙劝了一遭,这一夜便在老太太这里用了晚膳。
回了房,沐浴更衣后,便开始裁剪布料。
谢钦亥时初刻回府,立在廊芜下透过纱窗可见沈瑶与碧云正在忙碌,
莫非在给他缝制衣裳?
回想沈瑶在行宫求他时,许诺过亲自给他下厨,缝制衣裳之类的话,便信了自己的猜测。
怕逼她太紧,这一夜便没在故吟堂睡。
皇帝与使团在六月十六回了城,谢钦连着会谈三日不曾回府,沈瑶安安心心给刘端做了几身衣裳,打算等谢钦回来,请他帮忙递讯,她想在离开前见刘端一面。
总算在六月二十这一日傍晚等到谢钦。
灯色下,谢钦神色与以往略有些不同,近闻好像有一股酒气。
“侯爷喝酒了?”
谢钦神色微敛,甚至带着歉意,“今日和谈结束,蒙兀与女真使臣各敬了一杯,我推脱不过饮了两杯回来,”又怕熏着沈瑶,“我先去沐浴,再与你说话。”
说着便掀帘往浴室去。
谢钦甚少在故吟堂沐浴,这会儿突然要在这里洗,沈瑶总觉得怪怪的。
这到底是他的院落,她也不好将人推出去,吩咐黎嬷嬷,“您去书房取爷的衣裳来。”
黎嬷嬷愣了下,“您这两日不是给爷做了新衣裳吗?”她当时没细看尺寸,只瞧出是男人的衣裳,那必定是谢钦的。
沈瑶尴尬道,“那是给家里兄弟的,您快些去取吧。”
黎嬷嬷这才想起沈家有个弟弟,莫非是给那沈少爷的,不一会去书房取了衣裳来,打算让沈瑶送进去,结果沈瑶早早躲去了内寝,黎嬷嬷只得自个儿送去浴室。
不多时谢钦洗漱干净出来,他穿着件寻常的月白色直裰,比平日添了几分清逸,闲适坐在屏风下的圈椅喝茶,沈瑶坐在罗汉床上,脚丫未着鞋袜,白白净净在床榻下悬着。
谢钦目光无意扫到罗汉床上搁着个包袱,神情微凝,
“这是什么?”
沈瑶解释道,“对了,正要请您帮个忙,刘二哥初来京城,无依无靠,我给他备了几身衣裳,想送给他,能否请侯爷帮我递个消息,我想见他一面。”
谢钦将茶盏搁了下来,脸色泛青,所以他等了五日的衣裳是给旁人做的。
沈瑶见谢钦盯着那包袱一动不动,半晌没有回应,小声唤道,
“侯爷?”
谢钦慢慢回过神,心中发堵。
也对,他与她不过做了数月夫妻,哪里比得上她与刘端十年青梅竹马。
谢钦捏了捏眉心,逼着自己平复心情,
“好。”
沈瑶放心下来,又问道,“侯爷,陛下恩赐的圣旨何时下来?”
等了几日皇帝的旨意还没来,沈瑶有些焦急。
谢钦抬起眸,对上那双晶莹雪亮又格外漂亮的眸子,脸色终究是缓了下来,
“这几日忙着会谈,赏赐的事稍稍推迟了些,左右就这两日。陛下的意思是让我替你在皇庄里挑一处,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地儿?”
随后又沉吟道,“通州近海,风景宜人,又适宜种植,离着京城近,你闲暇还可以去住一住。”
沈瑶双手撑在罗汉床,笑着摇头,
“我的意思是,我拿这庄子跟您换些银钱,待我离了京城,再去旁处置办庄子。”
谢钦的心毫无预兆往下一沉,整个人如罩了一层青烟,令人不寒而栗。
正在屋子里伺候茶水的碧云瞥见了,下意识往沈瑶身侧一躲。
沈瑶还没来得及护住她,只听见谢钦冰冷地吐出两字,
“出去。”
碧云不敢,谢钦这模样太吓人,她不敢留沈瑶一人在屋子,沈瑶心里有些害怕,却更担心谢钦发作碧云,她示意碧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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