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像一瞬按下了暂停键,万物静止,她的心脏却骤然重重跳动。
下一秒,她猛地回头,循着声音望去。
光影浮动的昏暗视野中,她看到一个人贴墙坐在角落,手里拿着个打火机正在点烟。
这个人她并不认识,但他手里那个打火机她却无比熟悉。
每一天,她都会拿着与他手里那个一模一样的打火机,在夜深无人时,一遍又一遍的去听那阵清脆的钢音。
她现在的烟瘾很重,但不管烟瘾犯得有多厉害,只要听到这个声音,她就会失神很久。
坐在角落的那个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眸看向她。
视线相撞的那一刻,她脑海里浮现了另一双眼,那双深邃如渊,轻易就能夺走她心跳的眼。
房间里蓝色的光影如潮水般落下又升起,安弥垂眸,缓缓回过头。
半晌,她起身走向卫生间。
关上卫生间的门,外面的音乐和人声被隔绝一半,这个不大的空间里吵闹又寂静。
安弥靠墙拿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叼进嘴里,再从兜里拿出一个和刚刚那男生手里一模一样的打火机。
这款Dupont打火机是限量版,但数量不算少,也不算贵,但这款打火机的钢音却是好听的,也是最独特的。
她咬着烟静静看了手里这枚打火机很久很久。
“叮——”
清脆钢音响起,在不大的空间里荡出回音。
嘴里咬了很久的烟终于被点燃,她合上打火机揣回兜里,她深吸一口烟仰起头,嘴微张,白色烟雾缓缓从她唇际溢出。
她失神般盯着对面的墙看,直到嘴里的烟都消散在空中,她再吸一口烟,然后拿出手机,打开了相册。
相册里是一张张从表白墙上保存下来的照片,陈聿的照片。
她是不爱拍照的人,分手前,手机里只有一张陈聿的照片,她挺庆幸,还能在表白墙上看到他。
表白墙上有在篮球场上打球的他,坐在车里的他,在上课的他,走在路上的他,在不同场景下笑着的他,冷着脸的他……怎样都好看得不行的他。
可惜,现在表白墙上他的照片越来越少了,如今已是大四的他很少来学校。
在大学里,即便是熟识的朋友,如果不约好见面,一年下来估计在学校里一面都碰不上,更别说是一个很少来学校,还不会联系的人。
自分手后,安弥就再也没见过陈聿。
她很想他,很想。
可不管有多想,她也只能看一看这些照片。
她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在大四上学年这整整一学期里,她的确一次都没见到过他。
放假后没多久就是除夕。
安宁还没去世的时候,每到除夕夜,安弥会带着安宁在外面放一整晚的烟花,后来安宁去世,有三年,她是跟着周望舒过,再后来就是去年,她和陈聿去了陈家,周望舒拉着陈迟俞回了周家。
今年,该周望舒跟着陈迟俞会陈家了,而她,该一个人过除夕了。
她买了几瓶酒,就几瓶,提着这几瓶酒去了海边,在寒风凛冽的海边坐了一整夜。
这天夜里的凌晨,南城下了一场雪。
雪不算大,但足够将头发淋白。
雪要是化了,变成水浸进头发里,风再一吹,会很冷,但安弥没将头发上的雪拂掉。
她想起那句纵使早已烂大街却依旧浪漫的话: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对她而言,能和那个人在这除夕夜淋同一场雪,已经是意外之喜。
淋雪的代价,是她在大年初一住进了医院,不过她觉得也蛮好,反正也没什么地方可去。
这个冬季似乎尤为漫长,但好在,春天总会来。
开学后的某个春日里,她在学校里碰见了陈聿。
他们相遇在一个路口,他迎面朝着她走过来。
在他们之间的距离还有十米时,两个人都注意到了对方。
目光交汇时,两人一同怔住。
那一瞬间,眼前的一切仿佛变成了相机里自动虚化的世界,来来往往的人化作了虚影,天空与教学楼也模糊,双眼所能看到的整个视野里,他是唯一的清晰。
这一幕像照片上定格的画面,但此时此刻的他,是真实的,生动的,一万张照片上的他,也抵不过此刻他站在她面前这一眼。
安弥感觉像站在一场风暴里,他是风眼。
只是,这场风暴并没有持续很久,她停下了脚步,而他没有。
他很快收回了视线,没再看她,漠然走过来,然后与她擦肩,走远。
他迈过她的那一秒,她心里像忽的塌了方,倏然一痛。
她回头,目光继续追逐着他。
看着他的背影,她的心脏继续往下塌着,她为他一刻都没有的停留而难过,但又觉得,抛下他的人,是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他这样,她该欣慰才对,恨总比爱好。
她是真的该欣慰,因为他看起来很健康,很干净,胡子是剃了的,头发是清爽的,身上没有一点伤。
多好啊。
她看着他的背影笑起来,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风吹过,眼下一片凉意。
-
大四下学期,很多专业基本都没什么课了。
安弥以为,她大概是没法再在学校里遇见陈聿,但她自那次偶然相遇后,她控制不住自己,时常一个人在学校里瞎转悠,她不想再像上次那样遇见他,只想还能远远看他一眼。
她没抱多大期望,却竟真的看到了他,就在那之后的半个月。
当时他开着车,还是那辆可以清晰看到车内的迈凯伦。
因为路上行人多,他开得很慢,不算一晃而过。
透过窗,安弥清晰的看到他脸上有两道划痕,不像偶然的划伤,而是利器所致。
安弥心里顿时一紧,下意识跟在车后跑了两步,又在反应过来后忙忙停下,拿出手机给周望舒还有苏芷伊她们发消息,让她们帮她问一问,陈聿脸上的伤哪儿来的,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
苏芷伊很快回复了她:
[说是跟人在酒吧打架弄的。]
几分钟后,苏芷伊又发来一条:
[听说他最近心情不好,总在酒吧跟人打架。]
安弥:[总?]
苏芷伊:[半个月跟人打了五六次。]
看到这些数字,安弥心头一沉。
疯了吗他?
酒吧里都是些醉鬼,很多打起架来不要命的。
忧心之余,她注意到这个时间点:半个月。
半个月,刚好是他遇见她的时间。
这让安弥难免会去想,他是因为她才这样的吗?
但是与不是又如何。
如果是,她要去骂他,去干涉他吗?以什么身份去干涉?
如果不是,她更没有适合的身份站在他面前。
她能做的,只有视而不见。
再者,他也许只是压抑太久需要发泄。
在酒吧跟人打架这儿事放他身上并不新鲜,他们之所以会有交集,不就是因为他在酒吧打了李子那时候的男朋友。
安弥极力告诉自己,没必要太紧张。
然而,就在得知这件事的没两天,她又碰到了他,这次,他不止是脸上带伤这么简单,他一只手打着石膏,显然不是小大小伤,已经到了骨折的地步。
她又忙忙去打听,苏芷伊问了一圈回来告诉她,陈聿胳膊是去龙沂山飙车摔的。
安弥这次是真的觉得他疯了,龙沂山没有国家批准的赛道,都是不要命的飙车党才会跑去那儿飙车。
她在想,他是不是觉得她抑郁症好了,所以他不准备再压抑自己,要疯给她看,以证明他当初说的那句,她要是抛弃他,他会疯。
她不明白他怎么想的,就不怕她再一次抑郁?
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苏芷伊给她发来两张截图,上面是她跟一个叫韩承俊的人的聊天记录。
苏芷伊:[听说你跟陈聿一起去飚的车。]
韩承俊:[不算飙车,我们没骑多快。]
苏芷伊:[没骑多快陈聿能摔?]
韩承俊:[当时是突然从林子里冲出来只野山羊聿哥才摔的。]
苏芷伊:[山上当然会有各种乱跑的动物,我一个不赛车的人都知道龙沂山上死了好多飙车党,你们还非要跑去飙车,找死啊,哪个缺心眼叫你们去的。]
韩承俊:[聿哥。]
苏芷伊:[他最近是疯了吗?又是天天跟人在酒吧打架,又是飙车的。]
韩承俊:[他不是一直都这样?]
苏芷伊:[一直这样?跟安弥谈恋爱之前也一直这样?]
韩承俊:[对啊,他跟安弥不就是因为在酒吧打架认识的。]
在这张截图下,还有苏芷伊给她发来的一条消息:
[别多想,他不是因为你发的疯,他本来就一疯子。]
看到这些聊天内容,安弥觉得大概真的是她自作多情,或许,他只是和她一样,做回了他们认识之前的自己。
如果是这样……
安弥心底忽然收紧。
他若本来就是一疯子,即便从来没有与她在一起过,他也会遇到很多危险。
那……那他们分不分开又有什么区别?
这个想法在安弥脑海里浮现。
接着,她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她用力摇了摇头,想将这个危险的想法抛之脑后。
她告诉自己,区别很大,一个疯子就够危险了,两个疯子加在一起,危险系数会更高。
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陈聿在两个月之后凭一己之力,将他所遭受的危险系数拔到了制高点。
他去参加了曼岛TT。
曼岛TT是一个被誉为只有疯子才会参加的赛车比赛,是全世界公认最危险的摩托车赛事,迄今为止已经有两百多人丧生曼岛赛场,只要站上那条赛道就注定要与死神较量。
陈聿去参赛的消息是刘柏宇打电话告诉安弥的。
刘柏宇在电话里的声音特别激动,像找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所有的话都是哭着跟她说的。
他说:“弥姐,聿哥来曼岛了,你也喜欢摩托,肯定知道曼岛是什么地方,聿哥的手才刚好没多久,两个月没碰车直接来曼岛这他妈不是送死吗!我拦不住他,来了曼岛都拦不住他,现在只有你能拦住他了,我他妈当初就不该劝你跟他分手,他是真的疯了!”
当时,安弥都没听完他的话就飞奔着跑去找车赶向机场,一路几乎没松过油门,拼了命的往机场赶。
但她再着急也没用,从南城到曼岛在飞机上就要待十多个小时。
长时间的飞行让她逐渐冷静下来。
她开始思考,她该怎么拦他?又该不该拦他?
曼岛TT是最危险的摩托赛事没错,但它同时也是所有摩托赛车手的终极梦想,是一场没有奖金只有荣誉的比赛,比起“疯子”这个称呼,人们更愿意称呼那些参赛者为:勇士。
她没有理由去阻止陈聿奔赴梦想,哪怕是以爱人的身份。
曾有一名在曼岛TT参赛者的遗孀说过:
我们不可能因为逃避死亡,就不去爱那些让自己兴奋和快乐的事。
在想到这名遗孀说的话时,她整个忽然怔住,她一并想起了一些她曾经认可,后来又被她否认的想法。
在陈聿第一次住院时,她与他看完《庞贝末日》后,她心里想的是:
如果有一天末日降临,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一定是和他拥吻。
另一个想法也在那时浮上她心头:
足够浓烈的爱情,比生命本身更有意义。
对她来说尚是如此,对陈聿那样一生渴慕被爱的人来说,一份足够浓烈的爱情更是远远大于生命。
她还想起来,在李文英开车撞向他们的前一分钟,陈聿跟她说过,想回去跟她再看一遍《庞贝末日》,接着,她问他为什么还想再看一遍,他当时没来及回答。
在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他的答案,他是想告诉她:
他希望与她无惧死神的相爱。
危险算得了什么,死亡又算得了什么,他们拥有比生命更宝贵的东西。
人活一辈子,不应以长短论得失。
哪怕他们两个人当时没能在那场车祸里活下来,这辈子也都值了。
能活下来已是幸运,那是上天给他们继续相爱的机会。
还管什么是危什么是险,不论死亡何时降临,她只管与他爱到生命最后一刻。
泪水一瞬淹没瞳孔,她哭着,却也笑了。
-
曼岛TT正式开赛的前一个小时,很多赛车手已经安耐不住激动来到赛道前等候。
彼时晴光正好,天空一片碧蓝。
烈阳炙烤下,空气很燥,但更燥的是在场所有人的心,赛道上的赛车手是如此,赛道旁的观众也是如此。
心潮澎湃的观众们不断向自己喜爱的赛车手呼喊着,像他们示爱,为他们喝彩。
在此起彼伏的呐喊声中,一道忽然响起的声音显得极为抓耳,因为她喊的是一个中文名字:
“陈聿。”
赛道前的一道人影在听到这个声音后猛地一愣,然后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冲他笑着的少女。
看着她的笑容,他又是一愣。
“陈聿,过来。”
少女朝他笑着招手。
陈聿没有立马朝她走去,在原地停驻良久后,他才缓缓走到她面前。
“你来干什么?”他声音沉冷。
“我来是想问你,”安弥定定看着他的眼睛,“你愿不愿意做回我男朋友?”
闻声,陈聿双眸蓦地重重一沉。
安弥没有催他回答,只是静静与他对视。
风吹来,挺大的一阵风,两个人谁也没眨眼。
这阵风让怔愣许久的陈聿回了神,他微微压下眼,嘴里嗤笑了声,“怎么?不怕我因为你死掉了?”
“不怕。”安弥回答得很快,语声坚定。
“真的?”陈聿似不信,语气依旧带着嘲讽,“我不想被你用同一个理由抛弃两次。”
“真的。”安弥没有一丝迟疑。
陈聿看着她,她此刻的神情实在不像说的是假话。
渐渐地,他眼眸深处有亮起的光微微晃动,却又很快被刻意掩盖。
“你这么说,只是想拦我吧,但你知不知道,”陈聿将声音压得冷戾,“你要做得到你说的,就不会来拦我。”
“我不是来拦你,”安弥说,“我会在终点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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