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陈南鹤眨了眨眼睛,呼出一口气,才堪堪开口说出半句话来:“你真的是……”
虽然只有半句话,左颖像是完全知道他本来要说什么,并由此联想起他们夫妻很久以来的纠葛,被忽视的委屈,被欺骗的不甘,以及不久前他贴她耳朵那两句耍赖一般的混账话。
她也急急地吸了一口气,眸光凝重,面色沉静。
她说:“好像你说过半句真心话一样。”
陈南鹤失神片刻,再回过神来,只觉得胸口钝痛,可即便如此,他仍顶着那张耍浑无赖的脸,决定继续用这种姿态死扛到底。
看你能拿我怎么样。
这时左颖放在桌子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左颖看了眼,又瞄下陈南鹤。
陈南鹤直觉电话跟自己有关,不客气地伸手夺过来,来电显示上写着三个字:【陈爸爸】
陈南鹤要挂掉,左颖一把抢过来,接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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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我不欺负喝醉了的女士
接通陈爸爸电话是一时手滑,如若不是陈南鹤胡闹着去抢,左颖是绝不会在此刻这般撕破脸的境地仓促地接家人的电话的。
左颖很少把一个人划分到家人领域,左冷禅已经被她排除在外了,陈南鹤在这个领域进进出出,但陈南鹤的爸爸始终有着一个温暖的位置。
虽然他们只相处过三天。
左颖去年的年夜饭是在陈爸爸家吃的,那也是她第一次跟陈爸爸见面,去之前她几乎没做任何心理准备,因为本来以为陈南鹤不打算带她回厦门的。
虽然那时他们已经结婚半年了,可没办过正式婚宴,领证也是匆匆忙忙的,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满是潦草的敷衍,但彼时左颖以为见不得光的是自己那些心机手段,对她冷漠寡淡的丈夫不敢提过界的要求。
可春节前,陈南鹤上了最后一天班回家后毫无征兆地让左颖收拾一下,明天去厦门。
左颖已经做好了一个人过春节的准备,她猜测陈南鹤会不会只是客气一下,正组织语言委婉表达她并不介意留下来时,陈南鹤轻描淡写说:
“我爸让你去过年。”
她正帮着陈南鹤收拾行李,仔仔细细把刚烘干的换洗衣服放好后,故意拿捏出小小遗憾的情绪:“我是挺想跟爸爸一起过年的,可机票临时买来不及了呀,春运本来就紧张。”
“买好了。”他隔着半个屋子立刻回应,“可能有退票的吧,正好赶上了。”
左颖嘴上说着那可太好了可以一起过年,又吵着拉陈南鹤一起去商场买礼物给陈爸爸带过去,可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得平静,像即将面对人生大考一般紧张到彻夜未眠。
大概由于机票是临时捡漏买的,她和陈南鹤没坐一趟航班,左颖的晚一个小时。左颖落地后远远就看到陈南鹤和一个瘦小却腔调十足的老人等在出口,老人穿着件藏青色呢子大衣,戴黑色礼帽,口罩上只露出一双眼睛。不同于陈南鹤眼型小而狭长,陈爸爸是闽南人里少有的大眼睛,可看见左颖后那双神气十足的眼睛却垂下去,心不在焉地看看手机。
左颖过去乖巧地揽着陈南鹤手臂,礼貌地跟陈爸爸打招呼送礼物,自认把默默排练了很多遍的礼数发挥的可圈可点。可陈爸爸只是朝她点点头,转头上车开车,一路跟后座的小夫妻没说什么话,甚至口罩都没摘下来,出了机场在岛内只开了二十分钟就到家了。
陈爸爸把车停到楼下后自己一个人先上楼了,陈南鹤帮左颖拿行李,转头看到她慢吞吞的一脸愁容。
左颖当然知道大过年的要喜气洋洋,可一想到第一次见面公公全程戴着口罩没露脸不说,连一句客套话也没有,不免暗自懊丧。
她跟着陈南鹤唉声叹气上楼,老式的防盗门虚掩着,陈南鹤一推门,香甜味道的浓浓肉香扑面而来。他们刚走进去,在一片薄薄的雾气下,看见陈爸爸端着一个大蒸笼从厨房走出来,放在餐桌中央。
左颖从陈南鹤身后歪着脑袋看过去,陈爸爸已经摘下了口罩,她惊讶看到陈爸爸居然是一张圆润的娃娃脸,整个五官与陈南鹤没有一丝相似之处,看上去蛮可爱的,让人亲切。
忽地陈爸爸也歪着头看向藏在陈南鹤身后的左颖,两个脑袋平行对视,他招招手,用语速很慢的并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快过来,过来坐。”
左颖马上弹回去,又想躲起来,陈南鹤拉着她手腕,两人坐在餐桌一侧。
陈爸爸笑着,脸色在蒸气之下红扑扑的:“这一路上我担心死啦,就怕蒸老了,掐着点往回走,路上大气都不敢出。小鹤,小颖,你们看好了啊。”
陈南鹤和左颖齐刷刷看向桌子的蒸笼,像两个等待魔术表演中最精彩时刻的孩子。
陈爸爸在他们好奇又期待的眼神中慢慢掀开了蒸笼盖,腾腾雾气散去后,露出一个大瓷盆装着的蒸肉,晶莹剔透,红润诱人,甜甜糯糯的香气仿佛在往左颖毛孔里面钻去。
陈南鹤笑着呦呵一声,伸手要去抓肉,被陈爸爸兜头敲了一下。
然后陈爸爸也坐下来,挺直了背,郑重地看着左颖,眼睛里似乎闪着光:
“小颖,我介绍一下,这是我们闽菜里的传统菜,也是我的拿手菜吧,本来叫同安封肉,但我们家这道叫陈氏封肉,我在里面加了独家秘方的,甜口的,绝对好吃的。这道菜呢,是一道喜菜,但并不是今天年三十的喜菜,按规矩,封肉是结婚宴上的主菜。”
陈爸爸瞥了眼陈南鹤,又转向左颖,真诚又动容:“陈南鹤不懂事,没提前跟我说你们结婚,没给你们办酒席,我们家缺了礼数,愧对于你,今天这顿就算是爸爸对你表达歉意,希望你原谅我们的怠慢。”
“儿媳第一次回来,我们一家第一次真正团聚,不管过不过年,是一定要吃一盆陈氏封肉的。”
“小颖,我给你夹一块,封肉一定要趁热吃,掀开盖就得吃,不能等的。”
陈爸爸夹了一块边上的肉给左颖,左颖端起小碟子去接,手居然不听话地颤抖,她慌慌稳住。
她一时间手足无措,只僵硬笑笑,把肉一口全放在嘴里。说实话肉非常烫,烫到她几乎没吃出来什么味道,烫到她揉了揉眼睛假装眼泪是被呛出来的。
陈南鹤递给她一张纸巾,托着下巴侧头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后来就是热热闹闹吃年夜饭,左颖算是个社牛,一向能很快融入任何新环境,在厨房给陈爸爸打下手的功夫就跟他混熟了。他们聊起最近正在热播的电视剧,陈爸爸夸口他也能做出很正宗的肠粉和猪脚面,但年夜饭按陈家的规矩还得吃火锅,围炉合家欢。
火锅主要以海鲜为主,配上陈爸爸自制的沙茶酱,左颖胃口大开,当陈爸爸把他自酿的坛子酒搬出来后,左颖彻底丢掉了第一次上门的儿媳该有的矜持,随着一句句新年祝福,她跟陈爸爸一杯接一杯喝到了深夜。
陈南鹤见劝不住他们,干脆先回房间休息了,左颖也逐渐上了头,最后只记得跟陈爸爸胡乱聊了许多,不知怎么就睡着了,再恢复意识时,发现倒在陈南鹤怀里,闻到那股她很熟悉的柠檬香水味。
这款香水很淡,偏中性的小众香,本来是左颖一直用的,陈南鹤开始只是偶尔喷几次,后来就渐渐淘汰了他那些松香烟草香,两人身上的味道越来越像。
左颖迷迷糊糊搂着陈南鹤的腰,窝在他怀里轻轻吸了一口,忽地发觉柠檬香到了他身上,似乎变沉变厚重了,闻起来更像橘子。
陈南鹤正把喝醉了的女人抱到床上,见她赖着不松手,便随着她躺下来。
怕她这样睡不舒适,一只胳膊垫在她头下,又伸手将她脸上的碎发轻轻柔柔地拨在脑后。这时,她忽然动了动,抬眼看过来。
有片刻失神,心跳骤乱。
左颖只是迷迷离离地看他,眼睛里像浸着一片薄薄的粉色水雾,两颊浅浅的红,饱润的唇微微张着,唇角两侧各有一个凹下去的小坑。
陈南鹤眼神被粘住了一般盯着她的唇,手从她头发上滑下来,滑到脸上,拇指轻轻扫过去,稍微在她下唇上用力蹭了蹭。
左颖躲了下,她醉眼看了看门口,意思隔音不好。
陈南鹤面不改色,低低说:“我不欺负喝醉了的女士。”
左颖嗤嗤笑:“谁教你的?”而后她想到温和有腔调的陈爸爸,“你爸爸吗?”
“不是,我妈。”
那是左颖第一次听陈南鹤主动提起他妈妈,在大年夜他们相拥躺着的厦门老家旧居民楼床上,窗外烟花爆竹阵阵,隐约又听到隔壁守岁孩子的玩闹,可她当时只顾着在橘子味道的怀里贪玩,丝毫没注意到说这句时陈南鹤眸子里的复杂。
那复杂转瞬即逝,变成他一贯的淡漠,而当左颖笑着把手伸进他的衣服,他在后腰那个位置轻轻点点地戳了下后,只一下,陈南鹤眼底就黑了一片。
他那天极有耐心,天快亮了才凶了些。
左颖忽地又想闹一闹,声音糯糯的:“不是要听妈妈的话吗老公?”
陈南鹤捂住她的嘴。
……
从这段回忆里退出来的左颖正坐在陈南鹤的车上,她从车窗的影子里看到自己的脸,严肃,晦暗,像是耗尽精力后不得不缴械投降的俘虏。
而一旁的陈南鹤也好不到哪里,阴沉地皱着眉,嘴角抿成一条线,手握在方向盘上,骨节青白。
左颖忽地一阵唏嘘,不知道那些正常的夫妻是不是也像他们这般,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内将玫瑰花上的刺拔下来作为武器刺向彼此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狼狈地赤膊相见,不留一丝情面。
五分钟后陈南鹤把车停在小区门口,左颖解开安全带下车,没看他一眼,但在要关车门时陈南鹤冷冷开了口:
“我的东西都在床头柜里,第一层。”
“嗯。”她低头答应。
“对了,枕头旁边应该有瓶眼药水,别忘了。”
“嗯。”
陈南鹤面无表情低头看她,又说:“你委屈一下吧,我爸估计两三天就走。”
“没事。”
“行。那我走了。”
左颖下车后,陈南鹤依旧沉着脸开车,把车开上三环,直奔机场高速,他要去首都机场接刚刚下飞机的陈爸爸。
那通电话的内容很简单,陈爸爸突然通知他们他来了北京,刚下飞机,给陈南鹤打电话没人接,便不得不在夜里打扰儿媳妇。为此一再跟左颖抱歉,得知陈南鹤也在旁边,他不留情面地呵斥儿子几句。
这通意外的电话结束了他们围绕那碗猪肝汤的厮杀,可残局还来不及收拾,他们又必须一起面对家里的突发状况。
陈南鹤自然要去机场接爸爸,本来左颖也要去的,陈南鹤突然问她,你不回家收拾收拾吗?
左颖愣了片刻,陈南鹤又说,你是想让爸知道咱俩分居了吗?
她冷静琢磨了一下,陈南鹤的房子虽说是三室一厅,但有一间改成了衣帽间,陈爸爸来了肯定是要住在客房的,那他就得搬出来。也不能让他住在客厅,那摆明了告诉远道而来的老人家他们闹掰了,让陈爸爸如何自处。
这个家里,左颖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陈爸爸。于是她点头,赞同陈南鹤的提议。
机场高速一路畅通无阻,陈南鹤看着两旁路灯和树影,心情舒畅了不少,甚至翘起了嘴角哼起了歌。
他的好心情在看到陈爸爸时达到巅峰,他大步跑过去,狠狠地拥抱着已经等待了两个小时的风尘仆仆的可怜老头。
陈爸爸像是没料到儿子会这么热情,僵硬地拍了下他的背,怯生生说:“没打扰你们吧?”
陈南鹤拎过来他的行李和包,终于忍不住笑了:“你来的太好了爸。”
说完他昂首在前面,大步走向停车的位置。
他并不知道身后的陈爸爸心事重重地看着他的背影,在心底默默祈祷着,祈祷陈南鹤知道他的来意后不会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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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跟我来这套是吧
左颖只花了十几分钟就把客房里陈南鹤的东西整理好搬到主卧,无非是些睡衣眼罩充电器之类的他常用的零碎物品,比较让左颖意外的是他居然在吃一款国外的褪黑素。她打开褪黑素看了下,里面不是软糖,是那种黄豆粒大小的紫色药片,以前都不知道陈南鹤有睡眠问题的。
客房的衣柜里整整齐齐码着两个夏凉被,一个棉质的一个丝质的,陈南鹤会视当天的温度和湿度决定盖哪个被子,就很矫情。被子旁边放着一套他的睡衣,睡衣虽然ɖʀ是穿过的,可还是板板正正叠起来,一丝卷边和褶皱都没有。
左颖过去为了体现自己在这场婚姻里的价值,会过分积极的去照顾陈南鹤的衣食住行。那天在老家的酒店,陈南鹤冷着脸说她故意一步步在生活上把他变成离不开老婆的废物,仔细想来也不是没有道理。
她之所以如此处心积虑,可能是因为从搬进这个房子后她就发现,陈南鹤是个自理能力非常强的人,他看似散漫,实则把自己生活范围内的一切规划的井井有条。
左颖那时候太希望陈南鹤能需要她,太希望能尽快像一块拼图一样严丝合缝地嵌在他的生活里,如今想来似乎用力过猛了。
而他这种罕见的生活能力,左颖想,可能与他很早就失去妈妈有关。
他们刚认识时自然会闲聊到彼此的家庭,陈南鹤轻描淡写说他妈妈很早就去世了,左颖怕勾起伤心往事便没再提过,直到年夜饭那顿酒后,喝醉了的左颖和陈爸爸看着无聊的春晚瞎聊天。忘了是谁的小品了,里面有个女交警的角色,陈爸爸说他妻子生前就是交警,03 年一场交通事故去世的。
左颖没见过陈南鹤妈妈的照片,那次回厦门他还问过陈爸爸有没有老照片看看,陈爸爸只找到几张陈南鹤小学之后的,大多是跟朋友和同学一起的合照。左颖问再之前的照片呢?当时陈爸爸闪闪躲躲的,只说大概搬家弄丢了。
可左颖忽然想起,三十晚上几乎没怎么睡觉的陈南鹤初一早早起来跟堂兄弟们去祠堂后,她曾下楼帮陈爸爸买遥控器用的电池,还遇到楼下的邻居。邻居听说他是陈家的儿媳妇闲聊了几句,印象中,邻居似乎说过陈爸爸在这个房子里住了一辈子了。
那他们什么时候搬的家呢?
左颖的胡思乱想被一阵开门声打断了,她立刻打起精神冲向门口,将刚刚毫无意义的回忆抛在脑后。
“我们回来了。”陈南鹤声音钝钝的,并不太兴奋的样子。
左颖不管他,先是啊啊啊叫了一会,然后喊着爸爸扑上去,热情地拥抱着陈爸爸,嘴上叽里呱啦地说爸怎么又瘦了,是不是又在家偷偷跳刘畊宏了,看起来都年轻了。
陈爸爸只顾着笑,左颖没等他回应又说您怎么过来没提前说呀,早知道我们提前去机场接您了,白白让您等了那么久,热不热累不累,飞机餐都不好吃的要不要吃点宵夜?
见陈爸爸根本招架不住,陈南鹤伸手拎着她衣领把她扯远了点,又勾住她脖子,语气依旧不客气:“行了,你让爸歇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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