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数不是冲着她来的,意思是她负担不起他们的狮子大开口。
对方要的,是宋疏迟给的。
她打的字删了又删,心脏似猛地被人掐住, 她便像猝然被人丢在陆地上夺走所有也氧气的鱼, 喘息沉重薄弱的鱼肚暴露在浮动的空气里。
巫宇像是没等到她的回复很不安。
【夏啊, 你不要想那么多, 这件事不是你的错。现在成名的艺人, 再小一点的事情加点料都是道德沦丧,不是谁都是少爷那样的事事完美。本来做这行这事情就不少, 数额的问题你千万别有负担。】
【少爷那边我来说。】
对方很明显就是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消息,逢夏背后有人, 要的数额惊人, 完全不在逢夏承受的范围之内。
在巫宇发完最后一条消息, 逢夏被手心掐出深刻的指甲印而疼痛得回神, 那点想法萌芽出嫩叶时,她亲手掐点掉所有的生长迹象。
【不用给。】
【我来解决。】
巫宇很疑惑:【这你怎么能解决?】
逢夏一字一字的打:
【要钱的是我爸。】
发完这条消息, 逢夏没在看巫宇的消息,按灭那只烟,垂眸理了理自己刚才被弄得凌乱的头发才去开门。
他等了有一会儿了 。
门开,外头夹着潮湿的寒风的气息席卷进来,逢夏还没有任何反应时间, 骤然被拉入他的怀里。
铺天盖地柔和干净的雪松香和鼠尾草的味道的将她包裹。
她冰凉的脸颊贴着他心脏的位置, 似乎是感受到她冷如冰块的体温, 宽松的毛呢大衣敞开,将她拥得更紧了些。
属于他的热度倾覆,冬日发瑟入骨的风、阴冷的雾色、要落不落的雨季……好像什么都被浪漫的春日调取缔。
再不日夜纠缠着她难眠。
逢夏慢慢反应过来,手攥紧他的衣襟,像小猫似的蹭了蹭,确认真伪似的。
她不是爱哭的人,或者说是人生阅历和过早被逼着成长所带来的裨益,她在遇到多难的事情都不会掉一滴眼泪。
因为哭是没用的。
会哭的小孩有糖吃,是因为他有愿意给他吃糖的大人。
逢夏从小什么都没有。
爱和被爱好像是她人生最大的奢望,连对她好的人都被利益一个个冲散。
她不爱多愁善感悲天悯人,坚定走好自己的每一步,越过凛冬步入最明媚而燥热的盛夏,是她每年都毕竟的磨难和成长。
她不想屈膝,也学不会低头。
在这操蛋的世界大刀阔斧地往前,她一直如此。
她早已做完决定,闷着声:“不是让你不要两地跑吗,怎么过来了。”
宋疏迟轻揉着她的发梢,轻慢地笑着:
“想陪你过个年。”
“我三十走不了,只能今天来陪你。”他敛着眸看她,温声哄着小朋友的语调,“会不会生气?”
逢夏被他这半但小心翼翼试探的语调逗笑了。
是她不想回江城,他特地南北两座城的跑来陪她,却在担心会不会因为他不在她会生气。
她重新弯起眼,“那不一定。”
逢夏从他怀里出来的时候,才发现他身后还跟着别人,下意识又往他身后躲了一步。
这浩浩荡荡的阵仗,难怪她刚才以为他是在跟人应酬。
宋疏迟介绍为首的是他的私人助理,她之前见过,手上准备的食盒是特地从省会带过来的,他猜到她不会吃什么年夜饭。
让她今晚选,明天还会有人送过来。
逢夏小声嘟囔了一句她明晚不会吃得下饭。
宋疏迟没听清:“嗯?”
“没什么。”逢夏看着人出去,偏头,“他们不一起留下来吗?”
宋疏迟笑了笑,声音带着点哑,问:
“夏夏,你想和谁一起过年?”
“……嗷。”她钝钝应了声,又问,“你来这么过来没事吗?”
“嗯。”宋疏迟问,“你呢?”
被他沉暗视线打量过来,逢夏眼尾勾起,弯成灿灿的新月:
“我能有什么事。”
她径直迎上他的目光,没点丝毫躲闪。
刚才在门外的时候没看清,还以为是她冰如雪窟的体温造成的错觉,以为他身上热度就该是如此,进屋后才发现他异常泛红的眼尾,好似灼着一团跳跃的小火苗。
逢夏微蹙着眉,手背贴上他的额头,强烈腾烧的热度好像半温滚着的开水,她体温冰,他渡过来的热度完全能将她热化。
放上去还不到几秒,冷白的手腕拉下她的手,将她带到身边餐桌的位置坐好,一如往常:
“应该都是你喜欢的,尝尝。”
“尝什么尝?”
逢夏抓着他的手腕下扯,他对她不会有防备,她几乎没用力气就将人拉到和她一样的高度。
四目相对。
应是被生病折腾出来的,他眼底的郁色比平时要浓,看起来有些病弱的阴沉。
逢夏把手腕重新贴上去:
“你知不知道你在发烧?”
没过几秒,宋疏迟拉下她的手,弧度淡淡的笑:
“知道。”
她顿时哑然:“你知道你还过……”
“这样能陪你过年。”他说。
男人微敛着眼眸,白衬衫的袖子上移,露出一截骨骼分明而漂亮的手腕,修长的手指正慢条斯理地在帮她摆筷箸。
密长的眼睫翕动如飞翎翩跹,温和,静谧无声的。
“我不想你一个人。”
他是故意的。
这样能找到理由从家里出来见她。
会哭的小孩会有糖吃,可在宋疏迟这里,逢夏永远不需要学会哭。
不需要她主动提一句,他便不计很多山海、时间、所谓的疼痛伤病或是莫名的阻隔,来见她。
逢夏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自己弄生病的,他没说,她什么也问不出来。
他从这来回江城的时间拢共约莫要四个小时,他那晚也只抽出四个小时和她见面的时间,这么折腾,只为了四个小时。
甚至在这四个小时里,只是吃顿饭,坐在她七十几平小公寓里欣赏着外头沉默的海、漫天璀璨的午夜烟花,万家灯火。
倒计时年三十的来临前。
他迷糊,那双永远不见水波不兴、掷再大的石块都荡不出丝毫涟漪的眼,第一次明明白白的出现波澜。
里面,原来只有她一个人。
他哑着声说:
“真好。”
“我一直想从你的窗户里看海。”
/
年三十的凌晨,逢夏确认过他确实是开始退烧了,才一起送他去的机场。
回程的路上,逢夏没用他特地留下的司机和助理保镖,自己打车回了她亲爹的家附近,进派出所的时候只有必要站岗在执勤的民警。
对方看见是她,慢半拍的犹豫了下:“你是……逢夏对吧?”
“嗯。”她摘下口罩,把身份证放在桌面上,声音利落如刃,“我要报警。”
……
收到警方所有整理给她的报案信息记录当晚,人人阖家欢乐的年三十,她开播了。
【没素质,聊点事情。】
和以前可以慢慢悠悠看弹幕截然不同,热度本就暴涨,加上最近的舆论战,不管是不是粉丝都要进来踩两脚,弹幕快出残影。
【哇靠这个标题,看样子我的骂人主播回来了!】
【哇舆论影响这么大是不是出来回应爆料的?】
【人家大年初一爆料,她大年三十开播,这姐是真拽啊,一点不带怕的。】
【内娱第一太妹来了。】
【……】
“新年好,和以前一样微博发了红包。”逢夏说,“很久没开直播了有点不适应,我一向不喜欢把私人情绪带到公众平台上,但最近总有一些人要我回应,我就好好从头到尾回应一下。”
“下播以后我会把前些年的报警记录放在微博上,嗯,我报警的不是家暴而是聚众赌博。我亲生父亲是个赌鬼偶尔也家暴,没读过书,不知道什么叫做素质和教养。”
【原来狗咬狗啊?】
【这父女俩人都不是好东西,闹成这样金主不要你了,才特地出来澄清的吧?】
【我就说吧这女的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惹的,谁家有家教的女孩会这么说话,从小就在网上抛头露面的。】
【难怪你这么太妹,你爸是不是从小就教你找男人?】
这些逢夏看得到,她轻笑了声:
“和金主没关系,我长了嘴,有事我自己能说清楚。不是谁活到快二十岁还需要别人来给你擦屁股,自己不觉得丢人?”
“不谈我有没有家教,女孩有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自由,少一天到晚往上加头衔,义务教育这么多年都解封不了你那钢筋水泥封过的脑子是不是?”
“我爸倒是没教我找男人,但是他教我该怎么对你们这种一丘之貉的下贱男人犯恶心。”
她没半点收敛:
“今天主播只会骂人,我不惯傻逼。”
等弹幕骂人的词翻来覆去就那俩了,逢夏才开始继续接着说:
“我不把他当爹,他没把我当人,没钱就三番五次到学校找我麻烦,把青春期女孩儿的自尊摁在地上踩,是他除赌博之外唯一的乐趣。他骂人的音频我备份过等下一样会放在微博上,这些老师、同学、邻居都知道。”
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骂她低贱的骚/货,天生长了张会勾引男人的脸,做的事情浪荡到从小就是婊/子……还有不计其数恶毒卑劣的话,她从小听到大。
她阖了阖眼,还是没有多去扯这些话。
“所以,没有校园霸凌只有互殴,我不是任人挨打的性子。”
“插一句,那些营销号还是炒作说我有找男人的,各种带黄色内涵的,恭喜你获得律师函,我不管你是未成年、还是脑子只有黄色废料的大人,我不善良,我们一定会清算到底。”
她言简意赅,按着稿件继续回问题,看到整容那条笑起来。
“整容?你在互联网搜一搜逢夏俩字从十三岁到十九岁的记录每个时间段的都有,去看看我是不是从小就长这样?顺便说一句,我不管整不整容都是我自己的权力,谁规定的整容就低人一等,是用的你的钱还是用的你的脸?外貌攻击还当沾沾自喜的,管好你自己,一天天少逼逼赖赖几句不会急死你。”
“……”
逢夏回怼每一条骂她的言论都很狠辣,其实和她以前的风格差不多,只是人火了,审判的人角度就不一样,她越拽,看客心理便越憋屈越热闹。
因为这世上巴不得你过成烂泥的人,只多不少。
互联网的风向就是这么奇怪,一个月前是心直口快“我的互联网嘴替”,现在已经是“没素质”“太妹小花第一人”。
一场直播下来的,这样的回应方式只让大众的火越烧越旺,没人在乎她发出去的事件从头到尾的声明,反倒是越来越好奇她背后的金主是谁能让她有这么大的脾气。
话题越炒越热,#逢夏金主#这种不堪的话题都能登上文娱热搜。
这本来就是百口莫辩的解题,纵使她说得再清楚,他们想得到的不是真理和答案,他们想要的是一点一滴磨平她锋锐的棱角,要所有人都死气沉沉如行尸走肉的活着。
开年第一爆的黑红热搜瞩目非凡,一人一句话就能淹没整个时代的风暴,现在来淹没她了。
逢夏骂到后面累了,倒也没有下播,只是在欣赏着那些不断往上刷动的弹幕,有些看清了,有些没有,风轻云淡的文字卷出吃人的海啸。
贬低、诽谤、辱骂、言辞激烈的诅咒。
谁都把她往最腌臜的淤泥处踩踏,声嘶力竭的嘶喊着要她滚回罗刹地狱。
可她本来就是从烂泥坑里长起来的人。
她没有什么好怕的。
来时路可以回,去时路不能跪。
可以腐烂,不要屈膝。
晚上直播到凌晨三点,她下播的时候放在室内的手机有两百多个未接来电,有朋友打来的,大部分还是宋疏迟在找她。
她默不作声的点了烟,漫不经心的将碎发往后撩,她也觉得自己心是真大,到这个时候居然还能笑出来。
她无比的庆幸,自己没有傻逼的做出给钱这样的举动。
要是真做了,大概会在后半生的午夜梦醒都骂一句自己是真下头的晦气。
她打给的宋疏迟的电话对方接的很快。
他先开口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还要低哑,像砂纸磨过耳畔。
“逢夏。”
“我是故意的。”她知道他要问什么,她就是特地等他年三十没空的时候才决定要直接直播澄清的。
逢夏能听见电话里他走出应酬场合的声音,似是百忙之中骤然知道她的事情,特地打电话来问。
他说:“今晚还压得住。”
今晚是年三十,不会让娱乐头条占据热点太久,找点别的事情挡枪,她安安静静地躲几个月,什么事情就都会过去。
“别压了。”逢夏说,“我不想这件事一辈子跟着我,受害者变成加害者,说出来我心里舒服。”
逢夏垂着眼:
“这段时间我家附近应该会有很多记者媒体,别来找我,等开学我再回江城。”
这句话说完,电话边开始沉默,呼吸声一次比一次的沉。
江城的年夜应该在飘鹅绒大雪,白衣素裹,灯火葳蕤。
逢夏开窗凝视外面的海景,这通电话只有风雪最猛烈而无声的交汇。
等到她以为电话已经被挂断的时候,宋疏迟问:
“地下恋?”
听出他话里有话,逢夏什么都没说。
他顿了须臾,那边风雪呼号的声音很大,零下十几度的天气,冻得人流动的血脉都要凝滞住,声音更是低哑到无声:
“逢夏,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喜欢过我。”
这句话。
才是击溃逢夏这一晚上所有坚强的壁垒。
她指尖被燃到尾端的烟头烫到了,烟灰抖擞着从高空坠地,指腹灼红一片。
“——你明明知道我这么做不是这个意思。”
她也没得选。
难道她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帮她把这笔钱给出去吗?
她也有骄傲自尊,有最基本的礼义廉耻道德观念,他给这笔钱,和一寸寸打碎她的骨头有什么区别。
“你没想过和我有牵扯。”他说。
话赶话的谈到这里,那些最不敢触碰的问题也在此刻爆发。
“我们之间不止是喜不喜欢,是有牵扯就能解决的问题吗?”
逢夏掐灭烟,她现在就是一滩烂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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