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随宁见贺明洵面无表情地杵在一边盯着刚刚浇土用的金铲子,正有点不解,突然注意到了他垂在腿侧的手。
她走上前,用手覆住那个紧攥的拳头,贺明洵像个木偶一样,任由她缓缓掰开拳头。林随宁低头一看,掌心上都是深深的指印,甚至还被抠破了皮。
她正想说些什么,贺明洵却一下醒过神来,抽出手,“我先去和左思召商量一下对策。”
蔺筠走到她旁边,“明洵还好吗?”
“他没事。”
林随宁沉默地注视着贺明洵的背影,她摩挲着指腹,“他能面对的。”
第17章 关心
事态在两个小时后急转直下。
许多大V营销号突然在同一时间发布了一段风波现场的偷拍视频,“雅庭蓝湾”的词条很快就冲上了热搜榜。
随后,有声称参与过这次竞标的内部员工发布了一个帖子,说他曾经给贺明洵和左思召都写了匿名举报信,多次反映过两家企业的采购部高层吃利润、采购劣质材料的事情,但是却没有任何回音。
“这些掌握权势和金钱的‘上等人’,怎么会考虑我们这些‘普通人’的利益呢?”
帖子的结尾这样写道。
他的下一个帖子是一段新视频,拍的是风波过后,贺明洵在台上继续主持仪式的样子。
“没查就说是不实事件?贺总真是高高在上啊。”
虽然没有附上任何有关证据,但这两个帖子迅速挑起了观众的火气,他们在评论区愤怒地痛骂贺明洵和左思召是蛇鼠一窝的奸商。
和助理先行飞回A市的林随宁刚落地,一打开手机,各种消息推送连续响了十来秒才停止。
她眉头紧锁地快速浏览完,立刻给贺明洵打电话,却一直打不通,只好又打给了蔺筠,问那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他们在同时查发帖ID和采购部那边,也在降话题热度,但是转评量太大了,删帖容易造成反效果。”蔺筠安慰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明洵,像你说的,要相信他能面对的。”
相信归相信,贺明洵接管贺氏之后,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大的问题。她不太放心,让助理给她订最近一班回B市的机票。
“林总监,您和徐茹姐约了一个小时后谈广告拍摄的事情。我们好不容易提前两个月和她的经纪公司约了时间,如果临时失约,她看不到林氏的诚意,合作可能就要泡汤了。”
林随宁犹豫再三,最终让助理订了晚上的航班。
未料临飞前,她整个人昏昏沉沉,一量体温竟烧到了40度。又是吊水又是吃药,反复高热了两天才彻底退烧,林随宁裹在棉被里挣扎着去摸床头柜的手机。
贺明洵还是没有给她回拨电话,也没有回复过任何信息。
林随宁干脆给他的助理打电话,得知他昨晚已经回了贺氏。
“林总监,贺总他……”助理踌躇道,“他从昨晚回来到现在,一直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没出来过,我们敲门也没有回应……而且这两天,他都没有吃过东西。”
她挂了电话就直接开车了去贺氏。
身体还是没什么力气,林随宁一下车脚步趔趄,差点摔了一跤。她倒了几颗柠檬糖一口嚼进肚子里,才勉强好受些。
贺明洵的助理见她来了,像看到了救星,忙走上前小声道,“林总监,贺总他还在里面。”
林随宁点点头,走到门前,人脸识别成功后进了办公室,里面所有的窗帘都拉了下来,光线很暗,但还是能看到坐在班台椅上的那抹身影。
贺明洵正闭着眼,西装随意散在地毯上,原本系得端正的衬衫扣子解了几颗,和那天仪式上意气风发的样子形成极大反差。
他听见声音,懒懒地微掀眼皮,然后弯腰把地毯上的西装盖过头,又闭上眼睛。
被忽视的林随宁走上前,想一把扯过他的西装,动了动手指,最后还是忍住了。
“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叫点吃的。”
没有回答。
“我载你回家睡一觉好不好?”
还是没有回答。
林随宁鼻塞很严重,声音在口罩背后闷闷的,“贺明洵,说话。”
那件西装像一个屏蔽外界信号的罩子,贺明洵依然没有吱声。她忍不住拉下他的衣服,“睁眼。”
“你不用担心,这件事不会影响联姻。”贺明洵总算睁开眼,语气淡漠,“你可以回去了。”
“你觉得我是因为担心这个才来的?”林随宁难以置信,“我和你认识了二十几年,就算只是作为朋友,我都没有关心你的权利吗?”
“关心我?”他歪了歪头,像是不解地自言自语,“为什么?”
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
林随宁垂眸看去,是贺志。贺明洵显然也看到了来电显示,一声不吭又扯过西装盖住脸。她稍微平复了下又气又委屈的心情,拿起电话进了休息室,“贺叔叔,是我,随宁。”
“随宁,你让他接电话。”贺志的声音凌厉,“他把贺氏管得一塌糊涂,现在就只会躲起来做缩头乌龟了?”
林随宁皱了皱眉,“贺叔叔,明洵一直在处理这件事,您要对他有信心。”
“他有做得很好吗?”贺志像是在笑,“一个总是让我失望的孩子,为什么要对他有信心?”
碍于那头的长辈身份,林随宁忍住了脱口而出的反驳,想打温情牌,“他这几天都没有睡好,也没有吃……”
“这是他应该受的,还要我去关心他吗?”贺志冷静地打断她,“他不接电话就算了,我也不想和他浪费口舌。”
电话挂断了。
林随宁突然只剩下了生气的情绪。她拉开休息室的门,贺明洵不知什么时候又把西装抛到了地上,额前的头发有点凌乱,下巴冒出的青色胡茬让他看起来更加疲惫。
所以……
这样的贺明洵,真的不需要任何的关心吗?
第18章 多吃点
贺明洵其实压根没睡着。
他知道林随宁替他接了电话,也大概能猜到贺志会说些什么。
——“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读书时没考到第一名会失望,长大后没管理好贺氏会失望,贺明洵很困惑,为什么自己永远只能拿九十九分?
拿不到满分,对贺志和沈芝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他正漫无目的地想着,突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睁开眼看到办公桌上摆开的各种美食不由得震惊。
“搞不清楚你的口味,所以什么都买了点,总有能多吃点的东西吧?”林随宁给他递了双筷子,“不许浪费食物,吃不完的打包晚上回家和我吃。”
“我不打包。”
“打包很丢脸吗?”林随宁不惯他,径直往他嘴里塞了块炸茄盒,“能有你一大把年纪了还玩绝食丢脸?”
贺明洵含着东西说话不利索,即便反驳也显得气势短了一截,“我没有绝食,只是不饿。”
林随宁却提起另一件事。
“我记得你小学二年级有一次数学小测考了全班第三名,中午大家都去吃饭,你就一个人趴在桌子上,趴到下午放学。我给你带牛奶你也不喝,你说不饿,但是肚子一直在咕咕叫,比下课铃声还响。”她扬了扬下巴,“就像现在这样叫着。”
贺明洵哑火,生硬地转移话题,“你怎么不吃?”
“病人要分餐啊,你没发现我戴着口罩吗?”
他终于发现今天只看到了林随宁一双眼睛,停下筷子,“你生病了?”
“烧了两天,退烧了能动了就跑来找你了。”林随宁冷哼道,“结果还被你质疑我动机不纯,只是为了担心影响联姻才来的。”
贺明洵动了动唇,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声音很轻,“我没拿到满分……也可以吃吗?”
以前没拿到第一名,他回到贺宅是没有吃饭的资格的。他只能被关在房间里一遍又一遍做题,在纸上落笔用力又大声,试图掩过肚里的长鸣。
林随宁又往他嘴里塞了块糯米糍。
“我刚刚其实很生气,也很委屈,但我知道你很少能感知到我的情绪,所以我自我消化完了。”她把口罩拉到下巴,擤了擤鼻涕,“但太多的负面情绪堆积在心里,就像糯米糍,吃多了总是不好消化的。”
贺明洵看着眼前的人,鼻头红红的,没什么血色的嘴唇一张一合。
“我是站在老朋友的角度关心你。”她又戴上了口罩,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该吃就吃,不用绷得太紧。”
那双眼睛里面有一片湖泊,湖水是草莓口味的。
贺明洵尝到糯米皮下的草莓颗粒,心跳漏了一拍,让他错了频率险些掉进湖里。
这种新奇的情绪让他有点不适应,他移开视线,胡乱抓了杯果汁咕嘟嘟咽下好几口,又后知后觉自己已经喝了第三杯了,只好放下。
林随宁紧接着伸手把那杯还剩一半的果汁推到他跟前。
“为什么不喝?”她问,“我今天发现你还挺喜欢喝果汁的。”
贺明洵脱口而出,“没有。”
“我像个恶霸一样逼你又吃又喝的。”她不由分说地把吸管对准他的唇间,“喜欢就喝,今天给你一张自由自在券。”
果汁是草莓味的。
这回又快掉进湖里了。
第19章 查清
当晚七点,贺氏和左氏出了联合声明,逐条解释这场风波中被质疑的点。他们委托了第三方独立机构对公司账目和采购材料等问题进行了全面彻查,证明整个竞标流程都按照程序进行,公开公正。
同时,对这次造谣的账号发了律师函,保留追究的权利。
那个ID已经被查实是假冒内部员工的水军,在声明出来立刻就注销了账号。
唯独有一点比较奇怪,那天闹事的中年男人销声匿迹,完全查不到去向。
事情总算查得水落石出。
贺明洵站在微波炉前看网友评论,听到“叮”一声才放下手机。
刚准备端着加热完的剩菜去饭桌,他的脚步顿了顿,犹犹豫豫地又把碟子放下。中午吃完饭后他载林随宁回了家,她累得刚上车没多久就睡熟了。
回到家之后她也直接进了房间,直到现在天黑也没出来。
他站在厨房里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想明白应该给她先冲点药还是先喊她出来吃饭,身后突然传来了林随宁的声音。
“我看到你们发的联合声明了。”她走进厨房,越过他,把微波炉旁的碟子端出去,“虽然事情查清了,不过……”
贺明洵跟在她身后,“不过舆情走势还是不太乐观。”
他在看网友评论的时候就发现了,即使附上了强有力的证据,质疑声还是没有停下,有认为他们花钱捂嘴的,也有继续唱衰贺氏和左氏的。
对贺明洵本人的冷嘲热讽更是不少,有保存了那段视频的网友逐帧逐帧分析他“傲慢的神态和语言”。
“那个写帖子的水军很会点火。”林随宁往嘴里送了勺热粥,加热后过于粘稠的口感让她有点吞咽困难,“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挽回企业形象,还有你的形象。”
贺明洵不动声色地把一杯温水往她那边移了移。
林随宁没有看见他的动作,仍自顾自地吃着粥,忽地感受到旁边有一道很难忽略的视线。她疑惑地看向贺明洵,他正盯着她面前的那杯水。
她以为他渴了,把水往他的方向移过去,“发什么呆?”
——“为什么不喝?”
——“为什么推回给我?”
心里又有种奇怪的情绪在滋滋生长。
贺明洵拿起水杯一口灌下,他清了清嗓子,“没什么,我在想左氏那边的情况。”
说曹操曹操就到,下一刻他就接到了左思召的电话。
左思召不知道说了什么,贺明洵听得眉头越皱越深,直到快挂电话才说了一句完整的话,“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随时说。”
林随宁见他表情不对,忙问,“思召哥怎么了?”
“多事之秋。”贺明洵沉吟,“左氏的审计报告出了点问题,他现在要接受停职调查。”
“左氏连续挨了两遭,元气大伤。”她忧心忡忡,“左叔叔前不久才做了心脏搭桥手术,应该回不了左氏坐镇。”
“也不是没有其他人选。”贺明洵说,“就看他们的想法了。”
第20章 笼中鹤
“对啊,是有其他人选啊。”
左嘉禹怒气冲冲,“不就是我这个大冤种吗?”
他一边嚷嚷要借酒消愁,一边站在贺明洵的酒柜前打量,正想挑一瓶最贵的出来,余光瞥到林随宁从卧室里出来,只好讪讪地缩回手。
她扔了罐冰镇酸梅汤给他,“大白天的喝什么酒。”
“哇,我最爱喝这个。”左嘉禹笑眯眯地拧开拉环,“酸爽!”
贺明洵闻到她身上的苦橙花味比以往浓郁不少,“打翻香水了?”
林随宁背对他在调试唱片机,闻言顿了两秒,“嗯,手抖。”
爵士乐的音量不大,像午后的呢喃,让人心情放松。
“怎么就成大冤种了?”贺明洵继续刚刚的话题,“你也是左家的一份子,难道不合适吗?”
“我哥可是得到了双倍遗传,我爸和他亲妈都是商场高手。”左嘉禹耷拉着脸,“我妈和我都是搞艺术的啊,我这个半桶水的基因怎么和他比?真不知道董事会那群老头怎么想到选我做代理总裁,说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等我哥回来,自家田都要被我耕秃了。”
“你爸是什么看法?”
“他术后没恢复好,听到我哥的事情后一激动,又住院了。”左嘉禹叹气,“董事会都高票通过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便利贴,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支黑水笔,咬着笔帽,在上面刷刷画着什么。
半晌,他摊开掌心,“多写实。”
左嘉禹画的是一只困在牢笼里的鹤。
他嗟叹一声,“我那闲云野鹤的日子要结束了。”
贺明洵觉得他太矫情,懒得理他,而林随宁双手捧着罐没开封的酸梅汤,低头看着茶几上的笔放空。
左嘉禹见没人搭话,只好闭上嘴安静地听歌。听了两三首,他“咦”了一声,“怎么我每首都能跟着哼?《ShadowsofOurselves》,ZChef的霸榜歌啊!”
贺明洵嫌他太聒噪,站起来关掉唱片机,问他什么时候走。
左嘉禹扁嘴说了句现在,慢吞吞地挪到门口,见还是没人挽留,只好悻悻地离开了。
林随宁终于结束放空状态,拿起桌上的饮料空罐准备去扔,不料没拿稳,手一偏,里面剩下的一点深色液体洒在了衣服上。
她下意识抽纸巾胡乱擦几下,但越擦染色面积越大,才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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