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虞顿了顿,叹口气:“本来寿宴的食材是我负责,出了事也应该由我承担责任,无端连累嫂嫂,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都过去了,我说了并没有责怪母亲,欧阳姑娘也无需介怀。”
“嫂嫂如此说,倒更叫我难安,这支玉簪是我昨日特意出门为嫂嫂挑选的,请嫂嫂务必收下。”
纪棠摇头:“这件事我真未放在心上,欧阳姑娘还是把簪子收回吧。”
“这么说,嫂嫂是不肯原谅义母,不肯原谅我。”说到后面竟带了些哭腔,欧阳虞拿起绢帕拭起泪来。
纪棠垂眼,掩去瞬间的不耐烦,这个欧阳虞,比她想象中难缠。
此时,却听得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世子爷回来了。”
纪棠站起身来,魏叙已跨进屋内,他一身靛蓝滚边薄袍,双手负在身后。
欧阳虞急忙拭干眼泪站起来行礼,魏叙审视的目光看看欧阳虞又看看纪棠,最后落在欧阳虞脸上:“好端端的,哭什么?”
“没,没什么……叙哥哥刚回来,一定有话要和嫂嫂讲,我就不打扰了。”
待欧阳虞离去,纪棠垂首倒了一杯茶:“世子爷请用茶。”
“不必了。”他未伸手,语气淡淡,“适才从祖母那边过来,寿宴的事我都知道了。”
纪棠笑笑,未置一语,继而又听他道:“我知你受了委屈,母亲年岁大了,脾性难免急躁些,你多担待。”
好一句“你多担待”啊,纪棠早知道他会这么说,不过,无论他说什么,她心无波澜。
“世子爷言重了,此事我并无半分责怪母亲的意思。”
魏叙以为她会哭诉一番,毕竟平白遭受指责,换了任何人心里都会不好受。在来的路上,他还在想如何宽慰她,如今看来是他多虑了。
“不管怎样,我替母亲给你赔个不是。”
纪棠弯了弯嘴角:“世子爷一路辛苦,不如先回去歇息吧。”
魏叙“嗯”一声,转身欲去,又顿住脚步,看了一眼桌上的锦盒:“阿虞年纪小,做事难免不周全,此事是意外,你也不要怪她了。”
“我知道。”纪棠恭顺地答应着,将人送出去,“世子爷慢走。”
回到屋里,阿若的暴脾气又止不住了:“太过分了!大夫人如此欺辱,世子爷非但不替您出头,还跑来叫您多担待,这是什么道理?”
纪棠缓缓喝下方才为魏叙到的那杯茶,看向窗外:“阿若,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侯府,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离开侯府?少夫人要去哪儿?”阿若不解地凑过去。
“去哪儿还不知道,总之是要离开。”
阿若惊讶得长大了嘴,冷静下来后又抿嘴想了半晌,最后坚定地说:“少夫人去哪,阿若就去哪!”
“好。”纪棠拍了拍她的手,转身拿起桌上的锦盒,“送到绿芜院去。”
“是,什么玉簪,咱们才不稀罕。”
纪棠笑了。阿若是老夫人拨给她的,自她进魏家,就跟在她身边。上一世,因替她抱不平,阿若被孙氏发卖出去,她因怀了身孕行动不便,赶到之时人已经被拖走。
几经打探,终于得知阿若被卖到了青楼,她通知表哥去救人,等来的却是她不堪折辱跳楼身亡的噩耗。
好阿若,这一世,一定会护你周全。
——
晚间,兰和院摆饭,魏家小一辈的都到齐了。吃罢晚饭,琅哥儿摇头晃脑地给大家背《千字文》,成功赚到两颗大桃子。
“去玩吧。”老夫人宠溺地捏捏小孙子的脸蛋,小家伙抱着桃子跑了出去。
“听闻大哥此次是与都察司右都御史韩大人一道出门?”魏暄手里拿着西瓜,眼神闪亮,右都御史,那可是正二品的官职。
“是,有个案子,亲自去了一趟戚县。”
“戚县?听说这个地方多流寇盗匪,乱得很那,大哥难道是去抓强盗?”程苒好奇地问。
魏暄白了妻子一眼:“抓什么强盗,你以为都察司是县衙门呢?大哥此次去,定是去办大案的,是吧大哥?”
魏叙笑了笑,埋头喝茶。
“好了,不说朝堂上的事。”老夫人岔开话题,“叙儿这次回来,得了五日休沐,正好去别庄避避暑,你们都一块去吧。”
听说要去别庄,大家都很高兴,魏襄头个嚷嚷着要回去收拾行装。
老夫人笑道:“都回吧,明儿早些出发,日头出来可就热了。”
众人行礼告退,纪棠走到门口,却听老太太又道:“叙儿,今夜去玉棠轩歇息,好好陪陪你媳妇。”
欧阳虞与魏襄一道,听到此言,默默捏紧了袖口,神色也有些不自然。
魏襄狠狠剜了纪棠一眼,心中骂了数遍“狐媚子,不要脸”后,将欧阳虞拉走。
回去的路上,欧阳虞一言不发神情沮丧,魏襄送她回绿芜院。
进了屋子关上门,魏襄道:“虞姐姐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那个狐狸精勾引我大哥哥?”
欧阳虞叹气:“嫂嫂是叙哥哥明媒正娶的,我有什么办法呢。”说着又抽泣起来。
魏襄急了:“你别哭啊!明媒正娶的又如何,你同大哥哥自幼要好,魏家长媳的位置原本就是你的。”
“那我能怎么办……义母虽疼我,却不得祖母欢心,终究是无用。”
“你别急,让我想想。”魏襄皱眉沉思半晌,在欧阳虞耳边低语了几句,欧阳虞诧异地看向魏襄。
“我大哥哥根本不喜欢那个纪氏,只要咱们稍微使些手段,就能把人抢过来。”
“可是……”
“别可是了,你听我的准没错。”
夏日的夜空,深邃又澄澈,湛蓝的天穹星河流淌美不胜收。玉棠轩外回荡着声声虫鸣,周遭越发寂静。
魏叙端着茶盏站在书案前,眼前是一幅早已干透的海棠图。看得出来,图中画的是一处院子,两间简单的房屋,周围白墙灰瓦,盛开的海棠树下,一位妇人正抱着一个小女孩。
玉棠轩里没有海棠树,她画的不是玉棠轩,魏叙挑了挑眉,竟对这画产生了一丝好奇。
纪棠沐完浴出来,就看见魏叙站在书案边发愣。
“今日闲来无事,随手画的。”她道。
魏叙轻“嗯”一声,看向她:“以前从未见过你画画,也未见过你写字。”
“是世子爷没关注而已。”纪棠将擦湿发的方巾放在桌上,随手倒了一杯茶来喝。
魏叙无言以答,她是在怪他对她不够关注?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这样,自从成亲以来,他多数时候住在青松院,这玉棠轩也就最近来得比较频繁。
“倒没听你说过,是何人教你写字绘画。”以她的功底,应是打小练习,不光是画,他突然对她这个人也产生了些许好奇。
“我母亲。”她轻声回答。
魏叙点点头,据祖母说,她幼年时与母亲相依为命,后来母亲病逝,才随祖母来了魏家。如此看来,她的母亲颇有才学。
“上次看到你这里有一本《黄庭经》拓本,不知从何处得来。”那本《黄庭经》拓本,堪称孤本,他惦记已久。
“是我母亲的遗物。”
“原来如此。”他想借来一观,却又没开口。
“世子爷还有什么要问的?”
魏叙一愣,摇摇头:“明儿要早起,你先睡。”
“好。”纪棠走去衣柜边取出一套里衣:“热水已备好,世子爷去沐浴吧。”
“嗯。”
夜风越过浅浅的窗棂,吹进屋内,带来丝丝凉意,纪棠吹熄了一盏烛火,入帐歇息。
未几,一树海棠悄然入梦,飘落的繁英下,小女孩吃着桂花糕,满面笑意。
第11章 别庄避暑
夏日早明,未至辰时,侯府的马车浩浩荡荡往城西驶去。
魏家的别庄位于京城西郊雁姑山下,遥阔的天地间,层峦叠嶂出没碧涛,景致谓之一绝。更妙的是,雁姑山冬暖夏凉气候适宜,是炎夏避暑之好去处。
纪棠坐在车里看书,魏叙于一旁闭目养神。穿过热闹的早市,车速稍微快了一些,耳边传来清脆且富有节奏的马蹄声。
蓦地,却听得“哐当”一声,马车一滞,似与什么东西撞在一起。
纪棠迅速撑住车壁才没有摔倒,魏叙挑起帘子,原来是一辆青布马车为避让行人,不慎撞上了侯府马车的车轱辘。
这时,青布马车上下来一年轻男子,瞧见魏叙后,上前拱手行礼。
“原来是都察司的魏大人,魏大人这是要出城?”
“谢翰林。”魏叙隔着车帘回礼,“酷暑难捱,趁着休沐带家人出城避暑。”
男子笑得和煦,举止有礼:“巷口路窄,不小心撞了侯府马车,实在对不住。”
“无妨……谢翰林这是要进宫?”
“正是,陛下召见,怕误了时辰,马车赶得急了些。”
“那就不耽搁谢翰林了,阿巳,把车往后退些。”
越过挑起的车帘,纪棠看见一个穿鸦青色薄袍的男子,面容隽秀五官清朗,浑身上下透着书卷气。
翰林院学士,谢怀清。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谢怀清朝车内看了一眼,继而又快速移开。
“多谢魏大人,谢某先行一步。”
“谢翰林请。”
待谢怀清的马车走远,魏家马车才重新出发。
“世子爷与谢翰林很熟?”纪棠放下手中的书,随口问道。
魏叙摇头:“同朝为官,打过几次照面……怎么,你认得他?”
“不认得,随口问问。”
马车晃晃悠悠出了西城门,朝山里驶去。
程苒磕着瓜子问魏暄:“方才那男子是谁?听大哥称他谢翰林,是你们翰林院的?”
魏暄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翰林侍读学士谢怀清,上一任新科状元郎。”
“他就是谢怀清?果然温雅有礼一表人才。”程苒一巴掌拍在魏暄腿上,“你怎么也不下去打个招呼?”
“我跟他又不熟。”何况,他还困着呢。
“没出息!这么年轻就做了学士,想必定有过人之才,跟人打好关系对你不也有好处吗?”
程苒苦口婆心,却只听见渐渐传来的鼾声……
日头升上天空时,一行人到了雁姑山别庄。阿巳和阿若招呼下人出来搬行装,纪棠走到湖边去吹风。
这别庄,她跟老夫人来过两次,皆是在她与魏叙成亲之前。上一世,避暑之行是孙氏提出来的,而她因为刚发现怀了身孕,便没有同行,别庄里发生了什么她不得而知,只记得一行人回去后,孙氏便提出要魏叙娶欧阳虞做平妻,因老夫人极力反对,才没有成。
“我若是你,干脆纵身跳进去,免得受这许多磋磨。”
纪棠不用回头就知道谁来了,她平静地看着湖面:“人生若寄【1】,人人皆免不了一死,不着急。”
魏襄嗤笑一声:“我真没见过如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厚颜无耻也是一种本事。”纪棠笑着收回目光,“实在是世道险恶人心叵测,脸皮太薄的话,怕是活不长久。”
“咱们走着瞧!”
魏襄气冲冲转身,纪棠看见,欧阳虞站在马车旁,两人时不时朝她这边张望,不知在说些什么。
“少夫人。”阿若飞快地跑过来,“三小姐跟您说了什么?她又欺负人?”
“没什么,瞧把你急的,快进去吧。”
晌午,众人一道用了午饭便各自回房歇息。这别庄依地势而建,格局巧妙,山风穿堂而过,很是凉爽,抬头,便是鸟语花香,斑驳的阳光一寸寸倾斜下来,更盛春日景致。
纪棠站在窗户边,鬓发丝丝扬起,只觉夏日里所有的暑气都消失殆尽。
程苒怀里抱着一盒干果,敲了敲门:“大哥跟魏暄说话,我就来找你。”
进了屋又道:“你这屋真凉快。”
纪棠瞅了瞅她手中的盒子:“刚吃完午饭,小心撑坏肚子。”
“坏不了,这庄子什么都好,就是人太少,只好多吃些零嘴,打发时辰。”说着将干果盒放在桌上,又跑去把门关上。
“我跟你说,自打进庄子,三妹就和那欧阳虞腻在一起。适才,我的丫鬟去打水,路过三妹的房间,听见两人在说什么药已备好。”
“药?什么药?”纪棠问。
“不知道,没听清。”程苒咬了一口杏脯,“这两人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那欧阳虞的心思谁不知道?你可得防着些。”
纪棠笑笑:“知道了,多谢你来告知。”
“别客气,谁叫我欠你那么大的人情呢。再说,我也不喜欢那个欧阳虞。”
须臾,门外响起敲门声:“大嫂嫂在吗?”
程苒差点让果干给噎到,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纪棠让阿若去开门,阿若心道,真是阴魂不散。
“二嫂嫂也在。”欧阳虞进屋给两人行礼。
“欧阳姑娘,请坐。”纪棠道。
“不了。”欧阳虞轻声细语地开口:“这山里有一种野果子特别甜,小时候每次来,叙哥哥都给我摘好多。方才遣丫鬟去后厨问了,没想到真的有,特意拿些来给大嫂嫂尝尝。”
说着从丫鬟手里接过果盘放下,只见里面摆着几个形似酥梨的野果,比梨要小一些。
纪棠笑着道谢。
欧阳虞柔柔一笑转向程苒:“二嫂嫂也尝尝,若是喜欢也给二嫂嫂送些去。”
“不必了,我不爱吃这些。”
欧阳虞有些尴尬,也没再说什么,领着丫鬟走了。
“几个破果子,谁稀罕。”程苒将果盘子一推,“你听见她说什么了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魏家少夫人呢!要我说,你就不该给她好脸色。”
纪棠拿起果子咬了一口,确实清甜多汁:“她若不犯我,我便与她相安无事,她若犯我,我自不会任她欺凌。”
程苒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有那么一瞬,突然觉得眼前的纪棠不是纪棠,可她明明就是纪棠啊!
“你真敢吃啊?就不怕她下药?”
“她可没那么傻。你要来一个么?”
程苒急忙摇头:“我还是吃我的果脯吧。”
——
夜里,山雾骤起,和着夜风吹拂而来,比白天更加清凉。纪棠披上了稍厚一些的外衣,坐在灯下看书。
阿若推门进来:“少夫人,他们都在外面放湖灯呢,咱们要不要去?”
“我还有几页书没看完,你想去就去吧。”
“少夫人不去我也不去。”
纪棠笑着抬头:“把灯芯再挑亮一些。”
“好。”
阿若照旧备好茶水铺好衾被,刚干完活,魏叙回来了,遂掩门退了下去。
7/66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