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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当即如雷轰一样，脑中自然而然闪过一句话来，
这个妹妹，我是见过的。
未等他缓过神，想要往那边走，周围人已经拉着他，先去了里间，
探春笑着指给林黛玉看，
“那就是我那带玉而生的二哥哥，最是调皮淘气，你日后见了他，别计较他疯疯癫癫胡言乱语就是。”
话语间虽是打趣，仍看得出亲昵，林黛玉以往也有所耳闻，知道京城里舅父家生了这个哥儿，和别人不大一样，带玉而生，老太太爱得如珠如宝，恨不得捧在手里含在嘴里，养得任性，尤爱在女子堆里混着，个个都是他的好姐姐，好妹妹。
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别的印象。
林黛玉听得探春介绍，又将人指给她看，心里还想着和陆夜重逢一幕的震感，有些心不在焉，嗯了一声，也没仔细看，只回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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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头落座品茶，观诗赏画，都是些常规流程，林黛玉还没来得及参与，就被长公主身边的人请到了内室。
之前众人拜见长公主，都是远远地拜上一拜，如今到了室内，满室清香，只剩两个人，林黛玉终于看清了公主的样貌，只觉得雍容华贵不可直视，即使没有压满一头的翠珠首饰，只简单点缀，仍旧贵不可言。
林黛玉丝毫不错地行了礼，长公主缓缓叫了起，端详着面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观人观眼，由眼入心，正阳长公主心中微动，叫了林黛玉到跟前去，拉了她的手道
“果然是个招人喜欢的，方才陆指挥使无礼了，我这个做宴会主人的，替他给你陪个不是。”
长公主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些，
“你就原谅他一个孤儿，父母去得早，无人教养，才戾气大了些，凶狠了些，出格了些，无礼了些，放肆了些。”
屏风后的陆指挥使：......
这究竟是赔礼，还是骂人？
林黛玉心中微怔，难怪在陆府从来没见过陆大人的父母，居然，是父母早亡的孤儿吗。
林黛玉也是失了母亲的，知道里头的心酸难受，比起陆夜，她还多了个处处为她考虑的父亲在呢，不知不觉开口就为陆大人说了话
“并没有什么戾气凶狠，陆大人为人，是妥帖周全的，方才不过说些养猫的事，言语间也没有冒犯。”
长公主压住嘴角的笑意，夸赞道
“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这事儿有戏。
又拉着林黛玉问了些其余琐事，将父亲林如海往上几代都记在心上，才又叫了人送了小姑娘出去。
等林姑娘出了门，舒出一口气，才有道身影从方才屋内的屏风后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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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夜把猫儿放在身边，在屋内长椅上端端正正坐下，对正阳长公主道
“您叫我来，听这一番话，又有什么意思。不要以为办一次宴会，见了我和谁多说了两句话，就能定了我的亲事，你自去和他说，我不会成亲，从头到尾就没有成亲的想法。”
“您说得对，我是无父无母的，名不正言不顺，于公，他可以管我，叫我去大漠放羊我也听得，于私，他凭什么左右我的婚事，他自有好几个儿子，排着队等他做主赐婚，来操心我的事做什么。”
正阳长公主没说话，淡淡道
“你以为我是为了他帮你办这宴会？我只是，为了和你母亲的那点儿情谊罢了。”
陆夜沉默着，起身为方才直言刺伤为长公主赔了不是
“是子舆妄自揣度，长公主不要放在心上。”
正阳长公主挥手将陆夜召至跟前，看看他日益成熟丰毅的轮廓，
温柔地，一把揪住他的脸颊
“混小子，对着我都这般口出狂言，一点儿都不似小时候可爱了。”
陆夜抿唇，暗道长公主这般幼稚行径，一点儿不像知天命的人。
长公主松开手，整理了衣袍，对陆夜道
“圣上那里，我自然知道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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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热热闹闹的赏花宴过去得飞快，林黛玉坐在回府的马车上，心里想着白日种种，心里又苦又甜。
思绪一会儿飞到陆大人拉着自己追问的惊险一幕，一会儿落在长公主殿下说陆夜无父无母，马车停下来了都不知道。
林如海等在院中，问了林黛玉身边嬷嬷今日种种，听到陆夜的名字疑惑了片刻，听到荣国府贾宝玉的名字却是当场有些焦急，问道
“那贾宝玉可来找玉儿说话了？”
王嬷嬷一边回想，一边摇摇头，
“未曾，还没来得及，原先是要过来的，先被同行的人叫了进去给长公主问安，后头再要来的时候，姑娘又被公主单独叫了去。”
林如海甚至都没在意长公主单独召见林黛玉这回事，听到贾府那个好歹没来纠缠，先松了一口气。
王嬷嬷接着道：“还有一位陆大人，听说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似乎对姑娘颇有青眼，满院子的人，唯独和姑娘说上了几句话。”
林如海心中警铃大作，怎么除开一个贾宝玉，又来了一个陆指挥使。
林如海和陆夜打过几回照面，觉得这个年轻人戾气过盛，可能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掌管的又是锦衣卫这样凶的衙门，天生就带了几分不好相处，或许旁人会觉得得了指挥使大人青眼是件好事，毕竟大人前途无量，权柄滔天，更是深得陛下信任宠爱。
但在守旧雅正的林如海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他更愿意林黛玉嫁一个温和些良善些的读书人，互相有商有量，能够相互扶持，哪怕官职低些，家底薄弱些，也无所谓。
反正自己家这偌大的家产，最后都是玉儿一个人的，不图她再去攀附高嫁，只图她畅快平安富足。
王嬷嬷回完这些话，看着林如海自陷入沉思，先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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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刚刚梳洗完，王嬷嬷掀开帘子进了屋，将里头两个丫头打发出去，走到林黛玉身边，轻声问她
“姑娘觉得今日宴会如何。”
林黛玉让出旁边半片软垫，叫王嬷嬷坐了。
王嬷嬷是贾敏身边老人，自林黛玉出生一直在她身边，自贾敏走后，更是身兼数职，事事照顾得周到细致，林黛玉早就将她看做半个亲人，彼此之间可以说些不能对外人说的话。
林黛玉知道王嬷嬷问的是陆夜，想着果然什么都瞒不过这位嬷嬷。
周围其它人或许可以搪塞过去，但自己的神色，怎么会瞒得过从小看着自己长的嬷嬷。
但其中秘密，和猫儿互换身体一类奇异事件，哪怕连最亲近的人也不能吐露，林黛玉略微思索了一会儿，避重就轻半真半假道
“和陆大人打了个照面，觉得和江南男子格外不一样罢了。”
王嬷嬷沉默片刻，道
“要是下一次遇到，姑娘还是离他远一些吧。这位大人虽俊朗出众，但面上总是冷漠阴戾，哪里像是个良善人。我也不知道他今日真的是要问什么猫儿狗儿，还是对姑娘有心思，只听说锦衣卫都是心狠手辣的，难免担心。老爷似乎对这位大人也有些忌惮，老爷和嬷嬷绝对不会害你，姑娘把这些话稍稍放在心上，行吗？”
林黛玉没有回答，送了嬷嬷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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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郡，海家老宅，海氏带着儿子柏安为海老太太安置好后事，服了丧期，又和一众兄弟姐妹叙了旧，再住了月余，才打算寻个好天色，往京城里面赶。
海氏一身素净，不施粉黛，一应首饰朱钗都不带，依礼要守的时期已过，但她思念亡母之心不改，反正也无心这些装扮，索性就继续了下去。
海氏身边，立着一个清俊少年，满身书卷气，最是温柔和善又乖巧的长相，正是她的小儿子柏安。
海氏拉着小儿子的手，说道
“此次回山东，最辛苦的是你，你是最孝顺的，一直陪在母亲身边，日日跟着吃斋清守，眼看清减了许多。”
柏安摇摇头，
“母亲说的什么话，外祖母故去，这些也是孙儿该做的。何况这里藏书众多，时常翻开，更觉天地广大，比在京城还觉得开阔舒适许多。”
海氏笑笑，如今礼法凋敝，世家子弟好骄奢淫逸，十成十守着古法和君子之道的又有多少，自己家这个，可以算是凤毛麟角了。
她喜欢这孩子纯良温顺，又担心他涉事不深容易被人诓骗。
海氏看着底下人一箱一箱收拾行装，拉着柏安道，
“再陪母亲看看这院落，下一次再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柏安应声，扶着海氏因伤心和长期吃素略有些枯瘦的手，缓慢又坚定地从院子前门穿过长廊，一寸一寸丈量故土。
他不觉得枯燥无趣，他外祖母和外祖父都是当地有名的大儒，受世人景仰，他母亲年轻时是出名的才女，惊才艳艳，名冠京城。
在这样的家风熏陶下，他从小就熟读经书，知世明礼，眼界非常人能及，他喜欢读书，更喜欢这古宅，和这古宅里面深藏的，天上地下广阔天地。
他生来便是有慈悲之心的君子，更因礼法熏陶愈发澄澈敦厚。
一路行至东边一处院落，稀疏的几棵桃花树挂上几个花骨朵，生机勃勃，让人眼前一亮。
海氏从桃花想到诗经的灼灼其华，突然想起前日柏维从京城寄过来的信里面提到的事，转身对柏安道：
“对了，你父亲前日来信，说在京城为你寻了一门好亲事。”
柏安一愣，觉得这消息未免太过突然，见面，交谈，定亲，三书六聘样样不可少。
如今前面流程一概省略？直接就跳到了亲事？
海氏笑着看小儿子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又接着道
“你父亲咋咋呼呼的，八字没有一撇的事，其实想说叫你回去见见人。说是他同窗林如海的孩子，原先一直在江南，这几日才回了京城。你没见过这位林大人，是个极其有学识又温柔的人，和你父亲是过命的交情，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听说也是个有灵气的，巧的是和你生在一年。”
柏安皮肤像她母亲，加上喜欢呆在屋子里看书不爱外出，比寻常人要白上不少，如今一边听着一边微微脸红，在面上格外明显。
他抬起清澈的眼睛看看枝头桃花，有些迷茫，又有些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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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林黛玉考虑好王嬷嬷的劝告下定决心，过了几日，探春过来看她，和她一处玩耍，逛到家中小花园，两个人一边观赏新开的月季，一边说着话，
探春突然想起在别处听来的消息来，对林黛玉道：
“听说昨日宴会结束后，长公主连夜进宫一次见了陛下，陛下已经准备给陆指挥使赐婚了，大家都说，不外乎是清平县主和镇国公府嫡小姐两个中的一个。”
林黛玉原本抚在月季花瓣上手指一顿，划过底下花刺，疼得她心里一悸。
原来不用她纠结下什么决心，世俗一早就将她和陆大人隔得远远的，就像父亲和王嬷嬷不喜陆大人一样，皇帝也万万不会将自己和陆大人联系起来。
本不该有的交集，原先的机缘巧合也只是过眼云烟罢了。
见林黛玉不小心被花刺伤，探春连忙止了话，急急叫了人来，将林黛玉的手指包好，
后头林黛玉留她吃了饭，两个人再说了几句话，才各自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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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亲王府，大皇子听着手下报过来的消息，想起今日宴会上陆夜看林家那位姑娘的眼神，惊讶道
“赐的竟然是县主和国公家嫡女。”
他一面疑惑皇帝从哪里得的消息，放着陆指挥使分明更有兴趣的林家姑娘不赐，跑去赐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什么县主和国公之女给他，那陆夜分明对这两个人毫无兴趣，甚至在县主主动跑来说话的时候，抱着猫儿一溜绕到了外头去。
一面又有些恼怒，这两位高门贵女，将是多么好的助力啊，县主背后有实力雄厚的老臣，镇国公府那边有兵部的力量，若是赐给自己，岂不是大大助长了自己这边的实力，何必给那陆夜拿来浪费？
想来想去，大皇子终于想明白了，觉得多半是陆夜看中身份，最终还是妥协想要娶身份更贵重的女子，他冷哼一声
“也不过是个俗人。”
又想起自己特意安排的几个女子，竟没一个能近那陆夜的身，大皇子神色越发郁郁，想起自己今日遇到的礼部侍郎家的女儿，这才稍微舒坦了些。
礼部是紧要职位，年终祭礼桩桩件件都出自礼部之手，礼部侍郎的女儿更是合自己心意，后头寻个机会接回来纳成侧妃，美人在怀，又得了礼部的助力，一举两得，也不算全无收获。
如是想着，大皇子总算高兴不少，也懒得再想陆夜这根难啃的骨头。
肃亲王府，三皇子换了一本新的札记，一边看一边在上面写上批注，还能分出心神听底下人汇报宴会细节之事，
他和大皇子是去得最晚的，没看到前头这些热闹场面，听完陆夜和林家姑娘初见面的种种情景，他瞬间来了兴致，
陆夜那样一个自视清高冷淡无情的人，众目睽睽之下做出如此举动，实在叫他很有兴趣，这背后究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三皇子挥手，唤了府上暗兵来，吩咐下去
“将江南来的御史大夫林如海和府上一干人的底细仔仔细细探查清楚”
暗兵领了命，底下人接着道：
“安排到大皇子身边的桩子，看起来有一个是大有希望的。”
三皇子仔细听完，笑着道：
“原来大哥看上的是这个。”
确实是礼部侍郎的女儿，却是他最宠爱的妾室生的，礼部侍郎的夫人最近才因为侍郎宠妻灭妾扬言要告上御史台，叫圣上和天下人评评理，到时候这位礼部侍郎能否真的如大哥的愿成为一股助力，就很难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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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崇文帝纠结着要不要拟旨，该如何拟旨。
他总觉得长公主进宫说完这些话，建议自己为陆夜下旨赐婚后的神色，有些怪异，似乎带着两分幸灾乐祸。
门外有人来报，说陆指挥使求见，崇文帝搁了笔，叫宣进来，又将人都打发出去。
陆夜寒着一张脸进来，走路都带着怒气，走近了才隐忍问道
“不知道长公主殿下到底跟圣上说了什么，为何突然就放出了要给我赐婚的消息。”
崇文帝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定然又被皇姐坑了一道。
长公主府，正阳长公主抄完一卷佛经，神清气爽地喝了一杯茶。
大宫女过来替她收了抄好的经文，笑着道
“殿下今日心情看着大好，可是有什么高兴事。”
正阳长公主微微一笑，算起来陆夜应该冲到皇宫找皇帝算账了，那些狂言，要那皇帝亲耳听一听才好呢，父“慈”子“孝”，鸡飞狗跳，还不值得高兴吗。
可惜啊，不能亲眼去看看，亲耳去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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