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他只是好奇,现在一看到柳海棠的反应,他就不得不继续查下去了。
那个人的身份应该不简单。
他想,柳海棠到底在惧怕什么、慌乱什么呢?
难不成那个人的身份还是不能说的秘密?说出来就要死?
白清闲兀自沉思着离开了,剩下柳海棠还站在原地。
她着实被震惊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小师妹怎么会跟大师兄有这段关系?
柳海棠从来都没想过。
她先想,原来小师妹喜欢大师兄这种类型。
然后想,大师兄呢?他对小师妹的处处关怀是否带有师兄妹以外的感情?
最后想,一个是她那温柔体贴的师兄,一个是她那惹人喜爱的师妹,两个人她都很亲近,也不能说是不登对,若他们不是师兄妹,柳海棠肯定支持的,可偏偏他们就是师兄妹,而且还都是合欢宗的,这意味着他们不可能在一起......因为合欢宗禁止内销。
此后,柳海棠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合欢宗。
她几度想要用符箓联系唐姣,又几度放下符箓,难得露出忧郁的神情。
过了一段时间,柳海棠肉眼可见的萎靡了许多,去找李少音讨了几坛桃花酿。
李少音一边吭哧吭哧挖土,一边关切地问她:“我很少见到你借酒消愁,不会是遇了情伤吧?要不然我跟你一起喝?反正我今天没什么事,一个人喝酒实在太孤单了。”
柳海棠摇头:“跟江赴亭没什么关系。”
李少音追问:“那是怎么了?”
柳海棠却不回答,兀自取了酒就走了。
她后来才发现柳海棠拿错了酒,根本不是桃花酿,而是她珍藏多年的千梦酒,这酒即使是神仙也得一杯就倒,李少音留着多半是揣了小心机的,准备拿来灌下一任道侣。
李少音心道“坏了”,说不清是珍惜酒还是担心柳海棠,连忙追至她的洞府。
等她找到柳海棠的时候,这人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歪歪扭扭地扒着酒坛,还要接着喝,李少音赶紧摸出个清心符在她额前一贴,作用不是很大,柳海棠还要傻笑着把头伸到酒坛口子上,要掉下去似的,李少音不得不把自己的宝贝千梦酒从她手里头抢出来。
她举着个酒坛,场面一度非常怪异,堪比林黛玉倒拔垂杨柳。
一边举着,一边躲闪,喊道:“柳海棠你又没受情伤,在这里发什么酒疯?”
柳海棠呜咽道:“比、比情伤更甚。”
李少音说:“那你说,说出来心里就好受了。”
柳海棠不住地摇头,咬紧了牙关就是死不交代,伸手还要去夺酒。
李少音想,对不起了,江赴亭,你应该是很大度的人吧,我也是万不得已。
她把酒坛收入百纳袋,伸手捞住柳海棠,用手臂把她禁锢在怀里,不等她挣扎,又赶紧摸了个消力符贴在她脸上,这下子她脸上就挂着两张符了,被风吹得一掀一掀的。
李少音好歹是七阶后期,这种程度她还是能收拾的。
柳海棠被禁锢着,动弹不得,默默地停止了挣扎,半晌忽然哭起来。
她一直都有这个毛病,喝酒就掉眼泪,所以李少音才提议一起喝酒的。
李少音心软了,看着比自己年纪小了一点的师妹,捏了捏她的脸颊:“怎么?”
柳海棠:“小师妹......”
李少音一惊:“小师妹出事了?”
柳海棠摇头,又哭道:“大师兄......”
李少音又一惊:“大师兄出事了?不对,他不是在闭关吗?”
柳海棠只是摇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是眼泪在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李少音用袖子给她擦了擦眼泪,无情地说道:“我要用吐真符了。”
柳海棠连滚带爬地就要跑,可惜消力符贴在脸上,酒意又将四肢酿得瘫软,没等站稳就被李少音追上,“啪”地一声在后脑勺上贴了个吐真符。
要是别的事情倒好,李少音也不至于这么做。
问题是,事关她最可爱的小师妹,还有她最敬重的大师兄。
这就不得不好好盘问一下了,万一他们两个出了什么事情可就糟了。
李少音拉住柳海棠,将她旋了个圈,面向自己,问:“他们两个出了什么事?”
柳海棠惊恐地听着自己的声音像连环炮似的噼里啪啦地把该隐藏的事情往外吐。
什么小师妹心心挂念大师兄啦,什么她双修对象因为这个事儿嫉妒了,什么当局者迷,局外者清啦,又将之前他们两个的相处方式一一分析,竟然把逻辑捋得非常通顺。
末了,她还说,大师兄经常穿在身上的那件外袍,听婵香子说,是唐姣做的。
李少音:“......”
她干巴巴地笑了一下,说道:“或许是误会呢?江赴亭的前未婚夫不也——”
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了。
因为李少音想起来,起先小师妹对大师兄其实是有点若有若无的疏远,她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性格,却不太好意思面对大师兄,这是为什么呢?
她又将记忆往前推,群门宴的第二日,她询问了一下唐姣昨夜的收获,唐姣的回答是:“嗯,虽然我们对彼此都有好感,但因为身份这一层......”
身份?什么身份?
到底什么身份才会成为阻碍?
李少音都敢闯入佛门重地找道侣,还有什么事是比她更严重的?
她捂住脸,终于将种种不对劲串在了一起。
群门宴的那天晚上,如果她记得不错,大师兄正巧出关,于是也赴宴了。
唐姣说的所谓“身份”成为阻碍,原来指的是他们都是合欢宗的弟子这层身份!
现在回想起来,小师妹所说的喜欢的类型,指的不就是徐沉云吗?她竟然还拿这个开过玩笑,对小师妹说“大师兄就是你喜欢的类型,你可以见一见他”这类的俏皮话,结果人家早就差点有一腿了,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从始至终蒙在鼓里的就是她自己啊。
李少音顿时感觉心脏怦怦直跳,也顾不得还在那里吐苦水的柳海棠了。
她哆哆嗦嗦摸索出符箓,联系唐姣。
不经意抬起头,却睁大了双眼,一时忘记了手中的符箓,只是怔怔地看着天际。
血色的光芒蓬勃生长,如同斑驳的蛛网,映照在她的眸子里。
符箓那端很快响起唐姣的声音,清脆明亮,“怎么啦,李师姐?”
“没什么,我只是想问你最近在药王谷过得如何了,知道你一切就好便安心了,你在药王谷跟着珩真君好好修习,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离开,唐姣,你千万记住。”
唐姣听得莫名:“什么?”
夜风寂静,她听到李少音的声音夹杂在尖啸的怪异声响中。
今夜的合欢宗似乎与以往不同,很热闹,她甚至听到了李裳眉在喊李少音。
李少音不欲与她再多说,慌乱地说完这些之后,便切断了联系。
剩下唐姣一个人坐在药王谷的寝居里,怔怔地盯着手中没有了声音的符箓发呆。
第83章
◎“即刻诛杀,永绝后患。”◎
李少音没有理由半夜联系自己, 就为了说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让她不要离开药王谷,为什么?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唐姣的心脏仿佛被捏紧了,不安的预感浮现。
李师姐不说还好, 既然这么说了,她听在耳中,怎么可能真的坐视不理呢?
她犹豫了不过几息, 就即刻披衣起身,匆匆忙忙系好腰封,拢了拢散乱的长发,走出房门,放眼望去,即使是夜深人静, 外面也已经站了许多弟子,都在踮着脚尖眺望。
唐姣顺着他们的目光望过去,只见——
西面的天际孕育着雷鸣, 刺眼的雷电在漆黑云层中穿梭, 如游龙怒吼,而在这片天际之下是极其诡异的红色光芒, 像是一颗血色的心脏,一下又一下,极富节奏地跳动。
距离很远, 却如此的清晰而明亮。
血色的心脏惊醒了大地的脉搏,渐渐的,连沉郁的雷鸣声也与之趋近。
唐姣很快就意识到那是合欢宗方向。
她将怀中的玉牌摸出来,垂眸望去之际, 才发觉自己的手正在发抖, 她不得不用另一手握住拿着玉牌的手, 这样才不至于使玉牌落到地上,瞳孔收缩又扩大,将注意力集中在玉牌上,然后唐姣就清晰地感觉到,玉牌上那仅剩的神识不知在何时烟消云散了。
想来也是。
如此大的阵仗,除了那个人以外,再没有别的可能性了。
唐姣唇齿间弥漫起一股腥甜的气息,她咬破舌尖,定了定神,深深地呼吸了几下,然后毅然决然地拨开人群,跑向同辉洞府。在通往洞府的阵法处,经常为珩清跑腿的弟子拢着衣服,一副刚起床不久的样子,怔怔地盯着手中已经断成了好几段的锁链发呆。
“珩真君呢?”
只是说出这四个字,唐姣都觉得呼吸有点困难。
“我也不知道,我听到一阵巨大的动静,跑过来一看,就发现锁链全部断掉了。”那名弟子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的意思,神情呆滞,“这上面都是珩真君的真气,似乎是他匆匆忙忙,来不及越过锁链,索性将它们全部斩断了,话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现在没办法和你解释。”
唐姣扔下这句话,转身朝药王谷的大阵疾行。
她事先吃下了疾行丹,只是一个眨眼的工夫就没了影子。
弟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扔下手中的锁链,无奈地开始清理起残局。
珩清究竟去哪里了?
唐姣抬起头颅,没有哪一次比今夜更长久地凝视夜空。
红色光芒仍在跳动,这一晚或许整个九州都将目光投向了合欢宗,在阴沉的天穹之下、近乎渺茫的繁星之间,有三道并不是那么明显的弧光从不同的方向赶赴风暴中心。
她以最快的速度抵达药王谷的阵法,启动灵石,等待阵法那端响应。
没有反应。这是唐姣所能预料到的最糟糕的结果。
两宗之间的阵法应由两宗负责管理传送阵的人认可之后才能连通。
而阵法没有反应就说明......合欢宗那边的阵法已经被破坏掉了,或是无人接应。
她这是被遗弃在了药王谷。
二十年前,她没能挽回任何事,二十年后依旧如此。
唐姣揪住衣襟,痛苦地闭了闭眼睛,汗珠不停地从两鬓滚落,将眼睫濡湿。
片刻后,她重新直起身子,擦了擦打湿视野的汗水,目光已经变得坚定。
即使只有微小的可能性,她也要回合欢宗,就算花上多长时间都可以,她是合欢宗的弟子,理应在危难之时回到宗门,并且自己也曾与徐沉云做过约定,她会帮助他的。
就算不能帮助他,至少也要在他身边......
唐姣竖起两指,召出桃花剑,剑身在空中发出阵阵清鸣。
她足尖一踏,将要跃上那柄飞剑之际。
不远处传来了三道声音,异口同声地喊道:“师妹!”
唐姣的身形一顿,转过身,就瞧见楼芊芊、梁穆、颜隙三个人追了上来。
他们这时候表现出了异常的默契,彼此都没有刨根问底。
楼芊芊说:“我的雷霆之枪更快,可以送你一程。”
梁穆说:“我的鹏鸟可以暂时地替你遮挡风暴。”
颜隙说:“清风阁距离合欢宗更近,我联系宗门那边,先传送到清风阁。”
唐姣只犹豫了一瞬。
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
“谢谢。”她说道。
那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即朝唐姣点了点头。
颜隙难得没有和梁穆起内讧,四个人即刻前往通向清风阁的传送阵法,由颜隙开启了阵法,那端很快传来了回应,迷迷蒙蒙的,大概能听出来是赵玉微的声音,这对师徒简单地交流了几句之后,阵法开启,蓝光铺散,转瞬之间就将四个人传送到了清风阁。
时隔多年,梁穆终于又回到了清风阁。
赵玉微就站在不远处,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曾经的弟子,神色温和哀伤。
梁穆这次没有逃避,或许也是因为无处可逃了。
他沉默着,召出鹏鸟,驱使它跟随唐姣,便止住了步伐。
而颜隙替她们让出了一条道,说道:“祝你们好运。”
唐姣朝他点了点头,楼芊芊抬手召出雷霆之枪,握住唐姣的手,枪身化作电光,驱策风雷径直飞往风暴的尽头,离得越近,那种尖锐刺耳的怪响就越暴烈,浑身的真气像沸水一般蒸腾起来,汩汩地作响,鹏鸟的翅膀极力遮去风暴,却还是被割出道道血痕。
鹏鸟的哀鸣声响彻天际,唐姣侧过视线,发觉楼芊芊的脸色白得像纸。
她们都吃下了磐岩丹,但那股邪祟的气息太过猛烈,难免造成影响,更不要说楼芊芊还是驱使雷霆之枪的人了,枪尖已经有所破裂,法宝的损坏直接作用在了她的身上。
察觉到了唐姣的目光,楼芊芊笑了一下,宽慰道:“马上就快到了。”
唐姣却轻轻对她摇了摇头。
楼芊芊的神情一变。
唐姣将手从她掌中一点点抽离,楼芊芊想要握住她,却又没有多余的力气。
“就送到这里吧,楼师姐,梁师兄。”唐姣说着,与此同时,她的手彻底从楼芊芊掌中抽离,在她怔愣的眼神中说完了最后一句话,“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
紧接着,身体开始失重,急速下坠。
在彻底坠入深渊之前,春山白鹤鼎轰然显现,稳稳地将她的身形吞没其中。
唐姣透过缝隙望向楼芊芊的最后一眼,看到雷霆之枪彻底溃散,化为点点光斑融入她的体内,鹏鸟飞过来接住她的身体,将她往羽毛的更深处轻轻拢了拢,返身飞走了。
这样就好,她想,若不是自己主动放手,楼师姐还不知道要硬撑到什么时候。
雷霆之枪应该是无碍的,即使有所破损,回到楼芊芊的丹田内温养一阵仍能恢复。
唐姣在炉鼎里曲起膝盖遥望鼎口,在那外面不断传来了悲伤的风鸣。
春山白鹤鼎被风暴撞得叮叮当当作响,最终很不平稳地落了地,踉踉跄跄地往前跌了几步,想要稳住身形,鼎腿却不如人腿可以弯折,踉跄几步,还是哐当一声摔倒了。
她从鼎里一骨碌滚了出来。
李裳眉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小姑娘滚到自己脚边,动作顺畅地坐稳了。
“唐姣?”她惊讶道,眉头随即皱了起来,“你怎么回来了?”
唐姣四处张望一阵,发现眼前的都是合欢宗的长老,除了方明舟都在这里了。
她说:“合欢宗有难,我不得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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