颊侧不时有麻麻痒痒的感觉,轻飘得很,好似随时都得散去。
于光影明灭间,瞧见两人偶尔交织的乌发、层叠的衣袖,薛忱轻笑一声,反手拽住那只青绿的衣袖。
“嗯。”他低低地应道,嗓音充斥着陌生的愉悦。
他怎么这么配合?
昭瓷困惑,倒也没再管他,警惕着耳边逐渐逼近的脚步。
倏忽间,昭瓷眼前一花,眉心六瓣莲纹若隐若现。
她好像看见宋鸣坐在屋内,和一片之前见过的血雾对话。旁边瘫软的女子,正是不久前才见过的谷雨娘亲。
一团团雾气从女子头顶冒出,汇聚到宋鸣手心。
“世人的气运若是都归我,那我便能取代天道吧?”宋鸣得意笑道,“重生那么多回,凭什么我能到达的最高处,仅仅是飞升?”
语罢,他又沉重叹口气,摇头道:“可惜,薛忱的气运夺来还要好长段时间。”
“不过说来也奇怪,”宋鸣将面色明显难看不少的谷雨娘亲放回床上,微笑着提及她的名字,“重生那么多回,只有昭瓷回回都不一样。”
“所以我说过,让她为你所用。”血雾听了半晌,终于开口,随后不满斥责,“行了,少说废话。”
噔噔噔。
脚步声渐渐远去,昭瓷骤然回神。
这是她第三次出现幻觉了。
第一次是真的,那是薛忱的过去;第二次……不提也罢,假的。
那这次呢,如果是真的呢,是不是意味着……剧情开始崩坏,男主人设已经塌了。
书里的男主本来应该是心怀大义、莽撞热心的人设。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昭瓷深思,从什么时候,开始宋鸣是这样子的。
又过半晌,耳边响起少年明快的声音;
“你在想他吗?”
可能是有几缕头发飘到他面上,弄得人有点不耐烦了。
薛忱伸手,将些许凌乱的发丝替她理齐,别在耳后,笑吟吟地等她回应。
冰冷的指尖擦过耳尖,昭瓷抖了一下。
他的温度好像再创新低。
“没有。”昭瓷摇头,松开摁着他肩膀的手。
怀里骤然一空,连那股子好闻的香气都渐行渐远。
薛忱指尖微曲,侧过脸,也不晓得信没信,低笑道:“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瞧昭瓷那神情,不用猜都知道刚才脑子里在想很多事情。
但他偏偏什么都听不到,即使躲开她的触碰,也什么都听不到。
还有他体内躁动的魔气,在昭瓷靠近时,却会骤然平息。
为什么呢?
薛忱弯着眉眼想。
昭瓷没在意他的内心想法,抓紧时间,将薛忱往他的房间扯。
在长廊里待的时间越长,被人看见的可能性就越大。
但水月镜外的长老是不是也能看见,会怎么想啊?
昭瓷晃神,记起小说里将红瞳视作入魔的标志。
身侧少年的呼吸声愈发清浅,轻得都快要听不见。
昭瓷时不时得侧首,确认他各项生命体征正常。
前边就是薛忱的房间。
【昨日你来我房间,今天我送你回去,又还清一单啦。】
“昭瓷。”薛忱冷不丁开口唤道。
“嗯?”昭瓷愣了愣,本来准备同他道别,又收话头,在原地耐心等他说话。
良久。
他转过脑袋,轻描淡写道:“没事。”
昭瓷:“……”
她瞅瞅薛忱的面色,将他往屋里推去,轻声道:“你好好休息。”
“需要我做什么吗?”见他乖巧地坐在床沿,昭瓷才展眉,替他把窗合实,又蹙眉道,“要点炭火么?”
薛忱摇头。
目光落在她脚底的阴影,突然面色微变,他沉声道:“你……”
昭瓷困惑望去,眼前骤起疾风,吹得她不自觉闭眼。
袖内藤蔓察觉到不对,应急性地伸出,在空中被风刃锯成一段段的。
呼吸都变得艰难,她连眼皮都睁不开,
倏忽间,肩部被股大力揽过,还有滴液体落在鼻尖,又被冰冷的触感拭去。
门窗合得严实,室内却又的确在刮着大风。
床帏翻卷,连屏风都被吹得东倒西歪。
那股压迫感骤然散去。
昭瓷睁眼,面前横过只骨节分明、如玉竹般修长漂亮的手。
自掌心穿过手背的,被道红雾穿透。
血液坠落,些许顺着腕的弧度没入衣袖。
薛忱看眼自己正淌血的手,再看眼明显不知所措的姑娘家,俶尔一笑,无形透露着几分诡异。
他像是从没见过这么有趣的东西,又像是第一回 认识昭瓷。
沾到他血液的雾气,很快化作白烟消散。
少年那双原本被捅出个窟窿的手,红光穿梭,像是织布般将血肉补齐。
“你对我做了什么?”薛忱垂眸望向她,饶有趣味地问道,“为什么我会突然来帮你挡这一下?”
笑意盎然,眼底却一片冰冷。
昭瓷怔愣,寒意顺着尾椎骨上攀。
手腕骤然一松。
薛忱抬手,将她微侧的脑袋往自己这转,笑着又问:“那日进我识海,你在做什么?”
/
“为什么没了?”
贺川猛然从椅子上弹起来,拍拍黑了小块的水月镜。
他难以置信望向周驰:“是不是你干了什么啊?给我弄回去。”
周驰也很懵,盯着水月镜其他情景,摇头:“你看其他部分,都是好的。估计是他们那位置靠近不周山,受干扰了吧。”
贺川愤懑地一捶水月镜,分外恼火:“昨天也是这样,我就看见你那弟子把人小姑娘从地上拽起来,然后就没了。”
“难道有什么是我们两位年迈的长老不能看的吗?”他愤愤不平。
周驰搞不懂他在气什么,没接话,转而盯着水月镜里靛青色长衫的男子道:“这宋鸣呢,你觉得怎么样?”
“我也想问你来着。”贺川肃了神情,“你觉不觉得这弟子,很奇怪?”
“譬若前几日,秘境分明要将他赶出来了。结果次日,他又好端端在那。只是,”贺川眉头拧成“川”字,“样貌变得很古怪,还有那气运看起来也不对劲。”
周驰点点头,拿起做登记的纸,用朱笔在他下边画了个横线:“傲天山庄虽然被灭门了,但他毕竟曾是少庄主,有点手段也不奇怪。”
“再看看吧。”贺川附和,接着拍那水月镜,怒道,“之后我一定要找人好好修理这破烂玩意!”
/
与她的房间不同,薛忱的房间相当空荡。
除了铺着被褥的床榻,几乎察觉不到人居住的气息。
面前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少年垂眸,神情专注,认认真真地在等她回应。
乌发被不知从哪吹来的清风缠着,于身后摇曳。
昭瓷被迫仰起头,同他对视。
少年的双眸似落有点点星光,勾着她往里边陷,倏忽间,闪过道灼眼的红光,与那颗泪痣隔着呼应。
昭瓷大脑空白,神魂契的事差点脱口而出。
“这是怎么了?”吊儿郎当的声音骤然响起。
薛忱肩部饕餮纹一闪,一只巴掌大小的凶兽骤然出现在桌面。
它望眼四周,打着哈欠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又出来了?上次不是才压回去的么?”
兽眼无意扫过昭瓷,似笑非笑。
薛忱睨他眼,明显不耐烦:“上次你不是看见了吗?固封印的阵石被拿走了,只靠你的心脏,怎么可能压得住那堆东西。”
“年纪大,记不得事。”饕餮在桌上缩成一团,“压不住你就往里边放血,放多点总行的。”
薛忱“呵”了一声,没讲话。
给饕餮这么打岔,昭瓷跑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
薛忱睨眼她,不知怎的就想起前几日,她哭得一塌糊涂的模样。眼眶红肿,比兔子还像只兔子,陡然间失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兴致。
吱呀——
门板骤然发出尖锐的声响。
突然的,原先散去的雾气又卷土重来。
这回可比之前难缠多,薛忱神情凝重,饕餮也收起那懒散的姿态。
她这战斗力,除了拖后腿没别的。
昭瓷退后几步,就要往门边跑。
血雾像是长了眼睛,骤然扑上,将她的前后路都堵得严实。
昭瓷顿足,只好往薛忱那靠,绞着衣摆不知所措。
冷不丁的,怀里突然给塞张黄底红字的符纸。
她身侧缠绕的血雾猛地被银光绞散。
同时的,几张字符相似的符纸被饕餮叼着拍到两侧的墙上。
“贴那去吧。”薛忱用长剑抵着血雾,冲角落颔首,平静道,“窗边随便贴哪都行。”
他右手持剑,左手指尖缠着银光。
“可别弄砸了呢。”他温声道。
下一瞬,银光便像雷电般噼里啪啦在血雾间炸开。
昭瓷听见少年低笑几声,赶忙点头,将符纸揣在怀里。
藤蔓贴的话,可比她的手可快准狠多了。昭瓷原是这么想的。
然而藤蔓才出现,在空中就被绞得稀巴烂。
数道银光穿透她面前那堆血雾。
斜斜整整的,像是两侧竖起的银色栅栏。
薛忱没有回头,身形在血雾间几乎模糊不见。
昭瓷深吸口气,不再犹豫,揣着那张符纸往角落跑去。
有两侧的术法在,根本没有血雾敢上前。
贴这就好了吧?
昭瓷松口气,弯腰,将手里的符纸飞速往薛忱说的位置贴去。
倏忽间,一阵腥风传来,冰冷的兽爪锢住了她的肩膀。
面前出现条可供一人通行的黑洞。
“替我做件事。”饕餮的声音直接在识海里响起,拽着她,往那黑洞里走去。
不远处的少年一无所觉,衣袍翻飞,银光在血雾间来来回回地穿梭。
满室狼藉,远处夕阳将沉。
“等一下!”昭瓷震惊,想要挣脱开攥着自己胳膊的兽爪,“我先……”
“等什么?等他发现?”饕餮轻描淡写地打断,将她拖入黑暗之中。
漆黑兽首往窗外扫了眼,他啧啧笑道:“吃点苦头有,死倒是不可能。”
那张朱砂写就的符纸徐徐坠落,转瞬变作碎片。
红雾汹涌而来。
不远处的少年似乎侧过首,隔着缭绕的雾气,冲她轻缓一笑。
昭瓷深吸口气,强行镇定下来。
第037章
身后黑洞似有无形引力, 将人往里头拽。
昭瓷很快冷静下来,指尖不着痕迹将明黄的符纸揣入腰侧。
刚才毁掉的那个,不过是个赝品。真正的已经给她换下来了。
血雾大半注意力都集中在符纸的情况下, 这么大喇喇过去,和活靶子有什么区别。
也幸好她有提前做准备。
不然要是那符纸毁了,不晓得去哪哭。
另外……
“你想要我做什么?”她状似不经意开口,颤抖嗓音问,却尽量用身形挡住晃动的袖口。
饕餮哼笑着:“到那你就知道。”
昭瓷“嗯”了一声,看起来分外乖巧。
她垂眸,石罂花在饕餮没注意的时候已经钻到她的袖子底下,笨拙地从芥子囊里, 取出一管奇奇怪怪的东西。
不周山底有克制他的东西。
饕餮自己说的,昭瓷记得清清楚楚。
总不可能上次他威胁她做事, 这次还轻而易举威胁她吧?
从不周山回来后, 她特地为饕餮准备的药剂, 终于在今日起了用处。
倏忽间,饕餮笑道:“我遂了你的愿, 你当高兴才对。”
昭瓷微愣, 又听他说:“你不是对他避之不及么?就算他死了也不要紧吧?”
对谁避之不及?薛忱么?
昭瓷立时想反驳, 却突然又噤声, 惊觉她找不出半点反驳的证据。
确实像饕餮说的那样。
甚至就在不久前, 她遇见薛忱, 第一反应还是跑。
饕餮也不想听她反驳,继续拖着她往黑洞里去。
墨色已然吞没青绿的裙摆。
嗙!
饕餮瞳孔剧缩,难以置信低头, 眼睁睁看着自己身形缩小,利爪成玩具似的, 连姑娘家瘦弱的胳膊都抓不住。
他被人提着后颈拎了起来。
“阴沟里可以翻一次船,不能翻两次。”昭瓷将身形骤缩的饕餮丢出去,面无表情道,“翻两次的,那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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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目一片赤红,视线里那角青绿很快消失不见。
薛忱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从喉咙深部,发出不轻不重的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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