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雨落他脸颊上再缓缓滑下滴入泥土里,楚江夙垂眸看着棺木里相互依偎的男女,关好棺盖,抱着小白猫舒诺又攀上去,重新掩埋棺木:“哭,对我来说已经没有用了,我会将这些全部记下来,再还给霍郁。”
他跪在平坦的常青松前,重重地磕三个响头。
爹娘,你们安心吧,
孩儿会照顾好自己,也会将属于楚家的东西全部夺回来。
他垂下睫羽起身,伸出要捞起放旁侧的舒诺时,指尖又是一僵,毛茸茸的小白猫身体已经冰冷了,没有任何生气,也没有任何鲜活的象征,只僵硬地侧躺那里,断了气。
“飘飘?”
楚江夙看着小白猫,目光里没有悲色,唯有拖着小白猫的手轻微有些颤抖。
我在……
舒诺的气息已经很淡很淡了,她想安抚楚江夙,但指尖却穿透他的身躯,她想告诉他自己一直在,可嘴唇蠕动却说不出半句话。
无奈,她缓缓飘到他身边,冲着他的耳垂轻缓的吹一下,那股轻淡的,融入黑暗里根本察觉不出来的风,缓缓擦过楚江夙的耳根,楚江夙捧着小白猫的手一顿,随后缓慢的将小白猫放到常青松下,站起:“走吧,飘飘,我们该走属于我们的路了。”
嗯……
舒诺在心里轻轻应一声,但她知道,自己快要不能时时刻刻陪着他了。
小少年淋着雨,脚步沉重却又坚定地一步步朝前走。
她于天空飘浮瞧着,楚江夙的一生似观马灯一般迅速在她眼前掠过。
她看见小少年支撑病弱的身体,倒在上等窑的春花楼前。
她看见小少年‘被迫’卖身,成为春花楼年纪最小,长相却最为漂亮的龟奴,来往达官贵族会用那种贪婪的恶心眼神盯着他,会伸出咸猪爪触碰他,然而楚江夙从不会怎么躲开,哪怕晚上他会一遍一遍搓洗自己的脸,甚至快要搓下来一层皮,但他也依然不吝啬自己的笑。
她还看见,自己的小少年受最多的苦,却也做着最狠的事儿,叶凌、徐荣……那些未来会成为名扬天下典狱司司主的孩子们,也慢慢聚集到一起。
他们一个个穿着破破烂烂,忍受最狠毒的打,却如韬光养晦的虎豹,时刻准备咬上敌人的脖颈。
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春花楼来了位她熟悉却又陌生的贵客。
瑄王,也就是她那个未来的父皇。
“哎哟,王爷您快请近~”
妈妈桑摇晃香喷喷的帕子掀开薄纱帘,一屋子动人美艳的姑娘即刻上前去揽瑄王的胳膊,舒诺细瞧,现在的她爹肌肤浅白,眉目温柔,像极了那手捧书卷的白面书生,没有一点杀伐样子。
第190章 浮尘往事篇:瑄王,计划之一
自舒诺印象里,她老爹就是病榻上蔫儿唧唧的孱弱模样,哪见过现在这左拥右抱的快活样子,眼皮儿很抽,嘴角很颤,如果可以,她想飘出去。
但……
视线缓缓落到红雕金花柱旁侧的小身影上,弯曲着膝盖低着头姿态及其低微,这次春花楼接待宣王爷其实人选里本没有他,可楚江夙竟偷偷给小厮下药,替补上这一空缺,她似乎明白小家伙想要干什么,可这风险太大了。
华丽奢靡的屋内充满男人调笑女子娇俏的声音,丝竹拨乱的靡靡之音犹如深海迷惑人心的妖邪使人无端沉醉在这纸醉金迷当中。
瑄王爷懒散地依靠白狐绒软椅上,旁侧的美人一个揉肩,一个揉腿,还是身着薄纱肌肤若隐若现的美人紧贴他喂葡萄,舒诺是鬼魂,但也忍不住倒吸口凉气,她这位老爹年轻的时候,真是会享受啊……
瑄王爷抬眸扫一圈周围,百无聊赖地伸出手挥了挥,屋里的丝竹乐骤然停止,所有人都毕恭毕敬地低下脑袋。
他托着下颚:“就这般听曲子实在太过无趣,不若我们玩点新鲜的如何?”
声音随散缓慢,却让在场所有人都闻声一颤。
舒诺不知她们在紧张什么,但却见有些胆小的奴女已经抱着琴弦开始瑟瑟发抖,心里也不禁涌起几分不好的预感,她的视线带些担忧地落到小家伙身上。
“你、你、还有你。”
瑄王随意点三个琴师,那三个琴师两男一女,长得是一个塞一个漂亮,瑄王满意点下头,从袖口里逃出一袋银子随手扔到桌上,伴随那袋银子的还有一把寒光刺骨的匕首,他微微倾身:“你们仨,谁赢了,这袋子银子就归谁。”
三个人面面相觑,却谁也不敢动手。
“不敢啊。”瑄王随意揽过美人搂在怀里,眉梢轻微上挑淡雅的眼眸竟犹如淡淡镜湖般澄净温和,可他说出的话却似毒蛇阴寒“本王给你们三个瞬息,倘若没有人开始,那你们便一同赴往地狱作伴吧。”
“三。”
“二。”
“一……”
‘唰——’那把匕首被一白衣琴师紧握手里,他样貌长得很是清秀,但眸里的恐惧却硬生生扭断他的样貌。
“别、别怪我……我、我还不想死……”
说着话,他就将匕首刺进离他最近的令一男琴师身体里,汩汩外流的血染红他的手,刺鼻的腥味逐渐飘散开来使得满屋子的人统统变了脸色。
瑄王却笑出声:“好,还有一个,她死了这袋子钱就是你的了。”
“不、不想死……”
粉裙女泪眼婆娑,娇俏的小脸上满是惊恐,身形不断后退,或许尝试杀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无法接受,琴师拖着沾染鲜血红痕的白袍,眉目有些阴沉地朝琴女走去。
那把匕首正要刺入琴女身上时,一道灰色身影突然飞扑过来撞翻了白衣琴师,琴师趴到地上,目光里有震惊,有胆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憎恶。
“哦?你?”
这一突发状况让瑄王挑下眉,饶有兴趣地瞧着面前的美艳少年:“本王早听闻这春花楼里来了个绝色非常的人,想来是你吧。”他身体前倾,低声问,“本王没有指示你上来,你为何要撞上来,难道就不怕死吗?”
楚江夙毕恭毕敬跪到他面前:“怕,但这位姐姐先前助过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咦……
她成天跟着楚江夙绕,这事她怎么不知道?
舒诺飘半空左瞧瞧,右看看,好吧,这纯粹是为吸引她老爹彰显特例的局。
“哦?报恩啊,没想到在春花楼还有讲义气的人,有意思。”瑄王挑起眉,不怕事儿大的又从袖口拿出把匕首扔给楚江夙“瞧你这小胳膊小短腿别说本王欺负你,赢了,你和你身后的小恩人都平安无事,可若输了……”
他眸里闪过一丝兴奋:“本王就打断你的骨头,放干你的血,让你知道随意打断别人玩闹的不听话小孩会多么不招待见。”
楚江夙捡起地上的匕首:“是。”
那琴师面目似有一丝愤恨,看着楚江夙也不客气,握紧手里匕首直接就朝他的腹部袭去,楚江夙举起刀刃阻挡,对方力气较大,他似有不敌连连后退,眼瞧他就要被逼到一方角落,那琴师的匕首突然转移方向,竟直接朝瑄王杀去。
‘噗——’
尖锐的匕首刺入身体,琴师的面上哪还有刚才的惧怕和阴沉,神色森冷犹如恶鬼。
第191章 浮尘往事篇:往事,看见自己
“呵。”
瑄王轻笑一声抬脚踹开琴师,连同将拽来挡刀的美人也随手扔到地上。
“啊!!!!”
屋内霎时乱作一团。
一群人纷纷逃窜,还有一群人因白衣琴师的出击从而退下伪装,露出原本平静却又阴冷的神色。
瑄王静静看着没有动。
那白衣琴师一击不成转动手里匕首再次袭击上前,此番,楚江夙也翻转身形,犹如离弦的利箭一般以一种诡异的身法迅速地挡下琴师攻击,身体一摇一晃又将匕首刺入琴师臂弯让他松开利器。
“看来你是藏拙啊……”
那琴师冷哼一声拍拍手,其余伪装的杀手拿出隐藏的武器,迅速朝瑄王及楚江夙杀去。
瑄王嘴角似泛起愉悦,只轻轻打个响指,屋内霎时涌进无数侍卫,然而楚江夙眸光平静,握着匕首也跃身厮杀。
一片刀光剑影,一阵血腥四溅。
很快,除那白衣琴师,所有杀手全部被伏诛殆尽。
“是皇兄派你来的吗?”瑄王优雅地翘起腿,摘下一颗葡萄慢悠悠地开始剥皮“本王才刚回来,皇兄便送来如此一份大礼,真是让本王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琴师阴冷看着他:“你这满手鲜血的刽子手人人得而诛之,无需有谁吩咐。”
“原来如此。”瑄王淡淡掸下袍袖,目光扫向旁侧站立的楚江夙,忽然问道“小东西,你说,本王要如何处置这琴师?”
琴师轻蔑地瞧楚江夙一眼:“一个靠卖色相的龟奴,有什么资格……噗!”
一口鲜血猛地喷出,他低头瞧着刺入腹部的匕首,又抬眸望向神色平静到冷漠的小少年,似有些不解他为何能如此毫无芥蒂的下手。
楚江夙将匕首拔出,面无表情地伸手擦下脸上血泽。
“为何选择杀他?”
瑄王饶有趣味地瞧着楚江夙。
楚江夙漠然回答:“因为他太吵了。”
瑄王挑眉看着他,突然身体前倾朝他勾勾指尖:“过来。”
楚江夙走过去跪在他面前,瑄王勾起楚江夙的下颚仔细打量他的脸,“确实生的美艳。”
空中飘着的舒诺都快炸了。
爹!!!
你放开他,那是你未来的‘儿媳妇’啊!!!
或许是她怨念太强,瑄王心神一动松开楚江夙的下颚不自觉朝上面望了望。
“王爷?”
身后心腹问道。
瑄王摇摇头,再低头瞧向楚江夙时已然没了别的心思,他站起身随手掸下锦袍,悠悠道:“本王生来没什么好爱,唯一的兴趣便是喜欢看美人浸血,那种脆弱到极致却拼命挣扎的泥泞玫瑰本王最是欣赏。”
他于门槛前顿住脚步,轻声道:“所以说小东西,无论你此番行径是有意,还是无意,你的身法和样貌都令本王愉悦,本王便等着有朝一日你站于尸山血海上,亦或者……身首不见异处。”
大门关上,屋里仅剩下楚江夙一人。
他静静跪在血泊和尸体之中微低下头,乌黑的长发顺着脸庞垂落到浓郁的红色里,睫羽微颤,那猩红的嘴唇突然扬起一抹笑意。
“飘飘,你说的果然没错,我呀,天生适合杀戮。”
舒诺悬浮他身侧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
楚江夙静静等待片刻都没有听见或感受到那抹身影传达来的信息,他稍显疑惑地抬起眸瞧瞧周围,一地尸体,满腔腥臭,他收回目光缓慢地站起身。
“你没看见也好,这幅样子……真的太难看了。”
……
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楚江夙被瑄王塞进军营,吃的苦就不必多说了,而且每次行军打仗,瑄王就跟着魔一样让楚江夙冲锋在前,不管楚江夙是否能打过对军对手,他只是想让楚江夙出战,或看他满身是血的回来,或看他壮烈而悲惨的牺牲。
但楚江夙的命也是大的,不仅几番死里逃生,杀人的路数也越来越熟悉,越来越阴狠。
他渐渐与记忆中的楚江夙相互重合,慵懒、暴戾、乖张、无所谓他人言语,我行我素……只是偶尔他会抬起头迷茫地喊几声‘飘飘’。
但她无法再回答他了。
渐渐的久而久之,他也不再喊‘飘飘’似将她遗忘。
大魏的更替开始在她眼前展现,皇朝变更,瑄王即位,大皇子舒震元因威名太重使得瑄王设计将其囚禁,楚江夙伏低做小深受宠幸最终一步步走上权利顶端。
他效忠皇室却将自己麾下势力一步步扩展到整个汴京,瑄王还未发现权利架空就已被毒瘫到龙榻上成为任人宰割的鱼。
一切均是她记忆中的轨迹,甚至……她还瞧见了自己。
第192章 浮尘往事篇:她一直是她,他也只有她
父皇病重。
这场景她记得,那时她虽然穿过来许久,但还没到走剧情的时候,所以就一直苟着能不露面就不露面,可皇帝病重身为‘皇子’的她必须出面,才跪到众人后面的一个犄角旮旯里,降低存在感。
可早已身为楚凌侯的楚江夙,却一眼就认定了她。
舒诺飘荡空中瞧着底下的情景,虚弱无力的皇帝骨瘦如柴,平躺龙榻上有气出没气进,活像个失去水分快要枯死的老树人。
前排跪着皇子和旁支亲宗。后面是穿着官服官帽的当朝臣子,楚江夙一袭猩红如血的宽袍逶迤于地,金丝缠绕的荼蘼花纹诡谲却又华丽,他黑发未加任何装束,仅用一根深红色的发带松松系着,整个人站在众人跪拜之间,颇有种遗世独立的感觉。
当然,前提是她也别在那里面跪着。
舒诺晃荡到楚江夙面前,直直面对他,经过这些年的历练他已然从沉默苦练的小家伙变成运筹帷幄的大家伙,没有了最初的稚嫩,也散开了那不知所措的茫然,他站在人群中俯视那些匍匐他脚下的人,神情却无半分开心的样子。
他的视线慢慢扫过地上跪着的人,突然朝她的方向定格。
舒诺心里莫名‘咯噔’一声,她并不觉得他能看见自己,顺着他的视线也朝后看,发现那时的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正混在人群里微低着头。
似感受到有人瞧着她,她抬起眸朝这边望一眼却恰巧和楚江夙四目而对,仅此不过一瞬息。
那时的她不想招惹大反派的注意力所以转移视线的动作很快,可现在的她是阿飘,已至清楚的看见楚江夙眼底的茫然和呆滞,这么多年的磨练令他处事不惊,万般情绪皆压到心底,可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她竟从他眸里觉察到一丝莫名其妙的委屈。
像是一直游走闯荡的孩子突然找到家的归属。
但那种情绪他压制得很快,不过转息之间他又变回那个喜怒无常的楚凌侯。
“就她吧。”他道“陛下身体不适无法选储,本侯就擅自做主推选五殿下,当然,本侯也会尽忠臣之责来好生教导五殿下。”
那是使她踏入未知剧情的一句话,也是她厌烦楚江夙,欲要刺杀他的开始。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轮回,他从未有对她说谎,也从未有想过伤害她。
她一直是她,而他亦一直只念着她。
屋内的人稀稀拉拉地早已走得干净,仅剩下红袍男子屹立那里,橘黄的夕阳透过雕花窗射到他的面容上半阴半明,他的睫羽颤巍巍垂下遮住眼睛。
舒诺瞧不清他的神色,却知晓他此时的落寞,这是她从小陪到大的小家伙呀,明明都已经长大了怎么还如此让人心疼……?
“阿夙。”
她的手虚虚地抚上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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