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溪脸色沉下去:“你是何人,何故出手伤慕师兄?”
江黎奋力挣扎,怒视慕从嘉道:“慕从嘉,我师妹性情纯善,绝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你不分青红皂白杀了她,我今日便是拼上性命也要给她报仇!”
他是今日才得知此事的。
此前他留在芜阳宗处理后事,消息闭塞,等终于下山时,便听闻玄清宗泽月宗都在追杀曲琉裳,理由是她盗走了两宗的至宝。
但曲琉裳是何品性他再清楚不过,他绝不相信曲琉裳会做出那样的事,他只怕有人在利用曲琉裳,在陷害她,他只怕来不及保护她。
他还是晚了一步。
他在折返的玄清宗弟子口中听说,慕从嘉一剑刺穿了曲琉裳的心脏。
那一瞬间,他大脑一片空白,如坠冰窖。
等他反应过来,眼泪已打湿了衣襟。
师尊已逝,他却连师尊最疼爱的女儿都保护不好,让她丧了命。
被刺穿心脏,她该有多疼。
江黎握紧了拳,心中恨意翻天。
慕从嘉!枉他以为慕从嘉喜欢她,会待她好,会保护她,可他竟然杀了曲琉裳!
他就不该相信旁人会好好待她,他们根本不懂曲琉裳有多好。
他要去杀了慕从嘉。
剧烈挣扎下,灵溪一人渐渐吃力,传话弟子立刻唤人上前帮忙,几名弟子合力,死死按住了他。
灵溪松开手,看向慕从嘉:“师兄。”
慕从嘉一步一步走近江黎,低头俯视他,心中升起一种微妙的、难以言说的快意。
便是在这一刻,他蓦然意识到,这世上无人会再知曲琉裳还活着,只有他知。
往后陪在曲琉裳身边的人,也只会有他。
不会再有人同他抢曲琉裳了。
江黎也不例外。
这份快意甚至冲淡了他见到江黎的怒意,令他眸中都控制不住地流露出几分愉悦。
原来她还是喜欢“长离”多一些,这样重要的事都未曾与江黎提过半分。
不过也是,告诉江黎又有何用,废物东西,如何能保护她。
这世上,只有他能保护曲琉裳。
江黎看到他走近,情绪愈发激烈:“慕从嘉,枉我以为你会好好待她,枉我将她留在行云宗,你竟然下死手杀了她!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找死!”
灵溪听到此也忍不住皱眉,为难道:“慕师兄,这……”
慕从嘉冷冷看了江黎片刻,俯身,手指点在他额间。
被制住的江黎自然躲不开这一下,指尖散出的灵力令他声音断在口中,江黎闭眼垂下头颅,一瞬没了动静。
弟子伸手去探他鼻息,回道:“慕师兄,他睡过去了。”
“扔出去。”慕从嘉转身离开,“日后不许他再上山。”
“是。”弟子们得了令,架起江黎向山下而去。
灵溪看了一眼江黎,匆忙跟上慕从嘉:“慕师兄,外人不了解经过,那些话你莫要放在心上,莫要在意。”
慕从嘉意味不明看灵溪一眼,回答:“不会。”
章
他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同江黎计较。
这一回他没有出手伤江黎,裳裳会奖励他的。
*
令苍房间内,白h正在为令苍擦嘴角的药渍,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欣喜道:“慕师兄,灵溪师姐,你们快来,师尊醒了。”
令苍亦闻声看向他们。
他坐靠在背后的枕头上,许是大病初愈,面色不怎么好,不如往日那般精神,眼神也浑浊了几分。
白h端起药碗离开,换灵溪上前扶住令苍。
灵溪关切道:“师尊,您怎么样?”章
“为师无碍。”令苍看向停在原地的慕从嘉,“从嘉,来。”
“师尊,您伤势严重,是慕师兄为您采来了可起死回生的冰莲。前日夜里慕师兄浑身是血地回来,可将我们都吓得不轻。”灵溪担忧看一眼慕从嘉,补充道。
“你受伤了?”令苍眼中溢出心疼,“从嘉,来让为师看看。”
慕从嘉低眸,压下眼底的阴鸷,缓缓走上前道:“师尊。”
令苍被灵溪扶着又坐起一些,细细瞧过一遍他面色,低声叹了一口气:“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弟子不敢居功,这些时日还是师妹更辛苦些,宗门内的事务多是由师妹处理的。”
“灵溪?”令苍有些意外,看向灵溪,眼神带上欣慰,“你也辛苦了。”
灵溪不好意思地低头:“弟子没有让师尊和师兄失望就好。”
“师尊。”慕从嘉又道,“弟子去采摘冰莲时伤势较重,还望师尊能给弟子些养伤的时间,允宗内事务的处理以师妹为主,弟子为辅。如今师妹已能担当大任,相信不会有什么影响。”
“师兄,这怎么好……”灵溪吃惊道。
慕从嘉望着令苍,没有回灵溪的话。
沉默片刻,令苍慢慢道:“也好。看你气色不佳,是该好好休息,好好养养,这段时日的事务,便交给灵溪处理吧。”
他看向灵溪:“灵溪,你若有什么不懂的,记得多问问从嘉。”
乍然被委以重任,灵溪慌张低下头:“师尊,我不行的,之前是慕师兄不在我才临危上阵,短期尚可应对,长期的话……我不行的。”
令苍看一眼慕从嘉,含笑道:“灵溪,你也历练许久,跟着从嘉处理了不少事,从嘉既相信你,说你可以,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去试试吧。”
“慕师兄……”灵溪求助地看向慕从嘉。
“师妹。”慕从嘉面色平静看她,没有说别的,只说了四个字,“师兄累了。”
那一瞬间灵溪心尖泛起微微的疼。
她知晓慕师兄只是在说他累了,需要休息一段时间,可莫名地,她却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长久的疲惫。
慕师兄好似已经筋疲力尽,再也撑不下去了。
过去她总躲在师尊与师兄背后,散漫,时常偷懒,不喜处理枯燥的事务,认为万事都有师尊和师兄在。
可今日师兄平平淡淡四个字却让她意识到,他们的保护伞也是会累的,她在这保护伞下,着实安逸太久了。
如今师尊仍需要休养,师兄更是重伤疲惫,行云宗总是需要一个人来撑起,总是需要一个人来担一些责任的。
灵溪怔怔看了慕从嘉半晌,心情沉重地低头:“是,师尊放心,师兄放心,我一定尽力照顾好宗门。”
“不必太有压力。”令苍笑着道。
灵溪点头。
“师尊若无其他事,弟子便先回去休息了。”慕从嘉道。
“去吧。”
慕从嘉略一低头,转身离去。
第51章 记忆
曲琉裳这一觉睡了很久, 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曾经被重重白雾阻隔的记忆,终于一点点重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想起了芜阳宗,想起了无数同门,想起了……曲恪。
她的爹爹。
她的娘亲生下她后便血崩而亡, 得知真相的曲琉裳一度伤心不能接受, 曲恪便用宽厚的手掌覆在她头顶, 告诉她,娘亲爱她胜过生命, 正因如此, 她才要好好活下去,替娘亲好好看过这世界。
彼时懵懂,不懂话中深意,但她看见曲恪的泪落在手背上。
“爹爹, 你怎么哭了?”
曲恪用手指擦了擦眼角,蹲下笑着对她道:“没事,爹爹只是……太想你娘亲了。”
曲琉裳知道他有多想念娘亲。
她看到爹爹为娘亲写下一封又一封的信,看到爹爹时常擦拭娘亲的遗物,譬如木梳, 譬如长笛, 也看到爹爹时常去一颗香樟树下静立。
据师兄师姐说, 那是娘亲与爹爹一起种的。
物是人非, 曲恪眼里的思念疯长。
年幼的曲琉裳不知如何安慰曲恪,上前抱住他的手臂,声音软软道:“爹爹别哭。”
曲恪笑了笑,应道:“嗯, 爹爹不哭。”
枫叶开始飘落的时候,曲琉裳看到其他几个宗门的掌门来找曲恪, 他们见到她还慈眉善目地笑:“你就是小琉裳呀。”
曲琉裳不知如何称呼,呐呐看着他们,最后还是曲恪替她解了围,带着几人去书阁谈话。
谈话的结果是不欢而散。
几人拂袖离开,曲琉裳匆匆跑进书阁,看到曲恪一人撑着头,重重叹了口气。
“爹爹。”
曲恪看到她,伸出手:“小裳,来。”
他抱她坐在腿上,语气沉重:“爹爹会不会太自私了?”
曲琉裳听不懂,小大人一般用手轻轻拍曲恪的背,安慰道:“爹爹不自私。”
曲恪笑了笑,眼眶微微湿润:“小裳,爹实在做不出这伤天害理的事,将来某一日你若知道这些,希望你不要怨恨爹。”
“用那种手段换取芜阳宗的太平,爹……做不到。”
曲琉裳并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但那日过后不久,妖兽侵袭芜阳宗的次数愈发频繁,无数妖兽向芜阳宗靠近。
直至十六年后,芜阳宗覆灭。
最后那一日,芜阳宗已破败不堪,宗门所剩同门寥寥无几。
曲恪将她唤去身边,目光不舍。他语气哀伤说,他是芜阳宗之首,有不得不从的道,理应与宗门共进退,他最后的愿望,便是她离开这里,好好活下去。
去哪里都好,他只盼她好好活下去。
曲恪还说,不必为他难过,他很快就可以去见她的娘亲了。
曲琉裳意识到将要发生的事,心中惊慌,大哭说着不要,要陪曲恪一起,却被曲恪反手打晕,用尽全力送离了芜阳宗。
她在一处荒无人烟的崖下醒来,罡风猛烈,少女伸手捂住眼睛,恸哭不止。
曲恪常说,她娘亲爱她胜过生命,可她想,他亦是,他亦爱她胜过生命。
曲琉裳不愿辜负曲恪的心意,跌跌撞撞向就近的行云宗而去。
路上偶遇小川,她不放心他一人,将他安顿在山下小镇后独自上了山。
行至山脚,多日赶路令她疲惫不堪,倒在树下,再醒来,便是失去所有记忆、被奉吾用剑抵住脖颈的那一幕。
记忆纷沓而至,曲琉裳心中骤痛,即便在睡梦中也不禁流下两行清泪。
爹爹……她的爹爹。
烛火摇曳,一只微凉的手替床上的少女轻轻擦去眼泪。
慕从嘉扶着曲琉裳靠在自己怀中,端起碗喂她喝了些水。放下碗,他伸出手,抚过少女脸颊。
哭成这样,她梦到了什么?
他低眸,沉默看她良久,又扶她在床上躺好,掖好被角,转身离开了房间。
身后的少女无知无觉,梦里的回忆愈发清晰。
她还想起了江黎。
江黎与她年龄相近,自小一起长大,对她极为爱护照顾。
幼时他会爬上树给她摘野果解馋,之后不慎踩空,摔得鼻青脸肿,曲琉裳看着他,担心害怕得直哭,他却强忍着痛,将果子递给她,笑着说,师兄没事。
后来曲恪问起怎么回事,江黎只字不提她,只说自己贪玩,曲琉裳不忍,说出真相,结果是两人双双被罚去打扫正殿。
那时的江黎还不懂得掩藏自己的心思,嘴角高高扬起,开心了一整日。
后来再长大些,要开始修习。
江黎勤奋又刻苦,日夜不休,比她先一步得到下山除妖的资格,小小的少年学着曲恪那样对她说,等他回来,给她带最喜欢吃的那家糕点,给她带糖葫芦。
曲琉裳忍不住笑了,没有注意到他眼中暗含的情愫。
少女出落至十五岁,脸上的稚气渐渐褪去,像含苞待放的花朵,姿容初现,日渐动人。
不知是从哪一日哪一人开始,不断有人对她示好,不断有人对她表明心意。
就连江黎也变得奇怪起来,常常对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她皱眉沉思要如何委婉拒绝那些人,江黎看在眼里,最后找到她,说出了那个法子――若不好拒绝,可借用他的名头,她有了婚约,定会让他们知难而退。
等有朝一日她找到真正喜欢的人,他会亲自去向她的夫婿解释,绝不多加阻拦,他只是想帮她。
面对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兄,曲琉裳不疑有他,略一思考,笑着同意了。
江黎怔怔看她,长舒一口气,亦笑了起来。
芜阳宗的最后一日,外出的江黎未来得及赶回。
她离开芜阳宗,想等安定下来后再与江黎联系,却不料之后遇到意外,这一迟,便迟了数日。
曲琉裳还想起许多,想起芜阳宗上下友爱,即便日后妖兽渐多,境况糟糕,也无一人背叛师门,他们坚持除妖,坚持守护芜阳宗。
想起芜阳宗山上林立的高树,山涧的溪水,崖间峭壁上顽强坚韧的野花。
……
床上的少女眼睫颤了颤,终于睁开眼醒了过来。
入目是木质的屋顶。
她伸手拉开身上的薄被,捂着微肿的眼睛坐了起来。
天光自窗户投进地面,房间内宽敞而明亮。
她看到自己身上仍是之前那身衣裙,没有被人换过,而发髻不知何时被解开,松松散散垂泻在身侧。章
这是,哪儿?
现在又是什么时候了?
章
曲琉裳揉了揉眼睛,仍沉浸在过往的回忆中,曾经想不明白的问题终于一一有了解释。
她想,现在她知道其他掌门为何与爹爹不欢而散,爹爹为何会说出那样一番话了。
他们想与爹爹一起去夺取长离娘亲的骨头,而爹爹拒绝了他们。
没有骨头庇佑的芜阳宗成了妖兽唯一的目标,自然难以承受,最终走向覆灭。
芜阳宗毁于妖兽之手,但真正造就这一切的,是他们的自私。
少女手抚住额头,思绪纷乱。
对了,已经不是长离了,他是慕从嘉。
她倒下前最后的记忆,是慕从嘉伸手盖住了她的眼睛,让她睡了过去,他对她说,一切都交给他。
交给他?
他们的假死计划成功了吗?
她猛然想起手镯被书仪扯了下去,手腕上已变得空空荡荡。
手镯?
曲琉裳顿了顿,有些迷茫地意识到,原来只要取下手镯就可以恢复记忆。
她曾经恢复不了记忆,是因为取下手镯的时间太短了吗?
但如今记忆恢复,也彻底证明系统对她说的话皆是谎言。
她并非来自世界之外,而是本就属于这个世界,所以她能得心应手地使用灵力与兵器,会对曲恪的玉佩产生惊人的熟悉感。
系统惧怕她取下手镯恢复记忆,所以才编织了魂飞魄散的假话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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