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昭瓷不大爱管别人的事,薛忱识海里奇怪的地方,一律当不知道。
闻言,昭瓷摇摇头,轻声道:“没事,就有点想不通。”
薛忱蹙了下眉,没再问。
“姐姐,你可以帮我再修一次吗?”谷雨跑来,将断成两截的拨浪鼓递给她,小心翼翼问道。
昭瓷微笑应好,跟着走远。
内心空白,当真什么也没想。
谷雨带昭瓷去找她娘亲,拿着修好的拨浪鼓跑开,笑声传了很远。
对视良久,昭瓷终于先开口,轻声道:“您不是亡灵。”
谷雨娘亲笑了一下,坦率承认:“这里只有我和阿庞是活人。”
阿庞。庞叔。
昭瓷微一瑟缩,又想起溅在面颊上温热的液体。
“谢谢你方才救了我。”谷雨娘亲款款行礼,望着远处混乱的局面,温声解释,“阿庞的父亲曾是很厉害的修士,我和阿庞都跟着他学过些术法。但谁能料到呢,阿庞的父亲入邪道,要以人血为祭,逆天改命。”
“不幸中的万幸,他失败了。但我和阿庞发现时,为时已晚,整个碧霞村被魔潮淹没——就是你现在看见的这样。”
“被屠杀的村民怨念极大,险些化作恶鬼。我们没办法,只能以肉身布下阵法,将他们锢在此处。我和阿庞都知这是邪术,是违逆天道的,恐难以成功。但,”谷雨娘亲笑着摇头。
她望着苍茫的碧空,道:“那时当真混乱得很啊。妖魔作祟,薛家触怒天道。天道无力监管,这等邪术最后叫我们成功了。”
“所以你才说庞叔没办法去不周山——不是因为什么毒誓。”昭瓷望向她,一字一顿道,“因为你们无法离开碧霞村半步,以身为阵眼,防止碧霞村的村民化作恶鬼。”
若是被禁锢的亡灵,尚且有转世投胎的机会;可若是成了恶鬼,只能等着魂飞魄散。
“对。”谷雨娘亲笑着点头,顿了顿,又解释,“但魔潮本来还得有十天左右才爆发,许是因着阿庞的死,叫不周山底的东西觉得有机可乘吧。”
昭瓷想起宋鸣那虚晃一枪的动作,抿抿唇,没有说话。
“你既与鬼族有联系,可不可以帮我个忙?我想送他们入轮回。”谷雨娘亲温声道,又笑着补充,“我可以立誓,此事绝对于你无害。”
昭瓷未应声。
“娘亲!”谷雨从远处跑来。
谷雨娘亲小心地将小姑娘抱在怀里,笑容温和,像是全然不知这全是假的。
昭瓷记得好久前,她也这么往妈妈的怀里扑过。她错开视线,轻声道:“好。”
碧霞村内,身为亡灵的村民们,起先还能维持正常人形。
但魔潮一波接一波,不断干扰下,终于出事了。
青云宗的修士有自己的骄傲。
譬若现在,即使是在秘境里,在面对村民与魔物的包围,他们也绝不许自己在魔物面前不战而逃,或是灰溜溜地跑出秘境。
倒了一只,前边还有千千万万只;后边也有无数虎视眈眈的亡灵。
看着面前魔物倒地,薛忱不耐烦地轻嗤一声,得了空,目光便四处转悠,找着那抹青绿的身影。
倏忽间,无数乌鸦自山林腾起。
嗙!
所有人微愣,猝然回首,只见身后的碧霞村成了腾飞的黑烟。
/
“他们怎么……”秘境外的周驰回忆着水月镜里的画面震惊至极,“怎么发现碧霞村是亡灵?又怎么知道消除执念便能离开秘境啊?”
此前青云宗试过不少气力,都无法超度这些亡灵,见这些亡灵不会作乱,便由着他们去了。
哪想如今,就在这次最普通的试炼里,亡灵被超度。
“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啊。”周驰感慨。
青云宗宗主却面色平淡地坐在正中,抿口茶:“天道自有安排。”
“倒也是。”贺川将话头自然而然接过去,“我们之前一直想超度这些亡灵,又因不是……反正就总失败,眼下倒是解决一桩烦事。”
他差点儿就将昭瓷同鬼族有联系的事脱口而出,还好反应及时。
“不过这水月镜,当真需要检修了。”周驰起先还以为是巧合,结果方才又出问题了,就在那女子讲述碧霞村过去的历史时。
中间有段时间也是,宋鸣出来的时候,水月镜莫名其妙黑了。
“确实。”贺川附和。
周驰拿着登记的名单,起身,严肃道:“那宗主,我先做个评估,近几日把挑中的告诉你。”
“辛苦了。”青云宗宗主点头。
贺川私底下和青云宗宗主较熟,没那么多顾忌。
等人都走后,他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揪着自己的胡子玩,随口一问:“老庞,你上回闭关悟出什么了吗?”
青云宗宗主微微眯眼,笑着回应:“未曾。”
/
“终于离开那劳什子的秘境了!”
耳边传来阵阵欢呼,昭瓷迷迷糊糊睁眼,才发现已然回到宗门大殿。
空中浮现行金字:【诸君辛苦了。另有安排奖励,请耐心等待。】
底下弟子虽有不满,嘟嘟囔囔几声,倒不再说什么。
昭瓷还在发着呆,只记得她依照谷雨娘亲说的,分离她的神魂。之后瞧着谷雨娘亲像带幼稚园孩童一样,带着那群亡灵远去。
嗙的一声,像是有扇门合上。
回过神,她就在这儿了。
可是庞叔的事……她还没有弄明白。
昭瓷垂眸,不自觉握紧拳头。
等所有人齐后,原先怎么合实的大门轰然打开。
弟子蜂拥而出,大声嚷嚷着:“我要连睡三天三夜!”
环视一圈,没瞧见熟悉的人影。
昭瓷便收回目光,随着潮水似的人群,慢悠悠往外走。
没走几步,束起的马尾便被扯了扯。
力度太让人熟悉,昭瓷已经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怎么了?”她都懒得扭头,或是拔出头发,站着等薛忱说话。
大家都想出去玩儿,偌大的宗门大殿很快只剩下他们两。
半晌没声。
昭瓷等得有点犯困,打了个绵长哈欠,才听他漫不经心道:“我们有结神魂契的。”
“嗯,我知道啊。”昭瓷把哈欠打完,擦去困出的泪花,“我记忆力其实还不错。”
【也记着要去找解契的方法啦。】
得好处的全是她,怎么她瞧着,比他还不愿意要这个契约?
薛忱面无表情松手,在她抬步往前走时,俶尔扯掉她的发带。
又来!
昭瓷同炮竹似的,“啪”一下点燃了。
“你不能这样。”昭瓷气鼓鼓的,站在他面前谴责,“不能总把我的发带扯掉,也不能总抢走我的发带——我还有条银白色的在你那呢。”
薛忱静静听了一会儿,也没听到她心里有点什么抱怨,似乎所有的话都说完了。
好像最近也基本没怎么听见她对他有意见。
沉默刹那,薛忱勉为其难地“嗯”了一声。
良久,他道:“过来一下。”
昭瓷不善:“干嘛?”
她走过去,在他面前摊开掌心,面无表情道:“发带先还我。”
薛忱没应声,盯着她半晌,突然错开视线,抬手,将她摁在面前那把椅子上。
反应过来时,发间就已经能感受到少年冰冷的指尖——他该不会在给她编辫子吧?
昭瓷震惊扭头,想要说什么,就听他不满道:“别动。”
“不然我把你扯秃。”他面无表情补充。
脑后的乌发被示威性地扯了扯。
昭瓷霎时如个鹌鹑似的,心想石罂花要知道这事,指不定得多扬眉吐气。
她确实有点好奇,薛忱为什么突然给她编辫子。
但想想他一贯的作风,又觉得没什么能好奇的了。
他干什么事,真的都挺合理。
等过半晌,身后少年犹豫地出声:“……应该好了吧?”
昭瓷踌躇转头,都不用掏镜子,瞧清他瞳孔里自己的模样时,笑容立刻变得异常僵硬。
【怎么可以这么丑!】
昭瓷难掩震惊,面上却依旧淡然。为了不打击薛忱,还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神情。
薛忱定定盯着她一会儿,平静道:“你觉得丑。”
“我没有啊。”昭瓷反驳,硬着头皮夸赞,“还行的。”
对视良久,她又败下阵,小声道:“是有一点。”
“就那么一点点。”昭瓷强调,食指和拇指捏起段距离。
【其实第一次编成这样确实还可以啦。】
薛忱不自觉弯起眉眼,下一瞬,又听见她的心声:【哥哥第一次给我编辫子,也差不多是这样的。】
哥哥。
青云宗的入门资料上写着她没有兄长,那就只能是另个世界的——有血缘关系吗?
薛忱嘴角微沉,低垂眼睫,像是遮住眸中莫名其妙涌动的东西。
“昭瓷。”他轻轻唤道,将她乱糟糟的头发打散,仔细地在掌心理顺,像是随口一提,“我以后再给你编辫子吧?”
有点不想听她回答。
抢在昭瓷开口前,薛忱骤然扯过她的手腕,将下颌又往她肩膀一搭
“让我靠会儿。”他岔开话题,神情恹恹的,“我脑袋疼——可能是魔气作祟吧。”
第040章
殿门打开条缝, 又飞速合上。
昭瓷没在意,她用力扯回自己的发带,大踏步往外走, 气得跟个河豚似的。
地面落着的那小片头发,全都是她的。
她绝绝对对不会让薛忱再碰她头发哪怕一次。
“再见。”昭瓷扶着门,回眸,语气不善道。
薛忱微笑:“下次见。”
大殿外艳阳高照,瞧着还是离开时的场景。
路上人不多,但不知为何全都用非常诡异的目光看向她。
昭瓷困惑地眨了下眼。
在碧霞村时,这同情目光是若有若无的,现在直接明目张胆。
好奇是好奇, 问是绝不可能问。
昭瓷假装没看出来,迈着大步, 飞速往灵药山走去。
木屋和药田都安静待在原处。
突然间, 从不知哪里冲出来一只黑狗, 身形如电。
“反白。”昭瓷笑嘻嘻地接住,脸在它脖颈处蹭了蹭。
终于回到她的快乐老家了!
/
晴朗的早晨, 有早八, 但不去。
昭瓷美美地翻了个身。
在青云宗待了一段时间后, 她已经能熟练区分必去的课, 和无意义的水课。
今天就是水课——不去了, 好好补觉。
昭瓷安详闭眼, 突然间,桌上的玉牌飞速震动。
她赶忙接通,心里有点不详的预感。
“昭师妹。”玉牌里传出师姐的声音, 除了涂珊珊外,与她关系最好的那位。师姐忧心忡忡道:“夫子今日点名。”
昭瓷瞌睡虫立时跑没影, 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冲到问道山,顶着夫子杀人的目光,小心坐回座位。
师姐凑上来小声解释:“没事的,我和夫子说你在如厕。”
昭瓷回了她一个感激的眼神。
这节课讲的宗门历史,还是所有人熟读背诵的那种。
下课后,桌面趴了一片。
昭瓷稍犹豫,扯住方才的师姐,小声问:“师姐,你有涂师姐的消息吗?”
回来后她一直联系不上涂珊珊,问夫子,夫子说她没请假,联系家里也没收到回讯。
“涂珊珊?”那师姐微愣,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之前只听她说过一回家里有事。”
这个她也记得。
昭瓷点点头,正要道谢,又听师姐喃喃道:“但最近好像是不怎么太平,隔壁符修也有人失踪了,好像姓宋来着。”
“宋鸣?”昭瓷怔愣。
“对对对,就是他。”师姐点头,不自觉夸赞,“我之前还同他说过几句话,长得俊,人挺好,天赋也还可以的。”
昭瓷不晓得怎么接话,只沉默点头。
突然间,话题又被扯到她身上。
“大家都知道你和薛师弟是死对头了。”师姐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那日有人看见你和薛师弟在宗门大殿吵架,秘境也是,他们说你欠薛师弟钱,被当众刁难。”
昭瓷微愣,想了会儿才明白她说得是什么事。
“其实不是这样的。”昭瓷很快开口解释,认真道,“欠钱是我误会了他的玩笑话,宗门大殿是因为他扯掉我的发带——没有成为死对头的。”
“嗯嗯。”师姐很敷衍地应声,抬手拍拍她的脑门,宽慰道,“不要紧的,秘境之后,大家都知道薛师弟的真面目了,对他避之不及,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
就是你成为公认的宗门第一倒霉蛋了。
师姐想,但没有告诉她。
挨到放学,昭瓷立时跑路。
原先是往灵药山走,走没几步,又折回去,换了个方向。
昨日她在藏书阁通宵查资料,总算看到个法子,兴许能解神魂契。
下回出门不晓得什么时候,干脆现在去找薛忱,问他要不要试试好了。
昭瓷往御剑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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