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矩?你难道没有预料过我们在一起会出现这样的场景吗?”谈之柏单手抚平衣领,不疾不徐细数,“牵手、拥抱、亲——”
“吻”字还没出口,左嘉禹一拳打在他贴着纱布的伤口上。
纱布渗出了细微的血丝,谈之柏的脸撇到一边,额发垂下,他弯着腰,喉咙发出细碎古怪的笑声,“听不下去了?”
左嘉禹侧过身,用胳膊勒住谈之柏的脖颈,从这个角度,林随宁可以看到他阴郁暴戾的面容,他缓慢加重力度,欣赏对方被他勒得发紫的脸色,“我说过让你给我闭嘴。”
林随宁怕得几乎尖叫,她抓紧扶手想要大喊制止,左嘉禹在她出声的前一刻猛地卸力,谈之柏踉跄几步,重重咳嗽了好几声,尔后抬起泛起红血丝的眼睛,“你为什么要和林氏联姻?”
左嘉禹烦躁地解了领带,“商业决定。”
“是吗?”谈之柏倚在墙边,低头摩挲上面的灰尘,“不是因为喜欢小宁?”
左嘉禹被踩中了尾巴,“你……”
“我很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如果是现在,你我都清楚她心有所属的人是谁。如果是四年前——”谈之柏观察他肉眼可变的慌张,突然摇了摇头,满脸嘲讽地说道,“真可怜,你白白打烂了一副好牌。”
“什么意思?”左嘉禹蹙了蹙眉,心下隐隐不安。
“你花了那么大功夫买下《念月》,让我以我的名义送给小宁,猜她会因为感动而接受礼物和我的感情,这样你就能达到恶心贺明洵的目的了——你当年亲口承认的,不是吗?你自卑又扭曲,嫉妒生来是赢家的天之骄子,又有我这个伺机而动的第三者可以被你请入瓮利用。你想看贺明洵输一次的惨状,想看他从高处跌落,可惜当时没能成功,一切又回到原位。”
“你大概想不到自己算漏了一种情况,如果你早就知道的话,可能就不必蹉跎这么久时间,直到今天才走到联姻这一步。”谈之柏咽下心里滋生的嫉妒,冷笑道,“我该说你蠢还是该说你可怜?”
“你别在这里打哑谜!”左嘉禹死死攥紧了拳头,“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烈,好像隐隐抓住了什么,又转瞬即逝。
谈之柏忽地朝他身后的位置喊了一句,“小宁,你要来解开谜底吗?”
林随宁一惊。她看见左嘉禹听见她的名字后霎时间僵直了身体,然后像一台失灵的机器艰难又缓慢地转动着。
最终他抬起头仰视她,脸色惨白。
他似乎毫不在意林随宁是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多少内容、或者有没有听到他做的那些坏事,他往前迈脚走上一个台阶,只想要她告诉他,“随宁,谜底是什么?”
和他相反,在他靠近的那一刻,林随宁条件反射往后退了一步。
他们之间仍隔着数个台阶的距离。
左嘉禹读懂了她的抗拒,他停下了动作不再往上走,口中却仍是耐心重复着问话,“谜底是什么?”
如果放在四年前,这个谜底是可以足够令他心动的四个字;
但时过境迁,四个字当中夹杂了一个过去时态,心动变成了心碎。
林随宁缓缓开口,“我喜欢过你。”
她以前曾经幻想过无数次接受左嘉禹表白、又或是自己主动表白的场景。老土点可以送情书写情诗,浪漫点可以把表白小字条藏在做好的蓝莓酥里,其他酸酸甜甜的食物也行,反正他爱吃,她也模仿他的口味爱吃。
后来她发现两种可能性都不可能。她有很多瞬间想要为了他对抗被安排的人生,又在一次次偃旗息鼓中磨光了勇气。左嘉禹不喜欢她,平时起哄郎才女貌最大声的是他,他永远只会是祝她和贺明洵百年好合的发小和好朋友。久而久之,她也失去了主动表白的胆量。
室内不会下雨,眼前的左嘉禹却像淋了一日一夜大雨,湿漉漉的,方才会议桌上运筹帷幄的气势尽失,他变得狼狈又憔悴,“喜欢……过?是什么时候?”
“从初中到……”林随宁紧抿唇角,“到前几个月为止。”
“既然已经喜欢了这么多年,”左嘉禹嘶哑着声音,“为什么不继续喜欢下去?”
她嗫嚅着嘴唇,没有开口。
“哦,因为你换了贺明洵喜欢了。”
左嘉禹想笑,也真的笑了,他捧着腹,抵着胃部的位置发出急促抽搐的笑声。
太可笑了,他想,原来自己也有过手握好牌的时候,原来根本不用步步为营,就能和喜欢多年的心上人恩爱到老。
但这个牌局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悄然结束了。
怪异又刺耳的声音慢慢收敛,左嘉禹面无表情开口,“我明天起会重新向林叔叔正式提亲。”
“你疯了!”林随宁瞳孔瞪大,“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他的语气诡谲地温柔下来,“你才喜欢贺明洵喜欢了多久?你对我有过这么多年的感情,重新捡起来不难的。随宁,我也喜欢你,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了,我们明明是两情相悦呀。”
林随宁只觉得他不可理喻。
她终于想起来她该问左嘉禹什么。
“除了陷害思召哥,”她每走一步台阶,声音便结一层霜,“明洵遭遇绑架,也是你一手策划的吧?”
第73章 露出冰山
“是又如何?你想报警吗?”
左嘉禹歪了歪头,“有证据吗?”
熟悉的人变得面目全非,林随宁终于认可林为远说得没错,她根本就不了解左嘉禹的本性。
因为痛恨自己不被重视,所以可以不顾骨肉之情陷害亲生哥哥入狱;
因为嫉妒站在云巅的挚友,所以把他拽落泥潭冷眼看他的窘态。
“你让我觉得,我喜欢过你是一件五十年后回想起来都会恶心后悔的事情。”林随宁轻声说,“我希望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那个会在她年少时因为想念妈妈偷偷躲起来哭而笨手笨脚做糊透了的蓝莓酥、给她画卡通画逗她开心的左嘉禹,永远地在今日的寒冬里消失不见。
左嘉禹心头钝痛,仿佛被生生剜走一块肉。
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出生和成长都伴随着阵痛。左岭嘴上虽然斥他游手好闲,但实则恨不得他远离家族权力中心,只为了信守对病逝的名门正房的承诺。连他的生母刘柳也数年如一日劝他不要和左思召争,过他自由自在搞艺术、安安分分拿公司分红的小少爷生活就好。
可是左思召真的厉害得处处压他一头吗?如果他也有平等的宠爱和资源,并不见得会比他受尽瞩目的大哥差——成功坐上总裁的位置之后,他不就印证了这一点吗?不然董事会那群老狐狸也不会在他的游说之下倒戈相向,捧他上位。
这种痛是抽丝剥茧的痛,他习惯成麻木了,而林随宁的这番话让他痛得呼吸不了,疼感从心头蔓延到四肢。
“你以为小宁当年只是因为感动,我才有机会趁虚而入的吗?”在一旁沉默的谈之柏添了一把刺针,“我原本觉得没有谁比我更惨了,真心喜欢一个人,却被她当做是你的替身。但你这个白月光比我还惨,现在爬上高位又如何?”
左嘉禹被刺得骨头发软,从走到今天这一步值不值得,到当年假如自信点主动表白,他的脑子里刹那间闪过很多杂念。
最后化为一句,“我不会放弃你。”
江山他既要,心上人他也要。
他想继续说些什么,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他。左嘉禹本来不想接,看到是林为远的来电,顿了顿,还是接起了。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林随宁,“林叔叔,我刚在外面接了个工作电话……没事,谈完了,我现在回会客室找您。”
挂断电话后,左嘉禹往林随宁的方向步步紧逼,直到把她逼到了墙边,谈之柏看不下去,拄着拐杖艰难挪了几寸,伸手拦在他们中间,“你想干什么?”
“随宁。”左嘉禹说,“我们会结婚的。”
“你还是没有认识到你做错了什么。”林随宁心如死灰,失望地别过眼,“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随……”
“我再重复一次,我不想看见你。”
左嘉禹没再开口,他深深看了林随宁一眼,然后离开了。
良久。
“不是没有证据。”
谈之柏突然低声道。
林随宁直起靠在墙边的身子,“什么意思?”
“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贺明洵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左嘉禹想看他出丑,我想踢走他和你在一起,所以左嘉禹找上我,这就是我们四年前结盟的初衷。后来贺明洵出国回来,逼走我,左嘉禹预想的走向没有进行下去,直到我今年回国,他重新找我说不如继续联手,他帮我搞垮你们的联姻,我帮他——”
他的话说到一半被迫中止,楼梯间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有员工叼着烟走进来正想点火,见到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高层,吓得磕磕巴巴,“林、林总监,我不是偷懒,就是嘴、嘴痒。”
“没事,你继续吧,我们走了。”林随宁摆摆手表示不介意,准备离开,不料员工比较胆小,慌忙说了声不打扰又跑了出去。
她仔细检查门外还有没有人,检查完毕后,她接着开口,“你刚刚说帮他什么?”
“来不及说了,我还得赶回工作室,今天约了客户过来谈生意。”谈之柏看了看手表,突然换了话题,“后天晚上的酒会,你收到邀请函了吗?”
“A市商会的年终庆典?”
“对。”
林随宁点头,“有,我会去。”
他的手搭在门上,“商会同时邀请了之前电视台评选的新世代青年,我到时候也会出席。”
林随宁想要搀扶他,谈之柏轻轻躲开,“不用。”
“你刚刚说的证据……”
谈之柏已经走到门外,他背着光,“后天记得准时来酒会。”
后来当林随宁回想起这一天,她总在思考,为什么谈之柏会在那一刻下了那样的决心?
直到她从回忆里捞出自己对左嘉禹说过的那句话,才恍然明白,谈之柏是希望当她日后想起他的时候,不会觉得恶心和后悔。
尽管他深知从来没有得到过她的爱意。
然而现在的林随宁只有一个想法:她想见贺明洵。
她想和他说这一天过得多么混乱,他以为的好兄弟是个狼心狗肺不择手段的小人,精心设计各种局等着他们跳进去……
但当回家看到贺明洵之后,她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她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贺明洵不停问她怎么了,紧张得不得了,林随宁眼圈发红,忍着哭腔,“我今天好累啊。”
“是不是工作出了什么问题?”贺明洵想要拉过她的手肘看她,忽然觉得肩膀处湿了一块,脑子里顿时警铃大作,“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林随宁不让他碰,闷着声音,“不准看我的哭脸。”
“你和我说到底谁欺负你了!是不是董事会那群人又刁难你了?”贺明洵磨着牙,“我现在是虎落平阳,但不至于看到自己老婆被欺还不作为,我明天就冲到你们公……”
“是左嘉禹。”
她深呼吸一口气,包里的手机持续在震动,林随宁拿出来,上面赫然闪烁着一个令她反感的名字。
贺明洵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左嘉禹欺负她,还是打电话给她的是左嘉禹,正想询问,林随宁划过接听键,开了免提。
“随宁,我等不及明天了。”左嘉禹的声音响起,“我今天和林叔叔又提了一次联姻的事情。”
第74章 酒会惊云(上)
林随宁冷笑一声,“你做梦。”
随即毫不留情挂了电话。
左嘉禹不死心,见电话打不通,改发信息狂轰滥炸。林随宁被接连不断的震动声吵得不耐烦,干脆开了静音,把手机倒扣桌面。
贺明洵呆若木鸡,“左嘉禹要和你结婚?你们为什么要联姻?”
林随宁沉默了几秒钟,“他喜欢我。”
“他喜欢……他喜欢你?!”贺明洵从沙发上跳起来,快要把牙齿咬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
又是更久的沉默。
两个轻如鹅毛的字眼,在贺明洵的心上砸出大洞,“一直。”
一直是什么意思?
代表在他无论是和林随宁假意演戏、还是后来有了真情的这些年里,他的好兄弟都躲在背后觊觎他的枕边人;也代表左嘉禹和林随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的喜欢是重叠的。
贺明洵自认在情感方面是个毛头小子,二十几岁才情窦初开,开了加速器几乎尝遍了爱情的苦头,偶尔信心爆棚自己是林随宁唯一的老公,偶尔又患得患失她对他的喜欢会一天比一天少。
他当下正处于患得患失的郁闷期,“你会甩了我吗?”
“你刚没听见我骂他做梦吗?”
“可是他说喜欢你,你不是也喜欢了他好久吗?”
林随宁想找把铲子铲开贺明洵的脑袋看看里面的构造,“你就是想听我表白是不是?行,听好了,我喜欢你,我现在喜欢的人叫贺明洵,以后也会保持喜欢你,清楚了没有?”
“左嘉禹挺适合你的,会搞艺术,手握左氏,还……”
贺明洵心酸地一一细数情敌的优势,林随宁叹了口气,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截停了他的口是心非,“我现在只希望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她靠在贺明洵的肩头,缓缓道来今天所得知的各种真相,时针滴答流转,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枕着的肌肉越来越僵硬,还在微微发抖。
林随宁顿了顿,张开手臂环住了贺明洵。
他的声音喑哑,“我们和左嘉禹认识多久了?”
林、贺、左、蔺四家都是世交,在他们出生前父辈就有不错的交情,所以小辈们打从记事起就凑在一起玩,特别是同龄的这几人,幼儿园一路到大学都是同校。后来长大后工作各有各忙,左嘉禹牵头组局的次数最多,今天说艺术馆上新展,明天说西图澜娅餐厅请了米其林大厨坐镇,自诩是最伟大的友情使者。
贺明洵不明白左嘉禹在做这些的时候抱着什么想法。到底是想借机见林随宁一面,还是看到他和林随宁同框出现,可以用来时刻鞭笞自己不要放弃爬上高位的梦想?
又或者最简单的,只是为了打造良善好友的人设,让他们毫无心防。
所谓的好兄弟一手策划了他的落魄,像个导演一样置身幕布外冷眼看他折翅,还要在听他说了自己被绑架的遭遇后假装震惊,愤恨表示他一定会帮忙找到真凶。
贼喊捉贼的好演技,贺明洵胃里一股翻腾,“现在大家都撕破脸皮了,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听谈之柏的意思,他手头应该有证据,我会尽快再联系他。”林随宁轻轻揉着他的腹部,“先静观其变,左嘉禹说对了一点,在没有证据之前,我们贸贸然冲上去只会碰壁。好在我们已经知道了谁是幕后黑手,人无完人,盯紧他,他总会有出纰漏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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