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角尘封已久的记忆碎片,冷不丁地晒了太阳。
还有,叶学长父亲的死亡。
根据当时老师的话和新闻报道,叶学长的父亲死于6月27日。
高考成绩出来后没多长时间。
那段时间,叶学长在微信群中发言的次数不算多,也没有展露出什么。以至于李穗苗在得知他父亲过世后,大吃一惊。
当时的新闻说了,那日下了暴雨,叶某开车前往外地,过弯时,道路两侧栏杆坏了,他车速又快,直直冲了下去。
是一桩意外的车祸。
李穗苗当时只觉天有不测风云,也觉得奇怪。
或许媒体不知,本地人大多清楚,那条路虽然距离上更近,但山路难行,尤其是暴雨天气,有泥石流的风险,很少会有人选择走。
怎么他会选择呢?
李穗苗一边吃着虾滑,一边想。
――如果她的爸爸是为了调查这个案子的话,来找叶学长和祁学长问话的话,就很容易讲通了。
所以,祁复礼想让她留意有关林棋蓉的兼职,又不想暴露朋友叶学长的隐私,才会故意用之前案子骗她的吗?
是他善意的谎言吗?
李穗苗愿意这样相信。
吃了两粒虾滑,祁复礼走过来了。
李穗苗一声惊叫:“学长,你的脸――”
祁复礼皮肤白,现在脸颊一团红,瞧着像是被人打了一拳,红痕叠淡淡的青紫,十分吓人。
祁复礼随意地说:“没事,走路没看见,不小心撞门上了。”
李穗苗:“啊。”
她关心:“很疼吗?”
祁复礼笑:“不疼,特别舒服。”
看李穗苗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他又笑:“逗你的,穗苗。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这样可不好,以后容易上当。”
李穗苗说:“才不是别人说什么我就信什么,我是相信你哎。”
祁复礼一顿,他身体微微前倾,仔细看她:“你相信我?”
李穗苗忽觉这话有点暧昧,在他注视下,她的秘密快要藏不住了。
尴尬地移开视线,李穗苗冷不丁瞧见祁复礼身后的人影,又惊又喜:“叶学长!”
祁复礼一顿,转身看。
叶扬书步子大,几步到了面前,灯光一打,李穗苗看到叶扬书脸上也有五指红痕,傻了眼。
李穗苗问:“你俩撞到同一个门上了吗?”
――不。
叶扬书脸上这是明显的巴掌印,五根手指,根根清晰。
“不是,”叶扬书冷静,“不小心摔倒。”
祁复礼懒懒散散:“磕我手上了。”
李穗苗:“啊???”
叶扬书看了李穗苗一眼,笑笑。
他低头,若无其事地对祁复礼说:“你手机怎么关机了?你爸有事找你,说打不通你电话。”
第22章 分界线
威胁。
我需要想一下,上次被人威胁,是什么时候。
喔。
似乎是半小时前,父亲也是如此,拿着那份亲子鉴定书和户口本,去了我的学校,告诉门卫和老师,他是我的亲生父亲,过几天就要出国了,这两天来看看孩子。
我说过,他擅长撒谎,是个天生的演员。
当初的母亲被他那种诚恳的面孔所蒙蔽,现在的门卫也被他的慈父面孔所蒙蔽。
否则我不会与他见面。
他威胁我,如果不见他,他会去见我的妈妈。
我不能再让他去胁迫她,我的妈妈,已经被迫向宗教去寻求心灵上的慰藉。
小麦穗。
我想,是否,得寸进尺,是人的一种本性,是人从肉体凡胎中、生来就具备的劣根。
父亲的一次胁迫得逞,令他认定掌握了能够控制我的密码。
所以他会再度用你来威胁我。
――下次还会有什么?
他是个疯子,小麦穗。
他是一个愚蠢到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子。
他不仅认为能依靠坑蒙拐骗、敲诈这类的下三滥手段发家致富,甚至还会天真地认为,利用你,就能威胁我再去帮他重构那完全不可能存在的幸福家庭。
都是假的。
小麦穗。
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那天,我看着他用恶心的笑容和口吻,装模作样地念着我不敢让你看的日记,他那惺惺作态的模样,他的声音,他的容貌,让我感觉,和他流着同样的血真恶心。
不瞒你。
小麦穗。
在那一瞬间,我真希望我的生父不是他。
我宁可妈妈坐实了那些风言风语,宁可他手上的那份亲子鉴定报告是假的。
我厌恶自己身上来源于他的相貌特质,比如,鼻子,眼睛,同样的发质,和他相仿的身高;还有那些如出一辙的特性――虚伪,擅长撒谎,习惯性遮盖。
道貌岸然的外壳下面,拨开看,是丑陋扭曲的灵魂。
――不要怕。
小麦穗,你永远都不会看到它们。
你永远,永远都不会看到真实的我。
等一切结束后,我会亲自把这些肮脏的东西永久性囚禁。
在那之前,我必须切断和你的所有联系。
我无法自然地和你聊天,不能若无其事地走到你面前,微笑着打招呼,不能做你心中和善的学长。
我对你的每一份关注,都可能导致我的父亲伤害你。
幸好他死了。
他也必须死。
喔,别害怕,小麦穗,我的意思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我已经决定慈悲,沾了脏东西的手也不配去拥抱你。
可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与你无法交流的每一天都令我感觉到枯燥无味。
我知道你每天离开家门的时间,也知道你在学校中上厕所、去买零食的频率,知道你在食堂吃饭时习惯坐的区域,知道你午睡时的姿势,知道你下课后回家的路线,知道你周六周末的日常规划。
我什么都知道。
避开你的确很容易。
周末,在不能去见你的日子里,我有时会和朋友一块儿运动,偶尔打打羽毛球,打打乒乓球,这些我们都不擅长的小球类运动会是我们一场赌博的开始。大部分时候是输了的人请吃晚餐,偶尔会是请饮料、水果等等小零食。
只有一天的赌注不同。
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我记得那天天气很热,异常的温度,汗涔涔地往下流。我午睡醒来后已经洗过洗一次澡,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这样闷热的空气蒸出汗水。
似乎要比夏天还要闷热。
被长袖包裹的身体像被关进密封的橡胶套中,每一道伤口都因为温度升高而发痒发痛,母亲工作忙,晚上也未必能回家。
我本想去你家附近骑行,想要试试今日的幸运有无眷顾我,令我见你一面。
那时我已经有四十九个小时三十六分钟没有见过你。
但朋友忽然上门。
他带来了一盒昂贵的葡萄,透明的塑料盒子,优雅地系着漂亮的粉色蝴蝶结缎带,其中只能放得下两串,却足以买二十几斤的普通葡萄。
那是他父亲带回家的。
男人都擅长伪装。
小麦穗,我必须如此告诉你。
我们的道德平均水平远远低于女性,在很多时刻,男人只爱他自己。
男人会为了自己的一时欢愉而选择背叛家庭,又会在彻底尽兴后的贤者时刻,涌上几丝稀薄的愧疚。
这些薄如春雪的愧疚,促使着他们会主动为家庭成员做出一些补偿,好像如此就能弥补内心的罪过。
你大约听不懂这些,我单纯的小麦穗。
那我讲简单一些。
还记得你中学时经常喂的那只小流浪猫吗?
黑色的,狸花猫,断了一只尾巴,在你家附近流浪。
你经常拿一些食物喂它,半根火腿肠,掰开的面包,还有你自己吃不下的鸡腿,一些从碗中剔除来的肥肉,剩下的鱼头和鱼尾巴。
时间久了,你理所当然地将那只小流浪猫当作家中成员。
然后――
有一天,你去了猫咖。
你在回家的时刻,给那只小流浪带了一小包猫咖猫咪没吃完的粮。
那是小流浪猫从来没有吃过的精致猫粮。
明白了吗?
小麦穗。
人在背叛了他的至亲至爱后,总会依靠“加倍对她好”这样的行为,尝试催眠自己。
我不会。
小麦穗。
我用我的命发誓,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
但我不知我的朋友会不会。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会如我一般疯狂地、炙热地、扭曲地爱着你。
言归正传――
那日,我和朋友在附近的台球厅中打了两个小时,吃掉那一盒精致的葡萄后,他才忽然提议,要不要打赌。
我擦着球杆:“赌什么?”
台球厅中禁止抽烟,那个时候人也少,只有我和他两个人,窗外是浓郁的法国梧桐树影,我看了眼时间,知道这个时候的你应该刚吃过晚餐,接下来会背着书包骑着电瓶车去上老师偷偷开设的辅导班。
朋友头上的灯坏了两盏,他挽起右手的衣袖,露出光滑手臂,俯身,将球杆瞄准一颗球。
他若无其事地问:“要不要赌谁的爹先死?”
第23章 轻轻打碎那泡沫
祁复礼懒懒地笑:“可能是手机没电了吧。”
这样说着,他抬手,叫服务员,请多加一套餐具。
“可能叔叔找你有急事,”李穗苗斟酌着字句,她用力去回忆祁复礼的父亲模样,“不回电话吗?我有移动电源。”
这样说着,李穗苗已经从口袋里把自己的充电宝翻出来。
还是买手机时候送的,沉甸甸一大个,像个板砖,上面贴着一些花里胡哨的贴纸,被李天自笑着说过,必要时还能当防身用具。
祁复礼顿了顿,说了声谢谢,伸过手,他的手很白,体脂率低,几根手指也长,漂亮得没有一个茧子,连学生常有的握笔茧都没有,干净利落到像失真的精修图。
他拿过移动电源,站起,往外面走。
李穗苗低下头。
她还在努力想祁复礼父亲的样子。
记忆中,高二那次新年的家长会,祁复礼父亲来过学校一次,开一辆特大特漂亮的黑色车子。其他学生家长的车子都不被允许开进校园,唯独他的车,停在老师办公区域的停车位上。
印象中是个很高的男性,皮肤很白,西装革履的,十分整洁。
这大约也是祁复礼如此有礼貌的原因。
其实李穗苗对叶扬书的父亲印象更深刻,彼时班级里的朋友还提到过,说有一位学长的家长很有“范儿”,像明星,还是TVB中的那种典型精英男式样貌。
彼时期末考试已经结束,家长会开完后就放假,学生闲得无事,李穗苗好奇,被朋友拽着特意去围观了一下“大明星一样的家长”。
的确挺好看,还是那种不爱讲话的好看。
就像现在的叶扬书。
李穗苗很少去长时间注视叶扬书的脸,更不要说像现在这样,面对面地吃火锅。其实,细看,叶扬书的脸的确很好,现在的他甚至要比当时的他父亲还要好看,一改高中公告栏上的青涩模样。
可若是说五官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那倒也没有。人还是那个人,更大的改观还是气质。
以前的叶扬书像轻透蜿蜒的山间溪流,现在像沉静不可测的海。
李穗苗愿意将其归结为“成熟的大学生”。
她还没有从“高中生”这个身份中转变,在面对每一位大学生时都觉对方是了不得的前辈。
服务员拿了餐具过来,叶扬书请他们取了些冰块,自己用小勺子去除火锅上飘的一层浮沫,微微皱眉,满脸不赞成:“你前段时间刚因为肠胃炎住院,今天老祁就带你吃火锅――你胃还疼吗?”
李穗苗摇头:“不疼了,谢谢学长。”
叶扬书将撇走的浮沫倒进一个小碗中。
他早就换下了篮球场上穿的那一身,灰色长袖卫衣,黑色运动裤,很清爽的装扮。
冰来了。
他微微上拉衣袖,取了冰去吸附辣锅上层红艳艳一层辣,说:“老祁是独生子女,从小吃喝不愁,身体也好,可能想不到这么细致,不知道生病的人不能吃火锅。对不起啊,学妹。”
一句话让李穗苗惊慌起来,她连连说没有没有,解释自己现在身体已经很好啦,胃一点儿也不疼,吃什么什么香。
叶扬书捞起几块儿沾了重油的冰块儿。
火热的红下,包裹着冒丝丝寒气的冰。
他脖子上有一根血管十分明显,微微凸出,并不怪异,很像李穗苗前几天看的某个漫画角色的具象化。
李穗苗也注意到,叶扬书那严严实实的灰色长袖卫衣领口下,有一粒黑色的痣,就在锁骨下方不远处。因叶扬书是小麦色,这粒小痣也便没那么惹眼。
“不管怎么说,”叶扬书温和地说,“老祁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他这个人心好,出发点也都是好的。穗苗,万一哪里让你不舒服了,我替他向你道歉。”
他这样郑重的道歉让李穗苗措手不及,她连连说没关系没关系,只在心底认证猜测。想叶扬书现在一定是话里有话,肯定不是单纯地向一个学妹道歉――他也犯不着啊。
大约――
还是因为叶扬书父亲的那个案子。
叶学长自尊心高,肯定不会允许祁复礼提这种事;祁复礼虽然编织了善意的谎言,但谨慎敏感的叶学长大约也不能容忍。
所以这就是两个学长脸上伤痕的来源吗?他们在卫生间互殴了一场?
李穗苗不会用语言去求证,她低头吃东西。火锅上层漂浮的油末被叶扬书撇过一次,不确定是真的有效,还是心理作用,李穗苗再夹涮肉吃,的确感觉到口感清爽了。
她顺口称赞了一句叶扬书,叶扬书微怔,继而低头,平静开口。
“爸妈工作忙,小学初中时候,我都是被放养的那个;年纪小不懂事,把胃吃坏了,平时吃东西时就得注意一些。”
李穗苗说:“祁学长说你爱吃火锅烤肉。”
“是,”叶扬书想了想,“也不完全是。我和老祁口味差距大,忌口的东西也不一样,吃其他的菜容易有矛盾,如果在一块儿吃饭,聊天,还是这俩比较方便,都可以选自己喜欢吃的食物。”
李穗苗终于明白,喔了一声。
吃了没多久,李穗苗都吃饱了,祁复礼还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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