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不过程新余并不怕。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只要她放弃考公,她就要面对曲周的盘问,躲都躲不掉。
站在酒店大堂,透过旋转玻璃门,程新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花坛边抽烟的曲周。
藏蓝色的羽绒服里套了一件白色卫衣。近几日倒春寒严重,气温很低,还是和冬天一样,满大街都是大衣和羽绒服。
曲周这身打扮一点都不起眼。
他吞云吐雾,眉宇间郁气凝结,难以舒展。
春夜湿冷,细雨密如散丝,在路灯下翻滚。
人还没走出去,程新余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深深吸了口气,快步走到酒店外。
见她出来,曲周慌忙掐掉手中的烟,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问:“为什么不考了?”
“你考了这么多年,就这么放弃了吗?”
“省考成绩都还没出来,你就先打退堂鼓了?”
酒店门口人来人往,领导和同事扎堆,每一张都是熟面孔。这里根本就不是说话的地儿。
程新余疲惫不堪,却还是耐着性子,心平气和地和曲周商量:“曲周,咱们回去再说好不好?”
她攥住曲周的胳膊,试图将他拉走。
可他却不为所动,固执地不肯挪一步。他言语生硬,“就在这里说,我想听你的理由。告诉我,为什么不考了?”
程新余的肩膀一点点塌下来,帆布包的包带往下滑了一节。她的脸色逐渐苍白。
她咬住嘴唇,又松开,低哑的嗓音蒙了层冰霜,“我累了,不想考了。”
曲周一听,赶紧上前一把抓住程新余的右手,拢进手心,急切地说:“宝宝,我知道备考很累,考试也不容易。可你听我说,咱们再坚持一下,今年的事业编肯定能上岸。你好好复习,咱们争取一把过……”
“够了,曲周!”程新余面无表情,用力挣开男友的手,截断他的话,语速飞快,跟倒珠子似的,“我考了这么多年,一次次备考,一次次被刷下来,心态早崩了。我是真的考累了,不想再考了,你别逼我了。”
她考了足足四年,大大小小十多场考试,她把能考的都给考了。她越来越觉得自己根本不适合考公。每次离上岸就差那么一点点。可就是跨不过去。一次次被打回原形。
毕业四年,大好年华全被考试给磨灭了。朋友圈天天有人晒美食,晒旅游照。她却只能窝在小小的出租屋里看书刷题。无数个挑灯夜战的深夜,她灌了一杯又一杯咖啡。她根本没有诗和远方,有的只有刷不完的行测和背不完的申论。
身边的同学、朋友都陆续步入了婚姻的殿堂。而她谈了七年的男友,从未跟她提起过结婚规划。只是一次次许诺等她上岸了就和她结婚。
她突然觉得很没有意思。心力交瘁,身心俱疲,她不想再过这种生活了。
“累?!”
不知程新余戳到了曲周哪一根脆弱敏感的神经,他突然破防了。嗓门扯得老大,表情激动,“程新余,你跟我说累?”
他猛地冲向她,指着她鼻子大声说:“就你累?我难道就不累吗?这么多年,我不是一直在陪着你一起考吗?你备考,我给你买网课、买资料,给你报面试班,一有空就陪着你一起刷题、练话术,一遍遍给你模拟。你去考试,我亲自开车送你去考场,全程陪着你。国考、省考、事业编,你哪次考试我落下了?你考砸了,我丢掉工作也要安慰你,开解你,就怕你想不开。真要说累,我特么比你还累!”
“考公谁不累?有几个人能一次上岸的?谁不是考了一年又一年。我单位的老张,你见过的,人家考了八年,去年才上岸。你才考几年?居然跟我说累!”
“程新余,人要知足啊!你考公的条件够好了。我这个男朋友天天陪着你不说,你还没有金钱压力。我都替你分担了。有几个人像你这么幸福?”
倒春寒可真冷啊!
寒意丝丝缕缕,无孔不入,刺破表层皮肤,见缝插针直往骨头缝里钻。
程新余被风吹得直发抖。心脏慢慢失了温,一点一点开始冷却。
她心里有很多话想跟曲周说。奈何声带堵了粗沙,她发不出声来。
“我不考了……”她眼眶通红,只是机械地重复着这样一句话。
瞧见她通红的眼角,曲周叹了口气,不自觉放低声线,“对不起宝宝,是我话说重了。我不该吼你的。”
“你听我说宝宝,你肯定是因为这次省考考得不好,你才想放弃的。现在成绩还没出来,你先别这么焦虑。估分还是不太准的。兴许你实际分更高,考上了呢!你看你努力了这么久。你要是现在放弃,之前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等你上岸了,咱们马上结婚。我恨不得明天就娶你回家……”
又来了!永远都是这一套!
程新余扒了扒额前刘海,心里无比烦躁。
“曲周,如果我这辈子都上不了岸,你怎么办?”
“怎么会呢!你才26岁,还能考好几年,肯定能上岸的。”
“就这么一直考下去,考到35岁不能考了,到时候你再娶我吗?”
“是我爸妈一直希望我找体制内的,他们觉得体制内的稳定。你放心,我已经在说服他们了。当然不可能拖到35岁……”
“很晚了,我要回家了,这些问题明天再说。”程新余一点都不想再听曲周说下去了,她已经听得够多了。
她考公也并非全为了和曲周结婚,她只是不甘心。她想寻求一个结果,给自己一个交代。再者,她有些自欺欺人,她不想承认曲周是个妈宝男。过去听到这些话,她会自动屏蔽掉,很少上心。可现在不行了。她一句都不想听。
她拦了辆出租车,坐进去,扬长而去。
――
程新余不知道,有人围观了全程。
严琼吃瓜吃得特带劲儿,直到主角散场了,她才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
其实她也不是故意偷听别人谈话的。只能说是凑巧,刚好赶上了。
年会结束,人员散场。严琼和靳恩亭一同离开。刚跨出酒店大堂,她就看见了程新余。
美女总是惹眼的。何况她今晚刚中了特等奖,是全公司女生艳羡的对象。这会儿还有很多人在讨论她。加之她男朋友情绪失控,嗓门扯得老大,五里外都能听见。路人想忽视都难。
严琼抬了抬下巴,用眼神示意靳恩亭,“小靳总,你饭局的女主角哦!”
靳恩亭顺着严琼的眼神看过去,看到料峭春风里一抹纤细的身段。
程新余长了张国泰民安脸,五官精致大气。又是冷白皮,干净中带着点挠人心神的美。颈线绷得笔直,侧脸的弧度清秀、温淡。
像是一缕春雾,轻柔而温和。
在今晚之前,靳恩亭都不知道公司有这号人物。
他没心思听员工的八卦。他赶着回去找老头“算账”,把他押去公司年会不算,还给他准备了这么大个惊喜。
刚刚他在台下,听到主持人字正腔圆,声情并茂地念出特等奖内容,他差点把后槽牙给咬断。
好家伙,他家老头真是闲出毛病了,专门给他找事!
他着急回去,可严琼却拦住他的去路,非得抓着他一起吃瓜。
“好戏都开场了,不看白不看!”她说得有理有据的。
于是,两人就这么围观了全程。不止他俩,公司很多人都看了热闹。
“这两人八成得分!”吃完瓜,严琼还不忘发表感想。
靳恩亭一脸冷漠,他的员工分不分手,跟他没半毛钱关系。
他甩过去一记犀利眼风,冷冷一笑,“严副总,我看你最近是太闲了,跟我家老头有的一拼。真该送你去海昏吹吹海风!”
严琼:“……”
作者有话说:
严副总是手拿剧本的人!
哈哈哈~
感谢给我投雷和灌溉营养液的盆友,爱你们呦!
第4章 第4顿饭
◎分手局◎
第4顿饭
一年一度的年会,靳恩亭被几个高层撺掇着多喝了两杯。
严琼负责送他回去。
坐进车里,双手扶住方向盘,严琼深觉自己是老妈子。白天给靳恩亭打工,晚上陪他赴各种饭局,结束了还得送他回家。
要不是小靳总给的实在太多,他俩又是老同学,她才懒得接这苦差事。
她一个副总都把助理的活儿给干了。
严琼敲敲方向盘,看着后视镜里那张熟悉的面孔,细声问:“送你回精言公寓?”
靳恩亭喝酒上脸,双颊染着一层不正常的绯红。酒气往上涌,后劲儿太强,脑袋一抽一抽的疼。
他揉揉太阳穴,摇头回答:“去明川公馆。”
严琼一听,直接乐了,“去找你爹算账?”
“嗯。”一声轻响从口齿间溢出来,算作回应。
严琼忍住不笑,“我也真是没想到老爷子会整这么一出。”
特等奖是老靳总亲自设置的奖品,全员保密。在主持人宣布奖项之前,公司上下谁都不知道特等奖的内容。严琼乍一听到,她属实也被震惊到了。
可转念一想,她又分分钟理解了。这确实是老爷子的做派。他总喜欢时不时的给靳恩亭制造一些“惊喜”。
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只怕这次的这个“惊喜”会让靳恩亭把自己给搭进去。
――
靳恩亭要找老父亲“算账”。可老父亲怎么可能乖乖等着他上门。
管家明叔立在门口恭敬地告诉他:“今晚有蓝画大师的专场,老爷和太太出门看话剧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靳恩亭早有预料,当下一点都没感到意外。
他神色如常,只淡声吩咐:“明叔,我今晚歇在这边,替我收拾一间客房出来。”
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老父亲总要回家的。他就搁这儿等着。
明叔动作很快,三两下就收拾好了客房。还是靳恩亭常住的那间。
明川公馆位于浪江沿岸,得天独厚的江景房。昏黄的灯影平静地流淌在江面之上,水波涌动间,片片碎金。
靳恩亭洗了澡出来,裹着厚实的家居服坐在窗边办公。
笔记本电脑莹莹一捧白光亮在那里,男人细长有力的十指在键盘上翻飞起舞,哒哒哒的一串清响,像极了钢琴错位的音节。
角落里微信的提示音响了好几下,图标一跳一跳的。他暂时还顾不上去看。
等他敲完键盘,保存好文件,他才点开微信查看新消息。
谢蓝:【小靳总,您看您和程新余小姐的晚餐定在几号合适?我这边尽快安排,也好及时通知程小姐。】
谢蓝原来是靳樊林的首席秘书,跟了他很多年,是他的心腹,深受信任。靳恩亭接手樊林之初,老父亲怕他手下无人可用,被高层那几只老狐狸架空。就把谢蓝划给了他,助他一臂之力。
谢蓝工作能力很强,做事滴水不漏,面面俱到,为靳恩亭解决了不少麻烦。
但谢蓝总归是老父亲的旧部,她是父亲的“眼睛”,一直在监督着靳恩亭。
谢秘书如今对特等奖的事儿如此上心,自然也是得了老父亲的旨意。
他给谢秘书回拨了个语音电话,两人敲定好了时间。
一顿饭而已,横竖就是走个过场,随便定在哪天,他根本不需要费神去选日子。
打完电话,靳恩亭把手机丢在一边。
他拖动鼠标关闭网页。
一页一页叉掉,最后才轮到微信。
靳恩亭的视线扫过和谢秘书的聊天记录。原本只是匆匆两眼,却不知为何,他为某个名字停留了好几秒。
程新余。
他默念一遍这个名字。
新余,原来是这个“新余”。
***
回到家,程新余立马找来两只大纸箱,把她那些考公资料一股脑全丢了进去。搬去了阳台。等有时间就把它们当废品卖掉。
眼不见心不烦。她再也不想看到任何和考公有关的东西。
做完这些,她瘫在床上半天不想动。
不想卸妆,不想洗澡,连手都不想抬一下。
她真的好累好累。全身上下,每个细胞,每寸皮肤,甚至一根小小的头发丝无一不尽显疲惫。
考公四年,不仅磨平了她身上的棱角,更消磨掉了她对生活的最后一丝热爱。
她现在就是一座废弃的旧园子,杂草丛生,蛛网密布,满目荒芜。
微信上,曲周发来了成串的语音炸.弹。程新余根本用不着听,她对内容一清二楚。一定是男友孜孜不倦的劝说。
她准备关机。她现在不愿意应付任何人。她只想好好睡一觉。就算天塌下来了,也等她睡醒再说。
就在她关机前的最后一秒钟,通知栏突然挤进一封邮件,攥取了她的注意力――
「程女士:
首先恭喜您抽中特等奖。谨定于2023年3月6日(星期一)晚上七点,在海盛酒店二楼餐厅,邀请您和靳恩亭先生共进晚餐。
期待亲至!
樊林秘书部
2023年3月3日」
程新余匆忙扫完全篇,深觉公司还整得挺正式,特意发邮件通知她。
虽然她很喜欢和帅哥一起吃饭。可对方是集团老总,她真的很怕自己会消化不良。
懒得想了,睡觉要紧。
***
今晚注定不平静。
曲周黑着脸回了知春里。
他是土生土长的青陵本地人。大学也是在青陵读的。他长么大没走出过青陵,也没离开过父母。
原本他考进市财政局后,他就计划着搬出去和程新余一起住的。可父母死活不同意,以各种理由阻拦。无奈之下,他只能妥协,一直住在家里。
从知春里到市区上班,光开车都要开半个小时。遇上堵车,时间只会更长。
“周周,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啊?”曲母听见开门声,往睡衣外披了一件棉服,噔噔噔的从二楼走了下来。
曲周一脸郁色,见到母亲才有所收敛。他随口扯了个理由,“给领导送了份加急文件。”
曲母观察着儿子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试探一句:“你是不是和小程吵架了啊?”
曲周别过脸去,语气生硬,“没有。”
曲母懒得拆穿他。自己生的儿子,她还会不了解他么?这孩子藏不住事儿,情绪全写脸上了。
曲母指了指厨房,“饿不饿啊?我去给你煮点吃的?”
曲周摇摇头,“我不饿,您别忙活了,早点睡吧!”
他憋了一肚子气,都快炸了。哪儿还有心思吃东西。
可曲母还是给儿子热了杯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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