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枝愣了下,看着他低落的神色,忙摇摇头:“你当时也在忙啊,再说如果是我在忙的话,可能也接不到你的……”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裴然伸手,将她被风吹到脸畔的碎发拂到了而后。
尤枝怔愣地看着他,随后想到,裴然一向风趣有礼,这几乎是他做过最出格的动作了。
裴然很快收回了手,看着她微僵的神情,顿了几秒钟,继而弯了弯唇,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尤枝同学,明天就是‘实习期’的最后一天了。”
尤枝轻轻地点了点头:“裴然……”
“不用这么快告诉我答案,”裴然打断了她,与她安静地对望着,许久笑了起来:“当初死星上映时,都没这么紧张过,真希望我有一个不错的成绩。”
“明天见。”
尤枝发愣地看着他的背影,良久才转身走进楼道。
不远处,路灯照不到的昏暗角落,黑色库里南静静地停在那里,后窗打开着,映出一张苍白瘦削的脸。
谢承礼安静地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门前,只有路灯孤寂地洒落满地光芒。
可刚刚相伴而行、彼此对望的男女,如同刀刻斧凿一般,印在他的脑海中。
这几天,他以为尤枝的工作很忙,以为她一定在忙着节目的事,才会没有去医院看他。
他想,她不能去,他来总可以了。
也不用打扰她,只是远远看一眼也好。
却看见了什么?
裴然说的实习期,又是什么?
谢承礼不知道,可是却隐约猜到了答案。
下颌紧绷着,谢承礼感觉自己断开的肋骨好像又在疼了,却又好像不只是肋骨,还有……左上方的地方。
谢承礼伸手抵着左胸口,意识阵阵混乱,理智在分崩离析的边缘试探着,最终还是如坠深渊。
他的脸上渐渐没了表情,眼神也像是被黑暗侵袭,带着平静的疯狂。
他不能让明天轻易地到来。
*
尤枝接到谢承礼的电话时,是在当天晚上九点左右。
今天回来得早,尤枝吃完晚饭洗完澡也才八点多,索性刷起之前一直没来得及看的节目来。
看着看着,她不由有些走神地想到明天。
尤枝自己都不清楚,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或者……什么都不想要。
也是在这时,手机响了。
谢承礼好像在一个空荡荡的地方,低哑的嗓音还带着回声:“尤枝,你说的欠我一个人情,还作数吗?”
尤枝怔了怔,应了一声。
谢承礼沉默了很久,久到尤枝怀疑对方是不是已经挂断的时候,他才开口:“我们见一面吧。”
谢承礼的司机来接的尤枝,没有去医院,反而一直开到了城东的别墅区。
当站在偌大的庄园别墅面前,看着灯火通明的一整栋楼及楼前的八根罗马柱,尤枝才知道,媒体口中那些天花乱坠的形容,从来没有夸张。
管家模样的人将她带到顶楼便离开了。
尤枝顿了下,推开唯一一扇门。
不像外面那样明亮,里面没有开灯,只有外面的灯柱与玻璃屋顶透出的月光,朦胧地照进房中。
钢琴曲安静地流淌着。
雪白的钢琴旁,搭着一根冷银色的拐杖。
谢承礼坐在月光下,侧颜精致得像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鼻梁高挺,喉结偶尔微动,穿着白色的休闲衣,安静地弹奏着。
神秘又优雅。
听见开门声,琴声有片刻的停顿,继而如常。
尤枝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听着,不知多久,琴声逐渐接近尾声,直到最后一个音落下,谢承礼看向她。
“当年,那个女人就是在这里听男人弹琴的,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安宁美好的时候。”
谢承礼曾经误闯进来过一次,看见了母亲的眼神,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她是在意谢寅的。
他想,那尤枝呢?会不会也会在这时候,像从前一样在意他呢?
“……谁?”尤枝问。
谢承礼平静地说:“我的父母。”
尤枝愣了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谢承礼似乎并不在意,微笑:“他们死后,我好像才对他们多了一些理解。”
就像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谢承礼忍受着心中涌出的强烈自厌,试图用微笑掩盖住自己那颗卑劣的心和昭然若揭的目的:“尤枝,你说如果我有需要,你会尽你所能地回报。”
他看向她,像是沉溺在水里的人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我需要你。”
只需要你。
第54章
尤枝从没想到谢承礼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以至于听见他的话时,整个人的神情仍是错愕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意识才慢慢回笼:“……什么意思?”
谢承礼仍坐在钢琴前, 抬眸看向她,瞳仁深邃而专注, 好一会儿他紧攥着拳,靠手背上裂开伤口的疼痛,来维持着表面的镇静。
他沙哑地说:“我们在一起。”
“以男女朋友的名义。”
说出口的瞬间,谢承礼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心脏不受克制地狂跳,连呼吸仿佛都带着回声。
像是在等待着宣判的罪徒, 等一个让自己或留在人间、或坠入地狱的答案。
也许过了几秒钟,也许很久, 他听见尤枝迟疑发问的声音:“你清楚你在说什么?”
谢承礼的长睫微颤, 视线徐徐垂落:“我一直都很清楚。”
尤枝再没有开口, 像是在消化着这个消息。
谢承礼出车祸那晚后,她其实隐约察觉到之前所谓的“以朋友的身份相处”,在无形中好像被改变了。
可当谢承礼说出“男女朋友”时,她还是觉得很荒谬。
当初对她的喜欢避之不及、对“喜欢”这样的情感嗤之以鼻、甚至为了打消她的念头亲口说出“对婚姻不感兴趣”的人, 现在却说要和自己交往。
尤枝这一刻思考了很多。
她想,也许比起别人, 谢承礼只是更习惯了与她在一起, 就像程意说的, 他将她纳入了他的圈子,所以曾经他即便不喜欢她, 却也会对她不错一样。
更也许……像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想要的总能轻易得到, 而她却是例外,更多的是占有欲作祟。
尤枝沉默了很久,低声问:“这是你想要的回报?”
谢承礼的手颤了下,薄唇紧抿着,艰涩地应:“嗯。”
应完后他发现,自己甚至希望尤枝问她“为什么”,他会顺理成章地回答。
可是尤枝没有问,她只是沉默着。
仿佛不在意他这样做的目的。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
谢承礼的心也在不断地坠落着,意识在混乱与平静之间不断地挣扎。
直到手机铃声打破空间的死寂,是尤枝的手机。
尤枝愣了愣,回过神来,看了眼屏幕。
程意的来电。
尤枝按下接听,没等开口,对方已经飞快地问:“尤枝,你有没有看见承礼?他的手机打不通,身体还很虚弱,医生说了不能乱走乱动……”
这里太过安静,程意的话透过听筒,轻易地被两人听见。
谢承礼定定地看着尤枝。
尤枝最终只对电话说了一声:“他在城东的别墅这边。”
程意陡然沉默,随后察觉到什么,应了一声挂断电话。
尤枝迎上谢承礼的视线,许久垂下眼帘:“我答应你。”
谢承礼的身体陡然僵滞,目光怔忡地看向她,继而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狂喜,只是这喜悦在看见后者的神情时逐渐冷却。
她的眼中,没有丝毫关于欢喜的表情,就像……真的只是在回报他的所谓“恩情”。
谢承礼的喉结滚动了下,咽下翻涌的情绪,扯出一抹笑:“好。”
最起码,明天她和裴然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最起码,她现在,回到了他的身边。
尤枝并没有在别墅多待,司机将谢承礼送去医院后,尤枝也直接回了出租屋。
这晚她的脑子昏昏沉沉的,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她梦见了当初从锦市狼狈逃离的自己,随后喘息着睁开眼睛,才发现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
手机上显示着谢承礼早上六点半时发来的一条消息:【早。】
尤枝盯着那个“早”字,久久没有回神,好一会儿想起和裴然约定好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半。
尤枝最终没有回复那条消息,将手机收起来,随意吃了午饭便去了金茂大厦。
没有去裴然的工作室,尤枝径自上了顶层,去到裴然的“秘密基地”。
电梯门徐徐打开,裴然已经在等着了,唇角噙着温敛的笑,一如既往地开着玩笑:“尤枝同学,你又提前了。”
尤枝看着他,没有笑,好一会儿轻声说:“裴然,我……”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裴然打断了她:“先进去吧。”
尤枝迟疑了下,看着率先走在前面的身影,抿紧唇跟上前去。
这里几乎没有变化,依旧空荡荡的,只是临近观影的地方,放了两张沙发和一个小茶几。
裴然没有立即坐下,先将窗帘落下,打开投影仪,偌大的屏幕徐徐滑落,伴随着裴然的声音一并响起:“也陪我看场电影吧,尤枝。”
就像她与许冰分手的那天一样。
裴然选的电影,是爱在三部曲中的第二部 。
《爱在日落黄昏时》。
男女主角在巴黎度过短暂而欢愉下午之后,杰西坐在沙发上听着席琳唱歌;而杰西全然不在意错过的飞机,想要攥住那份命中注定的缘分……
影片也结束在这样的氛围中。
“第二部 的开放式结局,我真的很羡慕。”裴然没有将窗帘升起,在昏暗的环境中,他安静地这样说。
尤枝怔怔地坐在那里,没有应声。
“只是,我等到的不是开放式结局,对不对?”裴然低声问。
早在昨晚他为她拂发,而她身子微僵时,就猜到了。
一阵寂静后,尤枝说:“对不起。”
裴然没有开口,许久笑了一声:“尤枝同学,你真的很固执。”
可却也是她当初执拗而虔诚地跪拜在佛像面前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昏暗中,裴然听见自己轻叹了一声,缓缓打开了窗帘。
落地窗外,正值夕阳西下,日落黄昏。
晕黄的光芒洒进来。
裴然从茶几下拿出一个蓝色的锦盒,递到尤枝面前。
尤枝不解地接了过来,却在打开的瞬间愣住,继而飞快地合上想要还回去:“我不能收。”
里面是一套名贵的星月耳饰和璀璨的项链。
裴然拦住了她推拒的手,认真地说:“还记得当初你和许冰分手时,看着的大荧幕上的广告吗?”
尤枝微怔。
裴然轻笑了一声:“希望以后,你想起那一天时,回忆起来的不是分手,而是我送你的礼物。”
尤枝的眼眶微热,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一样,发不出声音。
裴然的手迟疑了下,最终还是伸出,为她擦拭了下眼睛:“我可能真的算不上什么好人。”
“尤枝同学,看见你哭,我竟然有些高兴。”
因为这一次,她是为他哭的。
尤枝离开金茂大厦时,将近六点了。
天色渐暗。
尤枝拒绝了裴然的相送,一个人走进电梯,只是在电梯门将要关上时,裴然突然跑了过来,看着她:“尤枝,如果两年前那场酒会,是我先邀请你,你会不会答应?”
尤枝怔住,在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她轻轻点了点头。
裴然看着她笑了起来,只是电梯下行后,他唇角的笑一点点消失不见。
同在这个行业中,他知道他们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只是……也只是见面而已,他再没有机会。
许久,裴然拿出手机,习惯地翻开收藏的照片,是当初在秦市雪场的斜坡上,他与她站在月色下对望的画面。
看见这张照片时,他曾经发过一句话:【我望见有两个月亮。】
一个在天上,一个在眼前。
*
从金茂大厦出来,尤枝没有立刻回出租屋,也没有去地铁站,只是随意搭乘了一辆公交车,坐在后排,任由车走走停停,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海城的冬天似乎真的要过去了,街上的人们穿的衣服也薄了好多。
路灯静静地照着一方路面。
临近西郊,车上的乘客下去好多,原本有些嘈乱的环境陡然安静下来。
尤枝依旧看着外面,许久睫毛微颤。
她看见了曾经裴然带她来的那处复古乐园,树上的灯串正在一闪一闪的。
尤枝不觉弯了弯唇。
和裴然待在一块,总是很容易快乐,尤枝清楚,这种快乐,不是因为“合适”。
可是,似乎也没有到“喜欢”。
回到小区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尤枝走下出租车,安静地沿着小路朝前走,还没走到楼下便听见隐隐约约传来几声清甜又紧张的女声:“……一直看你待在这里,请问需要帮忙吗?”
尤枝循着声音抬头看去。
楼门口那盏橘色灯光下,谢承礼坐在花坛的石阶上,长腿微展,脸色苍白,在夜色中透着几分单薄的脆弱。
冷银色的拐杖立在一旁。
脸颊通红的女孩站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眼中是明亮的羞怯与欢喜。
“不用,谢谢。”谢承礼语气很冷漠,始终低头看着手中的手机。
“你是在等人吗?”女孩没有退缩,“我可以扶你去里面等……”说着,她便要上前。
谢承礼下意识地避开她的手,却在抬眸的瞬间,看见不远处站着的纤细身影。
他的身躯一僵,目光怔怔地看着尤枝。
女孩们察觉到他的异常,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清尤枝后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格外英俊的男人,眼中的光逐渐暗淡,垂下眼帘飞快地走远了。
尤枝看着女孩的背影,若有所思。
“我没有要她扶。”谢承礼几乎立刻说。
尤枝怔了下,终于看向他:“你怎么在这里?”
谢承礼顿了顿,手中的手机屏幕已经自动熄灭。
今天一整天,他都在等着她的消息,可是什么都没有,他给她发的消息,没有回复,给她去电,也无人接听。
他怕她后悔和他在一起,怕她看见裴然后心软,所以只有在这里,才能勉强得到一丝安慰。
“我给你去电你没有接听,”谢承礼说,“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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