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沈听南拉着姜词到沙发上坐,每年年中和年末都是公司最忙的时候,他今天开了一上午会,又开了大半个小时的车,这会儿多少有点疲惫,索性靠在沙发椅背里,微低着头闭目养神。
姜词本来端端正正坐着在等外婆,但当她回头,就看到沈听南微低着头,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她小心凑过去,伸手轻轻地摸了摸沈听南的脸,小声问:“沈听南,你困了吗?要不要去房间睡?”
沈听南今天上午开年中会议,昨晚加班到很晚,今天早晨又很早就起床了,又开一上午的会,处理了一大堆工作,这会儿应该是有些累了。
沈听南握住姜词的手,仍然闭着眼睛,轻声道:“没事,眯一会儿就行。”
客厅开着冷气,姜词怕沈听南睡着了被空调吹感冒,小心从沙发上起身,去车里拿了沈听南的西装外套,回到客厅,轻轻地盖到他身上。
沈听南这会儿已经睡熟,呼吸都变得很浅,姜词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不自觉地支着下巴看他。
她看得着迷,眼睛都舍不得挪开。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收回目光,起身到外面院子去。
她想着让沈听南多睡一会儿,所以自己到外面院子去等外婆。
等了没多久,外婆就从隔壁的小佛堂出来了,看到姜词,慈祥的脸上露出笑容,招呼道:“小词,什么时候到的?”
姜词看到外婆,笑着上前去,回答说:“刚到不久外婆。”
外婆见姜词一个人,问道:“听南呢?”
姜词道:“他早晨起好早,又开了一上午会,这会儿有点累,在沙发上睡着了。”
外婆闻言,点了下头,说:“那让他多睡一会儿。”
她牵住姜词的手,说:“小词来,咱们到花园去说话。”
姜词嗯一声,跟着外婆去花园里。
到了花园里,外婆牵她坐到树荫下的长椅上,握住她的手,看着她,忽然认真同她说:“小词,外婆要先跟你道个歉。我知道听南的母亲之前对你做过很过分的事,这些日子一想起来我就很自责,所以外婆先代听南的母亲向你道歉。”
姜词哪里承受得起,连忙说:“您别这样说外婆,这不关您的事。”
“何况就算真的要道歉,也该我向您道歉,本来沈听南和家里好好的,都是因为我才和家里闹到现在这种地步。”
外婆摇摇头,说:“小词,你不了解听南。”
外婆拉着姜词的手,缓缓地同她讲起一些往事,“听南也有一对不合格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他父母就天天吵架,他母亲控制欲很强,脾气也不好,一吵架就喜欢摔东西,常常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我记得有一次,听南在学校拿了击剑比赛的奖杯,他本来高高兴兴的,拿回家给他母亲看,想让他母亲也高兴一下,但他母亲那时刚和他父亲吵完架,气得抓过听南的奖杯摔到地上,还骂听南不务正业,不好好念书参加这些没什么用的比赛。”
“这件事我原本我不知道,是有一次,我从国外度假回来,去看听南,看到他用胶水粘起来的奖杯,问他奖杯怎么摔坏了,听南没回答我。后来我问家里保姆,才知道是他母亲摔了他的奖杯。”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听南变得沉默寡言,和他母亲之间也有了隔阂,但他母亲完全没有意识到儿子已经疏远他,反而变本加厉地控制他,听南小学快毕业的时候,有一次在外面捡到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狗,他送去宠物医院治好,之后就带回家里养着。你一定看不出来,听南小时候很喜欢小动物,但他知道他母亲不喜欢,所以把小狗带回家以后,也是悄悄地养在他自己的房间里,自己照顾。”
“但有一天,他去学校了,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小狗不见了,问保姆才知道,小狗不小心从房间里跑出来,被他妈妈发现,他妈妈嫌小狗脏臭,没有问过听南一声,就独断专行地让管家把小狗抱出去送人了。”
“听南因为这件事同他母亲大吵了一架,小升初的时候甚至交白卷对抗他母亲,他那时也有些叛逆,因为这件事情被关了一个暑假的禁闭,那个暑假里,家里藤条都打断了好几根。那些落在他身上的伤,都变成了他和母亲之间越来越难以跨越的隔阂。”
“有那样一对不懂尊重孩子的父母,听南的成长过程就是不断失去的过程,被他母亲亲手摔碎的奖杯,被送走的小狗,他初中热爱的篮球运动,也被他母亲说是不务正业禁止,有一段时间,他对一些飞机和汽车模型感兴趣,花了很多时间拼了很多,被他母亲发现后,也全都给他扔了出去,高中时,他爱上滑雪,他母亲嫌他在这种事情浪费时间,扔了他所有的滑雪装备,并且禁止他再去滑雪场。”
“似乎从那时候开始,听南就再也没有过特别热爱的事,我曾经和他长谈过一次,问过他这方面的事,他当时说,反正热爱的东西最后都会被摧毁,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投入时间和感情。”
“听南在外人面前是个很少情绪外露的人,他只有在我面前,才会稍微卸下心防,所以我常常觉得成年后的听南始终是孤独的,他不谈恋爱,也不结婚,生活中好像除了工作再也没有别的事。我曾经以为他会就这样孤独地过完这一生,直到他遇见了你,我开始在他眼中频繁地看到幸福和笑意,每次提到你,他都会笑,那是心中自然而然流露出的爱意,藏也藏不住的。”
“他曾经跟我说过,爱上你之后他才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和你在一起之后拥有的快乐,能抵过他过去二十几年贫乏的时光。”
“所以小词,他为了你跟家里断绝往来,我一点都不意外。你不要看着他身边来来往往好像很多人很热闹,但是小词,他内心深处是那样的孤独贫瘠,对他而言,他其实真正拥有的也只有你。”
她握住姜词的手,说:“小词,外婆年纪大了,也不知还有几年好活,听南爱你至深,也希望未来的日子里,你也能多爱听南一些,他没有他外表看起来那么不在乎,也没有外人以为的那样坚不可摧,他也很需要有人全心全意地爱他。”
姜词忽然控制不住地掉下眼泪,她无比认真地点头,承诺道:“您放心,我一辈子都会在沈听南身边,我会永远爱他。”
外婆欣慰地点头,轻轻地拍拍姜词的手背,微笑说:“那外婆就祝你们俩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姜词嗯一声,唇角露出笑容,说:“谢谢外婆。”
沈听南在客厅睡了一会儿,醒来时发现客厅一个人也没有,问管家才知道姜词和外婆在花园里,他过来找人,远远看到姜词和外婆在树下坐着说话,唇角没忍住勾起笑,说:“大夏天的,你们不嫌热,不在屋里说话,跑花园里坐着喂蚊子?”
姜词抬手飞快地擦了下眼泪,露出个灿烂的笑容,说:“你不是在睡觉吗,我和外婆怕说话吵醒你,想着让你多睡会儿。”
沈听南走近,看到姜词眼睛红红的,不由得愣了下,伸手摸了下姜词的眼睛,问道:“你们俩聊什么呢?怎么哭了?”
姜词道:“没有哭,刚才有只蚊子飞进眼睛里,揉了半天。”
沈听南微微蹙眉,半信半疑,下意识看向外婆。
外婆没好气地笑道:“你看我做什么?难不成你连外婆也信不过,我还能欺负你老婆不成?”
沈听南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外婆笑着道:“行了,知道你宝贝媳妇儿。”
她牵起姜词的手从椅子上起身,说:“跟我来小词,外婆还有东西要给你。”
*
外婆给姜词的是一整套翡翠珠宝,晚上回到家,沈听南坐到沙发上,打开雕花木盒,拿起项链看了看,笑着道:“我都不知道外婆还藏着这么套宝贝。”
他看向姜词,逗她,“外婆这孙媳妇儿见面礼给得我都自愧不如。”
姜词不懂,问道:“比你给我的项链还贵吗?”
沈听南把项链给姜词戴上,说:“对,主要是很稀有,市面上几乎见不到了。”
姜词闻言有些惶恐,微微蹙眉,说:“太贵重了,我刚才都说不要了。”
她虽然不太懂行,但也知道不管是翡翠还是钻石都好珍贵,刚才外婆拿出来给她的时候,她都说不要了,沈听南自作主张帮她收下。
沈听南道:“外婆给你的孙媳妇见面礼,给你你就拿着,不收下外婆也会不高兴。”
他一边说一边给姜词戴项链,姜词叮嘱道:“那你小心点戴,别弄坏了。”
沈听南笑,“哪有那么容易坏。”
给姜词戴好项链,盯着欣赏一会儿,唇角不由得勾起笑意,捏捏姜词脸蛋,逗她,“怎么这么好看,想迷死谁?”
姜词道:“你别闹,先帮我取下来。”
说着,就背过身去,让沈听南帮她把项链先取下来。
沈听南从善如流,一边帮姜词取项链,一边问她,“中午那会儿外婆跟你说什么了?”
姜词问:“什么时候?”
沈听南道:“就是在花园里,我过来找你们的时候,你眼睛不是红红的吗?别跟我说是蚊子飞进眼睛里了,真当我这么好骗?”
他把取下来的项链放回木雕盒子里,姜词转过身看向沈听南,认真地问:“你真的想知道吗?”
沈听南也认真看她,说:“当然。”
姜词道:“外婆跟我说了一些你小时候的事。”
沈听南闻言微微愣了下,姜词握住沈听南的手,看他的眼中充满心疼,“沈听南,你为什么从来不跟我说你小时候的事?你总是在治愈我,为什么不让我来治愈你?我记得我问过你,你房里那个奖杯为什么是用胶水粘起来的,你只是跟我说不小心摔碎了,直到外婆今天告诉我,我才知道原来那个奖杯是被你妈妈摔碎的。”
沈听南没有想到外婆会跟姜词说这些,他反握住姜词的手,看着她,低声问:“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哭?”
姜词摇头,说:“不只是这个,外婆还和我说了很多你小时候的事,外婆说你小时候很喜欢小动物,但是救助的小狗被你妈妈擅自送了人,交白卷对抗父母却被关了一个暑假的禁闭,家里藤条打断了好多根,你从那时候开始封闭内心,直到越来越多热爱的东西被禁止被摧毁,你开始不再有热爱的事物,对任何事情都浅尝辄止,不愿意再浪费时间和感情。”
“你渐渐成为你父母期待的样子,背负着家族的重任,但是你的内心呢沈听南,你那么孤独,为什么从来不和我说?”
沈听南抬手帮姜词擦眼泪,他温柔地看她,说:“外婆只跟你说了这些吗?她有没有告诉你,在遇到你之后,我孤独贫瘠的内心被温暖和幸福填满,我从前只打算随便地过完这一生,不太爱惜身体,也无所谓哪天会离开这个世界,但遇到你拥有你之后,我开始期待每一个明天,开始眷恋人间,开始爱惜身体,恨不得能长命百岁。你问我为什么从来不和你说那些过去的事,是因为你在我身边这件事,就已经治愈了我,和你在一起之后的每一天,我都不曾再感受过孤独。”
“我唯一不曾和你坦白说过的是,我比你想象中更害怕失去你。”
姜词忍不住掉眼泪,她靠进沈听南怀里,双手牢牢地抱住他,同他许下承诺,“沈听南,你永远不会再失去我,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一生一世白头偕老。”
沈听南抬手抱住姜词,嗓音里带着笑,说:“你说的啊,我可记住了。”
姜词重重点头,“我说的,我保证。”
*
姜词和沈听南的婚礼定在了十一月十三号,婚礼的地点是姜词决定的,就定在了榕城,沈听南从六月底就开始筹备婚礼,包下了榕城最好的度假山庄,姜词再三叮嘱他不要铺张浪费,但沈听南仿佛把她的话当耳边风,嘴巴上答应得好好的,等姜词无意间在沈听南书房看到婚礼账单的时候,吓得以为自己多数了一个零。
她拿着账单去找沈听南,沈听南却满不在意,笑着把她搂进怀里,说:“婚礼一辈子就一次,不算浪费。”
那时距离婚礼还剩下三天不到,姜词跟沈听南生气也没用,唯一欣慰的是,虽然花了很多钱,但婚礼场地真的很美,美得仿佛置身仙境。
而更令姜词想不到的是,婚礼这天,沈听南父母双方的人居然都来了。除了沈听南的母亲还板着脸,曾经反对她和沈听南在一起的长辈们居然也和乐融融,甚至还来房间看她,围着她夸她漂亮。
姜词穿着婚纱坐在床边,好不习惯被这么多人围观,沈晴居然夸她,“姜词,你皮肤怎么这么好?你平时医美吗?”
她凑近姜词看,“你这妆也太服帖了吧,一点毛孔都没有。”
她凑得很近,姜词有点不习惯,脖子下意识往后退了点,沈听南从外面进来时,就看到这一幕,他走过去,拎住沈晴的衣领,“你凑这么近干什么?”
沈晴一向有点怕沈听南,回头看到沈听南,乖乖喊了声,“四哥。”
沈听南“嗯”一声,走到姜词跟前,拉张椅子到姜词旁边坐,他朝围在姜词旁边的沈家人看一眼,“你们不到外面去,在这儿围着小词做什么?”
沈听南二婶说:“听南,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小词现在都进门了,我们来看看新娘子也不行吗?”
沈听南懒怠地道:“不能,没什么事就出去吧。”
沈听南二婶噎了一下,长辈们一个个都面露尴尬神色,姜词也觉得这场面有点尴尬,下意识拉了下沈听南的手,沈听南反手握住她,仍然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这些亲戚,说:“你们来参加婚礼我可以欢迎,但过去的事我可没说就这么算了。”
沈听南三婶道:“听南,人家小词都不计较了。”
“道歉了吗?”沈听南直视她们,直接问一句。
长辈们原本想着过来跟姜词说说话,就算缓和关系了,哪知道被沈听南逼着道歉,一个个到底也是长辈,面子上有点挂不住,讪讪地说:“算了,我们先到外面去了。”
大家陆陆续续离开,房间总算清静下来,姜词看向沈听南,说:“其实她们刚才跟我道歉了,你这样逼她们,她们到底是长辈,面子上有点挂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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