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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她默念到“二”这个数字时，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后背。
沈星陌怔然回头。
从野就在她身旁，一改平日里倦懒散漫的模样，认真地盯着她看，意味深长地问：“一定要向前冲吗？”
似乎是在自问自答，他悠悠地吐出四个字：“不一定吧。”
沈星陌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嗯？”
从野的头发在微风中拂动，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覆盖过她头顶太阳的位置，雪色作背景板，他成为她视线中唯一鲜明的存在。
他的声音很静，拂过耳际时，像风吹过湖面，带起浅浅涟漪。
“沈星陌，滑雪不是你必须要做的事，你不需要这样勉强自己。”
沈星陌下意识想反驳，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昨晚四个人围在桌前谈论滑雪计划时，从野会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她。
那是带着审视的目光。
其实坐飞机时他就发现了吧。
她明明很害怕，却不愿意泄露出内心一丝一毫的恐惧，因为这样就不酷了，不符合沈星陌在大众心目中无所畏惧的拽姐形象。
从小到大，自己都是这样爱逞强，不愿意直面内心恐惧的性格。
她很早就知道。
也知道自己本质就是一个嘴硬的胆小鬼，明明惧怕的事情有很多，却总是披着坚硬外壳，装作无所畏惧的模样。
而从野，他什么都明白，只是一直装作不懂。
因为他深知沈星陌这个人，嘴硬又要面子，不愿在他人面前显得软弱。
所以他随和地配她演起了戏，接受她所有的小心思。
这个世界上会有一个人，他不是世界上另一个你，和你天差地别，但却比任何一个人都了解你。
他会戳破你费尽心思筑起所有高塔危墙，直接了当地点醒你的脆弱。
这个人，看得清楚面具下你的真面目，了解你全部的软弱。
他一直存在。
就这样被从野利落地撕开了她的伪装，沈星陌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突然有些茫然，不知道该顺势而下，还是应该遵从自己的本心。
就在这时，从野的手轻轻抓着她。
他心无旁骛地瞧着她，声线干净柔和：“你现在不想滑也可以，休息一下也没有关系，我会陪着你，就像小时候那样。”
-
“累死了。”
回到酒店，林洛琪嘟囔着嘴，声音软绵绵地抱怨道：“救命，我觉得我的骨头要散架了。”
齐纵毕竟有经验，知道怎么留存体力，看上去比林洛琪精神一些。
他说：“习惯就好。”
林洛琪摇头：“习惯不了！其实摔跤什么都还好，但爬上爬下真的太虐了。”
齐纵轻哂了一声。
转过头去看正在喝乌龙茶的沈星陌，他问：“你们今天滑的怎么样？明天还继续吗？还是去别的地方转转？”
林洛琪哭丧着脸对沈星陌撒娇道：“陌陌，我们明天去逛街吧，我不想滑雪了，再滑下去我就彻底走不动路了。”
沈星陌拧开瓶盖，仰起头，大口大口将冰凉的饮料灌下。
她答应林洛琪：“好。”
沈星陌与从野最后没有滑雪。
从野让她做选择，她最后鬼使神差还真选了直面内心恐惧，遵从本心的选择。
导致两个人一趟都没滑成，原地下山，在服务中心喝了一下午咖啡。
这种没骨气的事情她是破天荒第一次做，但感觉还不赖。
齐纵见自己的问题还没被解答，不屈不挠地问沈星陌：“喂、喂，你们玩得怎么样啊，高级雪道爽不爽，滑了几次摔了几跤？”
论哪壶不开提哪壶这方面，齐纵还真是无人争锋。
沈星陌轻轻抬眼，和从野对视。
即使没有真正讨论过，但今天他们没有滑雪这件事是秘密。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秘密。
两个人心照不宣。
“就那样。”从野懒洋洋地放下原本握在手里的扑克牌，转移话题，“玩牌吗？”
齐纵拿起扑克牌，问：“行啊，憋七还是拖拉机？”
“都行。”
那晚，每当齐纵或是林洛琪不经意提起下午滑雪体验，从野都替她回答了，还对答如流。
从野那家伙，一直很擅长装糊涂。
仔细想想，他好像也没什么事是不擅长的。
连撒谎打马虎眼这种事，都能做到滴水不漏。
玩了两个小时牌，沈星陌有点累了，剩下三个人神采奕奕的，越玩越兴奋。
她在齐纵洗牌的时候说：“你们玩斗地主吧，我得处理点事情。”
“哦。好吧。”
清脆的洗牌声继续响起，沈星陌坐到沙发上，揉了揉太阳穴。
累是一方面，她确实还有事情要处理。
沈星陌刚刚收到来自下任实习生的连环问题轰炸，多到她不想回，但她还是耐着性子，一条一条回复。
……
半个小时后，三个人斗地主玩腻了，便解散牌局，找别的事情做。
“诶，陌陌呢？”林洛琪想起刚刚坐在沙发上的沈星陌，边问边走。
她本想走回房间卸妆，却看见沙发上躺着一人。
是沈星陌。
沈星陌头靠着沙发扶手，弓着背，像小婴儿般蜷缩成一团，呼吸平稳。
脚步声渐近，她纹丝不动，没什么反应。
她睡着了。
林洛琪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用气音问身后的从野：“怎么办？就让陌陌睡在这里吗？要不要找床被子啊？会着凉的。”
她话中有话，边连连眨眼，以此暗示从野。
从野垂眸，静静地看着沉睡状态中的沈星陌，没出声。
但下一秒，他用动作证明自己秒懂了林洛琪话中的含义。
在林洛琪笑眯眯的注视下，从野弯下腰，将沈星陌拦腰抱起。
她很轻，他毫不费力地就将她托举起来，动作流畅。
从野抱着沈星陌一路回到主卧，把她放到床上，动作轻缓，小心翼翼，怕惊醒正在睡梦中的人。
帮她掖好被子，从野视线若有似无地凝着沈星陌，若有所思的模样。
沈星陌此时眉头微皱，唇瓣紧紧阖着，微颤的长睫像黑色羽翼，似乎沉迷在一个并不完美的梦境中。
从野下意识想伸手摸摸她的脑袋，但又想起了什么。
手悬在半空中，像被人按下暂停键。
就在此时此分此秒。
沈星陌睁开了双眼。
第30章 坠落
沈星陌在被从野抱起的刹那就醒了。
她没挣脱, 是因为意识还朦朦胧胧的, 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下意识觉得这是梦境。
因为从野和她不会有这么亲密的举动。
从野垫在她腰间的手臂牢牢承接着她大部分的重量，接触沈星陌腰部皮肤的触感提醒她，这不是梦。
沈星陌想起来刚刚他们在玩扑克牌, 之后她先退出了牌局, 坐到沙发上回答下任实习生的发来的问题。
她本来回答问题时就昏昏欲睡，对方的问题数量还那么多。
在打最后几个字的时候, 她眼睛都睁不开了。
所以在沙发上睡着了。
在被从野抱回卧室的路上，时间不长不短, 她都在闭着眼睛装睡。
漫在鼻腔之前的，是他身上清新的味道。
因为这时候睁开眼与从野对上眼, 才更尴尬，她甚至从野会一个不稳把她摔在地上。
为了人身安全考虑，她紧紧闭着眼装睡。
结果装到一半, 还是破功了。
睁开眼之后，沈星陌眼前清晰呈现出从野的轮廓与眉眼。
他遮住了头顶的那盏照明灯，半弯着腰，双手撑在床沿，俯视她的角度。
沈星陌抿了抿唇。
此时她与从野的姿势过于暧昧，导致她暂时得了失语症, 想说些什么话打破僵局, 又觉此刻说什么都不对。
房间里寂静无声，门外是走动的脚步声，交织模模糊糊的笑声, 齐纵与林洛琪这两个夜猫子正有说有笑。
面对面的对望，沈星陌发现从野的鼻子左侧有一颗小痣, 很淡，乍一看不易察觉。
心脏像玻璃杯里刚倒满的啤酒，绵密的泡沫正在往上涌，直至满溢。
从野偏浅的瞳色里似乎蕴着点点笑意，与她相比，他显得镇定多了。
下一秒，他站直了身子，往门口的方向走，留给她一个背影。
在离开前，他按了下照明灯开关键，“啪嗒”一声之后，房间陷入一片漆黑。
在漆黑中，沈星陌听见他清沉的声音。
“晚安。”
-
沈星陌没有睡着。
随着从野的那声“晚安”，随之而来的是她躁动的心跳声，在静谧的房间里，像密密匝匝落下来的雨点。
过分喧嚣。
白日里堆积的疲劳此时一扫而空，大脑供血充足。
沈星陌试图闭上眼睛，转移注意力，都无法驱散脑海中刚刚与从野对视时的场景片段。
隔了一会儿，门外传来OO@@的谈话声，她听见了从野的声音。
他似乎加入了林洛琪与齐纵的谈话之中。
沈星陌睡不着，却没有再出房门的打算，她知道走出去，琪琪一定会用那种磕CP的星星眼对着她与从野。
什么都磕只会害了她。
沈星陌本想靠刷手机打发一下时间，伸手摸了摸，没有找到手机。
她才惊觉刚刚在沙发上睡着，手机被她压在靠垫下面，从野抱她回来的时候，肯定不会注意到她的手机。
算了。
沈星陌自暴自弃地决定靠数星星来催眠自己。
在她数到第一千八百七十五颗星星的时候，房门被再次打开。
林洛琪以为沈星陌已经熟睡，贴心地没有把灯打开，摸着黑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在沈星陌身边躺下。
说了声“陌陌，晚安”之后，白天滑雪耗费的体力与积累的疲劳让林洛琪很快入睡。
沈星陌却仍旧丝毫没有倦意，翻了个身，继续数星星。
明明是默数，但数着数着，沈星陌开始口渴。
除了隐隐风声，外面已经完全听不见任何动静，所有人应该都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下了。
沈星陌走下床，趿拉着拖鞋走到门边，慢动作地拧开门把手。
主厅里的灯没关，她走到厨房，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了几口。
在仰头喝水的瞬间，她的余光发现阳台上似乎有一道黑色身影，瘦瘦长长的，背对着自己。
放下水瓶，她定睛一看，站在外面的事从野。
月山夜间气温在零度以下，外面又在飘雪，他只穿了件单衣站在窗外，看起来像是已经在外面呆了好一会儿。
沈星陌在心里天人交战了片刻。
她最终还是选择送件衣服给他。
从门口衣柜里扯出从野的外套，又给自己身上披了件羽绒服，朝阳台的方向走去。
阳台门是推拉式玻璃门，沈星陌拉开门的时候，从野听见响动，回过头。
夜色之中，他的五官模糊又柔和，侧影薄利。
沈星陌看见他嘴里含着一根什么东西。
她眨了眨眼睛，定睛一看，果然是香烟，但是没有点燃。
“穿上吧，外面冷。”她若无其事地将怀里抱着的外套递给从野，“你在抽烟吗？”
从野闻言，立即取下烟，解释道：“以前抽过一阵子，现在不抽了，最近齐纵整天在我面前抽烟，所以就有点，怎么说，戒断反应。”
“这样啊。”
沈星陌有些许惊讶。
她从来不知道从野居然会抽烟，印象里，他从来没在自己面前点过烟。
无论是他们整天混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回国后，他的身上从来没有沾染过任何烟草味。
那么，抽烟是他出国时染上的习惯吗？
她没有多问，毕竟他现在已经戒掉了。
从野披上她拿给他的外套，拉链没拉上，只是把领口的搭扣合上。
他对她说：“谢谢。”
沈星陌静静看着他，摇了摇头，缓缓出声：“说谢谢的，应该是我才对。”
从野的手一顿，侧过头，直直瞧着她的眼睛。
他似笑非笑地问：“为哪件事？”
沈星陌马上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她的谢谢是针对他刚刚抱她回卧室，还是别的事情。
脸颊倏然变烫。
她别过脸，清了清嗓子。
然后低声说：“很多事。”
无论是配合她演戏，还是鼓励她直面内心恐惧，在不经意的时分，他帮了她太多。
小时候，他们小团体犯了错闯了祸，烂摊子都丢给从野来收拾。
长到这么大，她还是没什么长进。
遇到困难，受了气，下意识就会找从野帮忙。
即使面对他的时候会忐忑，但是心里其实底气十足。
无论发生什么，从野永远会站在她那一边的底气。
为什么呢。
明明他们中间隔了许多年，这期间，她从未主动联系过他，两个人不可能再回到从前那样肆无忌惮的模样。
但是在和他相处时，自己的心境却又恢复到了从前，下意识把他当做自己最亲近的伙伴，和唯一愿意在他面前撕破伪装的人。
或许是因为从野太了解她。
甚至比她自己还要看得清楚，伪装完全没有必要。
从野是在她高筑起城墙之前，就已经走进她领地的人。
重逢之后，他一点点打破她的城墙，没有暴虐地攻城掠地，而是静静地告诉她，不用那么费力地筑墙也可以。
如果没有遇见从野，很多事情，大概会变得不一样。
沈星陌深吸了一口气，吐气时，白雾飘散在空中，伴着飞扬的雪花，散作尘埃。
眼前是白雪皑皑的景象，被雪覆盖的城市依旧明亮，只是添了几分苍茫与空寂。
此情此景，勾起了沈星陌脑海里，很多年前的回忆。
也是类似这样的夜晚，她和从野在他们家云南的度假别墅，坐在阳台上，看着繁星铺满天，蝉鸣声不停歇。
就这样，过了很多很多年。
也许是因为景致太美，让人的心脏也随之一动，最柔软的那部分被带了出来。
沈星陌突然叫了一声从野的名字。
从野半倚在墙边，手垂下，琥珀色的眸子在半明半昧的夜色下散着光，清澈剔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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