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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卿——松松挽就【完结】

时间:2023-06-12 14:42:20  作者:松松挽就【完结】
  浮云卿侧眸睐向卓旸,他身姿伟岸,眉眼凌厉,浑身是冲劲。
  她说:“卓先生,我总觉得,你像萧驸马肩上那只鹰隼。囚笼困不住雄心壮志的鹰隼,我想让你飞到天高海阔的地方去。待在公主府里,做个教书先生,实在屈才。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你跟我说,我跟爹爹说,让他放你走。”
  所以人不能只听好话,也得听听无情话。浮云卿在慢慢成长,其实她已经能接受离别,并安慰自己:总会相遇的。
  她也不愿因一己私欲,阻止旁人不与她分离。她已经意识到,她与敬亭颐成婚,于卓旸而言,是件很尴尬的事。
  敬亭颐是她的驸马,可以在公主府里待一辈子。官家会派给他一些零碎的活儿,他可以与好友随意交流。而卓旸不同。他只是一位平平无奇的先生,非驸马非面首,却因她的疏忽,被困囿在四方院墙里。
  这对卓旸来说并不公平。
  因此她提出:“卓先生,过完年,我打算跟爹爹说清楚你的情况。我不是在撵你走,我一直想,我与你还有敬先生,咱们仨一起过一辈子该有多好……可我似乎没办法给你像模像样的身份,我想把选择权交给你,你来去自由。这样,我们都能过得轻松些。”
  卓旸一时无语凝噎。
  他愿意看到浮云卿成长,可没想到,她认清一些事理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脚将他踢开。
  “没办法给你像模像样的身份”,这句足以表明,她对他没旖旎心思。他们可以是互帮互助的“好姐妹”,可以是互损拆台的“好兄弟”,可以是单纯的师生,可以是情深的亲人,唯独不是情人,不是爱人。
  他不是驸马,浮云卿也不会将他纳为面首。一个平平无奇的教书先生,没脸没皮地跟公主驸马住在一起,他到底算什么?
  卓旸认真地想了想,他是觍颜插足别人幸福生活的第三者。
  “可您之前说过,咱们仨要在一起过很多年……”卓旸失落喃道。
  “不,不……”浮云卿连连摆手,“我仍旧想要咱们仨在一起。卓先生,我意识到我的自私。当初与敬先生草率成婚,我幼稚地以为,只要我想,所有人都得围着我转。我想,您和敬先生一样,都是我的人,所以我让你们待在哪,不管你们乐意不乐意,都得待在我指定的地方。但这于你与敬先生而言,并不公平。敬先生说,他想跟我待一辈子。他是驸马,是我心爱的人,我能接受他这份说辞。”
  怔忡地踢开脚边的白霜,她说道:“我不清楚卓先生你的想法,但我想,我不能像从前那样自私行事。你还不懂我的意思么,我想放你自由,我想让你有自己的身份,而不是无名的教书先生。总之……”
  越描越黑,浮云卿撅起嘴埋怨,“总之,我从未想过要撵你走。贪心不足蛇吞象,贪心就是自私。卓先生,我想让你陪着我,但不知你的心意。我喜欢咱们仨在一起过日子,但这只是我的想法。我不能把我的想法,不顾你的意愿,强加在你身上。”
  她嘟嘟囔囔解释了很多,但其实无甚大用。
  在遇见浮云卿之前,卓旸想,他要是能娶到如意的新妇,必得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不近别人身,新妇心里也只能有他。动了心后,他怨自己出场太迟,恨自己痛失做驸马的良机。现在,他什么包袱都不要了。
  第三者又如何?
  听听浮云卿说的话罢,她承认自私,可自私这事,只能消减,不能完全消除。无论她怎样看待他,无论她解释了什么话,卓旸只听那一句:“我想让你陪着我。”
  卓旸荒唐地想,只要浮云卿愿意,他就能心安理得地做第三者。
  他已经想好劝说敬亭颐的说辞了。
  “咱们俩打小一起长大,同甘共苦,是交心过命的好兄弟。你应该没有那么小气,连我做个第三者这事都容忍不了罢?”
  敬亭颐肯定气得慌,会穷尽一切办法,博取争夺浮云卿的爱。
  那又怎样,浮云卿亲口说:“咱们仨一起过。”
  卓旸想,他也在成长,越成长越不要脸皮。事实上,不要脸皮才能心想事成。太要脸,那是不合时宜的清高。
  卓旸悄摸往浮云卿身边凑了凑,“臣明白您的意思,是臣误会您了。您说的很有道理,臣期待新身份。”
  听及他这话,浮云卿心安地“噢”了声。再睇他一眼,竟见他眉眼溢出了藏不住的欣喜。
  男人真是奇怪,阴一阵晴一阵的,一句话惹急,一句话哄好。
  但总算是把话说开了。所以啊,往后不能藏着什么话不敢说了,浮云卿心想。为了他们光明幸福的未来,她得多了解了解府里两个奇怪的男人。
  兴许老天是个心里阴暗的,就是看不惯浮云卿过得幸福,看不惯她天天亲这个笑那个,偏偏给她舒坦的日子里,加进一道迈不去的坎。
  这月末,浮路与顾婉音算好时间,是时候该把局面往前推推了。于是酉时朝公主府递了个口信,邀浮云卿去府里吃顿晚膳。
  这个时候,珍馐阁已布好了膳。禅婆子听那口信传得急,忍不住多想,问道:“难道是二皇子家出了什么事,拿捏不准,邀您过去商量商量?”
  浮云卿扽平衣袖说不知。小厮催得紧,她潦草地朝敬卓二位交代:“你俩先吃,不用等我。”
  旋即仓皇离去,生怕晚一瞬就会错过重要事似的。
  剩两位先生在此,禅婆子也没有在此侍奉的必要,遂福福身朝两位先生告退。
  两位先生不是只知道吃的饭桶。敬亭颐胸口闷得慌,总觉风雨欲来,今晚必有变故发生。
  卓旸说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经历的变故还少吗?”
  说是这样说,可俩人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没有食欲,潦草地回院做事。
  这厢浮云卿踅到了另一桌珍馐美食前,不过她没心顾着吃饭。只因浮路与顾婉音面色凝重,都说有重大事要跟她说。
  屏退婆子女使后,浮云卿好奇地问:“二哥,二妗妗,到底有什么事,开口直说罢。难不成是你俩吵架了?”
  顾婉音摇摇头说没有,言讫又与浮路交换个讳莫高深的眼神,慢慢开口道:“小六,这件事我一直埋在心里,不知当讲不当讲。但一直瞒着也不是事儿……”
  浮云卿回:“但说无妨。”
  结果听罢顾婉音的话,真想抽自己个大嘴巴子。但说无妨,嗳,倒还不如一辈子不知道。
  “秋猎前,郎君他在馆阁里翻到了妹婿的祖籍簿子。国朝百姓的祖籍簿子都在户部那里放着,而馆阁里放的祖籍簿子,记的全是仅存的正统前朝人。所谓正统,是指祖祖辈辈都未曾与国朝人融合,世代都是前朝百姓。妹婿他祖籍在虢州,这个虢州,不是国朝的虢州,而是前朝陇西郡的虢州。妹婿随他母亲姓敬,他的父辈姓氏不详。”
  浮路搭腔附和道:“小六,二哥和你二妗妗都知道你不喜听前朝的事,不喜接触正统的前朝人。可祖籍簿子上的确写得清楚。二哥知道,你肯定想亲自看看那祖籍簿子,可你也知道,国朝皇室女不得入馆阁。二哥也不能把祖籍簿子偷出来让你看看啊。想了很久,还是想告诉你。秋猎事情重大,那时怕影响你发挥。后来林里遇凶,妹婿受伤,此后一直在养病,也不敢告诉你。今下就当我们实在捱不住心思了……”
  话语严谨,没有一处漏洞,断了浮云卿所有后路与念想。
  饭香飘进浮云卿鼻腔里,可她不仅没胃口,反倒十分想呕吐。
  她竭力维持住体面,“我知道情况了,等我回去问问他。”
  言讫慌忙想走,顾婉音站起身来挽留,“留下来吃一顿饭罢。”
  浮云卿回她一个无比勉强的笑,“不用。”
  今晚才算明白,什么叫浑浑噩噩,不知所措。
  坐在金车里,浮云卿想了很多,但又想什么都没想成。
  被骗得很彻底,反胃,恶心,难受,郁闷,总之所有不好的情绪,都被她经历个遍。
  她愚笨的脑子,清楚地记得,那夜在温泉池,她开玩笑似的问道:“敬先生,你不是前朝人罢?”
  敬亭颐分明回的是“臣不是”。
  她爱戴他纵容他,只要他说不是,那她从此不再追究。她相信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说自己无父无母,浮云卿想他真是可怜。他未曾体会过亲情的温暖,那她会竭力将她享受过的温暖,毫不吝啬地分给他。
  她要敬亭颐在她面前,不提前朝任何人事。同时,她也不会戳敬亭颐的痛处。
  然而,他辜负了她的信任。他明明知道,她对前朝人事带有明显的偏见。他明明知道,她无法接受她的驸马,她的枕边人,是她最厌恶的前朝人,甚至是正统的前朝人。
  她想,等回了府,她要先狠狠地扇他几巴掌泄气。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骂娘。她鄙夷有些人生气时像个泼妇一样扇巴掌骂脸,可当她气愤到极点时,她竟也想扇人巴掌。二哥说,敬亭颐的家族,只剩下他一人。他娘也许寿终正寝,也许含恨而死。人都没了,骂娘还有什么用。
  再然后,她得狠狠斥责他一番。
  她想不出下流卑鄙的话骂他,也不屑学老咬虫骂得难听至极。她要用最清晰的条理,最镇定的话语,一句一句地责问他,为什么要辜负她的真心,为什么要装作万事不懂,在她的雷区里踱步。
  紧接着,她要与他冷战,让他意识到他的错误。
  从前她想,夫妻俩得及时把话说开,千万不能闹冷战。可她今下却觉得,冷战当真有用。她知道冷战解决不了问题,可却会让敬亭颐吃瘪,叫她心里畅快几分。
  她要淡定镇静,用最潇洒的姿态,面对欺骗她许久的敬亭颐。
  她若无其事地进府进院,若无其事地洗漱沐浴,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这些她都咬着后槽牙做到了。
  只剩下最后一件,召见尚在书房读书的敬亭颐。
  浮云卿本以为她已经足够淡定,可没想到,敬亭颐比她更淡定。
  甚至淡定到了冷漠的程度。
  她本以为她会仰脖抬头,像个高傲的孔雀一样,质问敬亭颐:“为什么要骗我?”
  可万万没想到,眼睁睁看着敬亭颐朝她走近,她却连连后退,直到僵硬发冷的后背抵上了月洞门壁。
  退无可退。
  敬亭颐满眸不解,“您传唤臣,是有事要同臣说吗?”
  浮云卿乜着怨恨的眸,对上他阗然依旧的眼。她抿起唇,一脸倔强,什么话都不肯说。
  敬亭颐轻笑,“臣想起一件事。您还记得么,秋猎前,臣说要给您礼物。”
  言讫,手里摊出一件闪着暗光的红珠串。
  “可别小看这件红珠串。您知道的,臣无父无母。可在臣还是襁褓里的婴儿时,这件红珠串就跟着臣。臣想,兴许这是他们唯一留下的物件罢。不过这些并不重要。这件红珠串由二十八颗百毒珠制成,气味浓烈怪异,可人闻不到。这种气味,能吓退所有猛兽,哪怕是那日遇见的疯兽变异兽,红珠串都能将其驱散。”
  敬亭颐手往前一抻,“您走后,臣心神不宁,总觉风雨欲来,好似有甚坏事要发生。臣怕那日的危险事再发生,臣不能时刻护着您,故而将此珠串献上。”
  又勾起嘴角,体贴地问:“需要臣帮您带上吗?”
  意想之中的场景并未降临,敬亭颐敛眸,反倒睃见浮云卿一脸震惊地瘫倒身,瘫坐在青石板地面。
  浮云卿浑身发冷,身子不断往后缩着。
  还在骗她,还不想坦白……
  明明知道父母是谁,却仍云淡风轻地叙述“无父无母”。她总算见识到了敬亭颐的可怕之处。
  他说的话,兴许真假掺半,兴许全假无真,他的厉害之处在于,把假的说成真的,让旁人分不清真假。
  敬亭颐愣在原地。
  浮云卿不对劲。
  他慢慢蹲下身,想与她对视。可她眼神躲闪,宁愿看摇曳的竹影,也不愿看他。
  敬亭颐想,她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罢。
  是不是浮路顾婉音夫妻两口吵架,浮云卿劝架未遂,反倒惹了一身腥;是不是听了不愉快的家长里短;是不是遭受了突如其来的委屈和无端的忌恨谩骂。
  他伸出手,想拽出浮云卿的手腕,将红珠串戴到她腕上。
  可事情发展的走向,并未如他所愿。
  “啪!”
  响亮凌厉的巴掌倏地扇在敬亭颐左脸。不痛,但羞辱之意明显。
  敬亭颐侧着脸,尚不知眼下是什么情况。怔忡间,便听浮云卿吼他,话声颤得不成样子。
  “为什么要骗我!大骗子!”
  滚滚泪花似洪水决堤,扑满浮云卿整张脸面。泪花顺着她的下颌,流到脖颈处的衣襟里,狼狈不堪。
  浮云卿想过无数种质问敬亭颐的语气,唯独没想过像眼下这般,哭泣声比夜里的冷风还重,眼前糊了一层厚厚的白幕,她看不清敬亭颐的脸色,只能颤声质问他:“你明明有祖籍有父母,明明是正统的前朝人,为什么要骗我说无父无母,说你不是前朝人?”
  她知道了,想必酉时拜访二皇子与二皇子妃,听到的要事,就是这件罢。
  她知道了,知道他欺骗她不是前朝人,无父无母。
  她还不知道,他是前朝皇子,他蓄意谋反。
  此时再找借口,显得太过虚伪。他不想假惺惺地给自己找理由,说之所以欺骗她,是情非得已。
  他扭过头来看她,说了句抱歉。
  她知道他在欺骗她,比他料想的时候还要早。
  浮路顾婉音只将表层的事告诉她,想是官家蓄意而为。
  敬亭颐知道,今晚这事,是官家在激他行动。
  再不起兵造反,时候就晚了。官家看不惯他与浮云卿黏糊腻歪,故而用浮路与顾婉音这两张牌,往前走了一大步,逼得他连连后退。逼到他触底反弹,逼到他不得已与浮云卿决裂,俩人分居两地,谁也无法阻断这场棋局。
  敬亭颐艰难地吞咽了下,不顾浮云卿挣扎,强硬地揿紧她白皙的手腕,将那红珠串戴上去。
  红珠串妙就妙在,只有他知道解串的方法。于浮云卿而言,一旦戴上手串,无论是扯是剪,都无法拆断卸下。
  “戴上。”
  他强硬地命令道。
  “很抱歉,但总有一日,您会明白臣的苦衷。”
  浮云卿大喘着气,紧紧咬着后槽牙,竭力掖住不听脑子指换的泪花。
  原本还有些委屈,她甚至在幻想,但凡敬亭颐可怜示弱,她还能赏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不曾想看他执拗如此,不撞南墙不回头,浮云卿气得牙痒痒。
  她不委屈了,她胸腔里的呼吸,鼻腔里的喘气,都是气急败坏。
  她动着全身力气,想把手腕从敬亭颐手里拽出来。他不肯,死死扣着她的左手,甚至粗鲁地捏出了几道明晃晃的淤痕。
  浮云卿心里清楚,这个时候,只要她可怜巴巴地说一句“敬先生,你弄疼我了”,敬亭颐就会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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