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工匠做出来的架子床了?”走至她跟前,垂目盯着她,眼中含着如有若无的笑意。
陆今湘板起脸,认真评价:“造型优良,色泽福润,雕纹秀美,实乃极品。”
覃煊眼中笑意直要溢出来,睃望向她,似乎满不在意道:“那少夫人可是满意之至?”
陆今湘睨他一眼,缓慢点头:“满意自是满意的。”
说完,眼见覃煊唇角扯出得意,她折过身,背着手,一步一踢踏走开,嗓音慢悠悠传出来。
“这张大床,想必一个人能来回翻滚了,当真是期待之至。”
覃煊愣住,转瞬,心急火燎追上去,追问她什么意思。
第180章 第一百八十章
◎180◎
迫近十一月, 身上秋衫脱掉,换上了厚重保暖的袄子。
也在这个时日,一年未归家的三少爷敲响了齐国公府的大门。
街巷山茶弥漫天, 远游少年归家来。
陆今湘来到寿安堂, 听见里头热闹非凡, 长辈絮叨的话语和小辈围簇撒娇的话语从门缝里挤出来,纷纷扬扬撒满整个院子。
丫鬟进去禀报一声,然后掀开帘子请她进去。
陆今湘好奇地走进去, 正中央一个身材俊挺的少年甫入眼帘, 少年看着不过十几岁,俊眉星目, 朗朗风姿, 头发高束成马尾,身上穿着青色干练武服,愈发衬托手长脚长, 英姿勃发。
少年正在跟长辈讲述一路遇到的风景, 手舞足蹈, 意气风发, 可见这一路不仅没有任何失落后悔,反倒神采飞扬,兴味十足。
陆今湘走进去的功夫, 他扭头看过来, 立即龇出一口大白牙。
“表姐!”
陆今湘轻抬手, 上下打量他,捂住嘴诧异道:“骏哥儿, 你怎么这么黑了?”
眼前之人从背面看, 确实腰细腿长, 坚韧挺拔,跟一棵昂扬翠绿的小白杨似的,但转过身看见正面,却发现记忆中那张白皙秀美的面旁变得又黑又亮,硬生生比旁人黑一度,当然从现代眼光来看,仍旧是位俊俏威武的小伙子。
覃骏咧嘴一笑,解释道:“这半年,跟随师父走了趟黄沙漫天的厄罗沙漠,沙漠日光重,就变成这样了。”
“你听听,当真是孩子大了,愈来愈无法无天。”上首老夫人怒拍扶手,扶着胸口喘息急促,脸上怒气和后怕几乎要溢出来,“厄罗沙漠那是什么地方?多少人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你怎就如此胆大妄为?”
“就是,你那位师父究竟怎么想的?怎么就能带你去那种地方?”陆夫人抹着眼泪,越想越担忧后怕。
于夫人叹口气,同样帮着数落:“你这孩子,就算不替自个儿想想,也该替你祖母和母亲想想,他们该有多担心你。”
覃骏挠着脑瓜,脸上浮现苦恼和犹豫,早知道就不把这件事说出来了,不过他变化这么大不说出来也不行啊。
覃孟椿和覃孟敏均担忧地望向他,这位兄长实在太冒险了。
陆今湘微微出神地望着他,久久没有说话,就在覃骏搔着头,打算说一句“行了,我知道表姐你也要数落我”的时候,她眨眨眼,终于回过神,然后吐出一句。
“真好啊!”
老夫人&陆夫人&覃骏:……?
陆今湘怅惘地叹口气,道:“趁着年轻的时候,多出去走走,确是一件好事。”
可惜她不能了,古代封建背景,甭说女子单独出行,就是跟人一起上路都容易发生各种苦难,更别说古代没有各种方便的交通,叫她苦哈哈得靠走或者骑马游遍天下,估计只能在梦里发生了。
这个时候,一直没出声的庶子覃柏松小声附和道:“好男儿当仗游四方。”
被陆夫人一眼刀给憋了回去。
她叹口气,就知道这个侄女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瞪向她,念叨道:“你快闭嘴,年轻时候多走走,不是让你去送命,那么多青山绿水不值得你们去逛吗?非得特立独行拐向羊肠小道。”
“姑母说得对。”陆今湘板起脸,严肃地表示认同,“你一个小孩子,去沙漠还是太危险了。”
覃骏哀嚎一声,控诉地望向陆今湘:“表姐,怎么连你也……”
陆今湘耸肩,继而老气横秋道:“好孩子,听你祖母和母亲的,常言道,人力有穷尽力所不能及,你干嘛非得让自己置身险境呢。”
哼哼,她都不能出去,他怎么能这么逍遥自在地出去流浪天涯呢。
傍晚,齐国公和世子散值归家。
见到从外归来的覃骏,两人果不其然很惊喜,齐国公拍拍他肩膀,欣慰道:“长高了,也黑了,瘦了。”
覃骏笑着说:“师父还说我壮实了呢。”
“壮实了好啊,你先前身子孱弱,为父总是时时担忧,如今总算能放下心了。”
齐国公世子慈爱地打量他,端得是一派慈父之心。
覃骏认真道:“让父亲挂心了,孩儿如今身强体壮,都能打死一只大虫。”
“哈哈。”齐国公和世子被他严肃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态度分明不以为然,就连覃骏气恼地说他真斗过一只大虫也置若罔闻,齐国公兀自问他你是哪里碰见的大虫,是你一人单打独斗战胜的吗?覃骏立时不说话了,齐国公摇摇头,感叹道小儿年幼却净会说大话。
一家子人拥住覃骏,围着他关怀备至,嬉笑怒骂,这股子亲近劲儿和热闹劲儿十分罕见。
陆今湘含笑望着这一幕,倏忽,眼角一道绯红色身影朝后退去。
她愣了愣,扭头看去。
一转眼,隆冬似乎笼盖天际,琼楼玉宇,岁暮天寒。
覃煊闲庭信步走在石子道上,负着手,百无聊赖欣赏远处的高空,一览无际,万里无云,晴空似乎被碧水淘洗过,变得愈发高阔无垠。
他沉默望着远方,正打算抬步回西跨院时,身后突然响起道嗓音。
“相公。”
覃煊怔住,立定,回过身,声音不是泡影,身后当真站着个人。
陆今湘今日梳了个元宝髻,发型略显俏皮,髻上簪了根莲花并蒂钗,另一边垂了缕流苏,整个妆容俏皮中含着几分秀美,日光从晴澈碧空倾斜而下,笼罩她身周,她漫步走过来,好似踩在光晕上,一点点吹开涟漪。
“相公,我跟你一起回去。”
第181章 第一百八十一章
◎181◎
天高云淡, 霞蔚明明。
“空中焰若烧蓝天,万里滑静无无,无……”
“无纤烟。”
“咳咳, 对, 就是这个, 空中焰若烧蓝天,万里滑静无纤烟。”①陆今湘讪讪。
心里嘀咕道,本来还想装个逼呢, 没想到半道卡壳了, 更没想到覃煊居然知道这首诗,看来这本书背景许多诗词都已经存在啊。
覃煊瞟她一眼, 唇角泄露出一丝笑意。
“没想到少夫人还是个才女。”
陆今湘咳嗽两声, 挺起胸膛,义正言辞道:“得知相公曾经还中过举人,我当然要追随相公的步伐, 不能做一个大字不识的文盲。”
覃煊轻轻颔首, 右手假装抚摸下颌的胡子, 面容一派老学究姿态。
“不错, 少夫人很有上进心。”
他故作严肃古板,相貌却过于清俊逸美,看起来不像个古板的老头, 倒像个隽秀清贵的风.流书生。
陆今湘捂着嘴巴偷笑, 眼角偷偷睨他, 嘴上调侃道:“要是上学时候有相公这样的先生,那我恐怕真得做个大字不识的文盲了。”
“为何?”覃煊愣住, 下意识问道, 紧接着反应过来, 玉脂般的面庞沾染上梅花,浸透出一种极淡的粉色。
陆今湘嘿嘿一笑,偏过脸蛋,凑近到他跟前,一双杏仁明眸淬凌凌地盯着他。
“如果有相公这般俊美的先生教学,我恐怕只顾着盯着先生,学不进任何东西了。”
覃煊啼笑皆非,想呵斥她油头滑脑,又觉得她这些话听起来怪撩拨心弦,按捺住浮上脸庞的热度,冷哼一声。
“你这些情话,又是从哪里得知的?”
“我这是天赋异禀啊。”陆今湘摇头晃脑,见他不以为然,面上似笑非笑,不由凑近,笑嘻嘻道,“如何,是不是心情好多了?”
覃煊顿住,凝视这张凑到眼前的华容,不动声色道。
“你知道我心情不好?”
“害,这谁看不出来呢……额我是说,如果是我,亲人眼里只看见弟弟看不见我,我也会伤心难过的。”
覃煊没有在意她体贴的弥补词,事实上,他并不是像她口中说得那样,他目视前方,神色淡淡的。
“我没有难过,只是觉得不适合那个场景,所以提前退了出来。”
陆今湘迟疑地打量他,见他面上确实没有任何伤心难过的表现,不过她并不认为他一点也不失落,只是很多时候,失落已经变成习惯,渐渐地,便是连主人也不觉得那是失落了。
她伸出手,拉住覃煊的一根小拇指。
覃煊顿了下,张开手,将她整只手都握进掌心。
两个人不再说话,就这样慢慢的,沿着椭圆石子铺就的道路缓慢踱行。
天边金黄色的霞光弥漫下来,像是撒下一条条透明彩带,他们迎着霞光走过去,就好像行走在那一条条透明彩带上头,手拉手,肩并肩,步伐缓慢却坚定,永远也不会松开彼此的手。、
……
晚上,为欢迎覃骏顺利归家,特意举办了个家庭宴会。
陆今湘和覃煊准时抵达,陆今湘坐到陆夫人身边,望见她笑得合不拢嘴的脸庞,忍俊不禁。
“姑母如今得偿所愿,总算不必再忧心了。”
陆夫人慈爱地看她一眼,眼中的柔情似乎比往日更盛,也对,唯一的孩子平安归来,怎能不叫为人母亲心情平和,一切喧嚣不安终于都随风消散。
“我只盼望你们姐弟平平安安,荣享一辈子富贵,其他我就不奢求了。”
陆今湘哑然失笑,这两个愿望已经足够奢侈了,多少人能够平安到老,富贵到老呢。
不过这是姑母的拳拳疼爱之心,她用力点头,认真承诺道:“肯定会的。”
陆夫人听出她的故作腔调,眼波流转,斜睨她一眼。
这晚,齐国公和老夫人分外开怀,一家子难得齐齐整整,就连宣平侯世子和世子夫人都带着一家人赶了过来,望着底下乌泱泱一大家子人,两人不禁老怀宽慰,颇有种儿孙绕膝的感觉。
也对,眼看着长孙媳就要降下重孙辈,不管是男是女,总归是重孙辈第一人,幼子绕膝就在眼前。
一家子热热闹闹,竟也不遵循礼仪,边吃饭边交谈,虽然仍旧是男女分席,但中间没用屏风隔开,想来若不是一张桌子装不下,没准男女分席都用不上。
用膳间隙,陆今湘不时关注覃煊,发现他面上平静,进退有度,实乃谦谦君子仪态万方。
她放下心,心底嘟囔着,看来覃大人很习惯控制情绪运筹帷幄这一套啊。
用过晚膳,堂上出现很神奇的一幕,老夫人陆夫人和齐国公世子围着覃骏嘘寒问暖,问他路上有没有发生过什么艰险情况,另一边,宣平侯世子覃夫人却只顾着跟覃煊交谈,宣平侯偶尔跟覃煊说一些政事。
看覃夫人连脑袋瓜都不愿意撇向那边,陆今湘倒是十分习以为常,甚至觉得理所当然,覃夫人连她和姑母都不看在眼里,怎么会看重骏哥儿呢,她现在之所以愿意对她高看一眼,不过是因为肚子里怀着覃煊的孩子。
她是典型的拥护原配嫡长孙的人设。
可以理解。
人嘛,总有偏爱,偏爱原配所出长子更是寻常乃至正常。
不正常得是齐国公世子,他居然分外偏爱骏哥儿,她还以为他只爱他自个儿,对子嗣都是放养政策呢。
陆今湘捧着肚子,舒服地吁了口气,今晚这顿晚膳真美味啊。
*
隔日,正黎院迎来了客人。
覃骏头一次踏入西跨院的大门,来到西跨院的小院。
“能进来观光还是沾了表姐的光,西跨院修缮完毕这么久,我还是头一次踏入这里。”他一边捧着荔枝头也不抬,一边畅叹感慨道。
当年买下西跨院时,覃煊刚回来齐国公府没多久,兄弟二人自幼分离,自然没有多深的感情,再加上覃煊一向排斥他们母子,自不会邀请他过来闲逛,再后来他跟随师父离开京城,一走就是一年半载,每次回来就是年关了。
陆今湘将他喜欢的荔枝都放到他跟前,说:“喜欢就多吃点,一会再拿走一些。”
覃骏大幅度摇头:“这玩意稀罕,母亲好不容易弄来的吧,我尝半盘就行了,外面一直风餐露宿,许久没品尝过这种新鲜水果了。”
他说完,关月若兰对视一眼,齐齐抿唇微笑,鱼柳更是上前一步,直接道。
“三公子,您说错啦,这不是世子夫人送过来的,而是大公子特意从外地快马加鞭调过来的。”
当然,加了冰,属于正常的调运速度,没有到累死马的地步。
覃骏咽下嘴里的荔枝,果不其然瞪大眼睛一脸吃惊,他显然明白丫鬟这句话炫耀的目的,立时扭头,瞠目结舌地询问陆今湘。
“真的吗?看不出来啊,表姐,你什么时候跟长兄关系变这么好了?”
陆今湘咳嗽一声,矜持道:“我跟你兄长本就是夫妻,何时关系不好了。”
覃骏鼓着嘴,一脸“你休想胡说八道忽悠我”的表情。
“行了,赶紧吃你的吧。”她抄起一颗荔枝塞他嘴里。
覃骏吐出嘴里的东西,一边剥皮一边好奇道:“什么时候?哦肯定是这半年,啊我真不应该出去,最精彩的部分居然让我错过了。”
他暴躁地一口咬掉皮,再吐出来,然后嗷呜嗷呜一口吞下荔枝。
陆今湘慢悠悠抿了口茶,好整以暇瞥向他。
“小小年纪,好奇心怎么那么重?”
覃骏吊儿郎当:“我这不叫好奇心重,而是关心表姐和长兄的感情,这叫关怀亲人。”
陆今湘嗤笑,不知怎么,可能因为覃骏性子爽朗又豁达,她明明是头一次跟他见面,却当真有种亲姐弟的血缘情谊。
覃骏将礼物单子推至她跟前,甩甩手,满不在乎道:“这是给表姐你的礼物,包括我小侄子小侄女的。”
说着,难免新奇和抱怨道:“本来昨天就应该交给你,但是昨天回来才知道我马上就要有位小侄子小侄女了,害得我昨日临时着急补了一份,不过表姐看不出来啊,我不过出门半年多,你居然已经拿下长兄,成功怀上了他的孩子。”
陆今湘打开礼物单,意味深长叹息一声。
“说来话长啊……”漫不经心扫过去,果不其然都是一路的特产,本想收起来,忽然察觉到不对劲。
“等等,这个是不是有点多?”
就算加上肚子里孩子的份儿,看起来也比姑母那边的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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