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除了日日要上早朝外,沈君琢又多了一项安排,每日间都会遣人择了鲜花,一捧一捧地往玉兰院里送。那花儿送了过去,据说都被插在了瓶子里,有时还会剪了长枝子被玉兰院的人戴在头上。这人是谁,想也不用想,沈君琢就知道是谁。
他脸上挂着一丝笑意,想着该再催一催徐达昌,该捏的把柄都捏好了,一次就要让对方再也站不起身来,他才好顺顺当当地离身,才好名正言顺地娶了他心中的姑娘。
他这样走在九重宫的夹道里,身边跟着的小太监被他脸上的笑意惊得魂不附体,他这样的人,什么时候会在脸上挂上笑?那小太监白着脸,塌着腰,试探地问道:
“大将军可是有好事要近了?”
沈君琢看他一眼,心想太监果然心细,他的一点点变化都能捕捉得到,如今他的确是有了好事,只是还不确定这好事何时才能发生。出乎小太监的意料,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大将军居然回答了他的话:
“公公好眼力,不过此时还不便多说。”
小太监受宠若惊,哎哎了几声,又忙道:
“那不管怎么说,都要恭喜大将军,贺喜大将军!”
沈君琢点点头,受了恭贺,心里愈发想要快些着手他计划中的事。等到了九华殿门口,揪住一个在内殿当值的小太监,问道:
“官家有何事着急召见?”
那小太监满脸的喜色,给他躬身请安行礼,末了才道:
“大将军别问奴才,横竖是好事,您进殿去,官家自会告诉您!”
沈君琢将信将疑,在那小太监屁股上踢了一脚,骂了一句猴儿,就进了殿门。
这一次,居然在正殿里看到了昭帝。
那御案上堆着满满的奏疏,几乎将他挡的看不到人,亏得露出一角明黄的衣料,沈君琢才知道他坐在后面。
沈君琢在殿中央行了礼,高声拜道:
“臣叩见官家,官家万安!”
昭帝从奏疏堆里抬起了头,见是他,丢下手里的朱笔就走了过来,抱着沈君琢的手兴奋地道:
“沈卿,好事,天大的好事啊!”
第123章 一梦中(1)
沈君琢被他的话惊到了,有何事是他不知道的?有什么事能称得上是天大的喜事?
昭帝见他茫然,更加高兴,一时竟忍不住咳嗽了起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昭帝往他肩上打了一拳,道:
“这件好事还得感谢沈卿,若不是沈卿为朕选了程美人这样的妃嫔,哪能有好事发生?”
沈君琢似乎明白了,又有些想不明白,怪不得程判局的女儿短短时日就从才人升到美人了。可这其中还是有不通的地方不明白,只好干脆继续茫然,问道:
“还请官家为臣解惑!”
昭帝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到末尾还是惯常地一通咳嗽,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好心情,他拍着沈君琢的肩道:
“你还没有成亲,你不懂这些个!不过程美人有喜了这事你总能明白,这对朕来说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沈君琢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自宫变之后,整个后宫多年来没有任何喜信传出,若程美人真的有孕了,那还真是整个大成江山的福音。只是他多多少少还有些疑虑,那些太医们虽没有明说,言辞间却已经告诉了他,后宫平静,原因不在诸位妃嫔身上,而是这位帝王的问题。
眼见昭帝如此高兴,这话他不能说,只能憋在肚子里,朝昭帝恭恭敬敬地行礼,高声道:
“臣恭喜官家,贺喜官家!”
昭帝连忙上前将他拉起,拉着他的手道:
“沈卿也有功劳,沈卿也有功劳!”沈君琢嘴里不说,心里却不大乐意,你的妃嫔有孕了,干我何事!
一时君臣把手言欢,谁知话题说着说着,就又到了丞相的身上。
昭帝道:
“沈卿看看那些到了御案前的奏疏,件件都是先经了丞相的手的。丞相不想让朕看见什么,朕就看不见什么,丞相想让朕看见什么,朕才能看见什么……沈卿你说,这皇帝到底是他在当,还是朕在当?”
沈君琢看了一眼那些落了灰尘的奏疏,心想今天是你高兴了才来翻一翻,你不高兴的时候,任那奏疏堆成了山,也没见你翻上一番。既然这样,怎么还来感慨奏疏不够看呢?斟酌了一下,他才道:
“官家还是以保重龙体为重,这些事等您圣体躬安后,再来考虑如何办不迟。”
昭帝想了想,貌似被沈君琢说服了,道:
“你说的也对,是这么个理,什么都没有朕躬重要。”
说完又突然起了兴致,道:
“沈卿怎么还是孤身一人啊?看上了哪家的姑娘,你直说,朕这就给你赐婚!”
沈君琢一听头都大了,忙摆着手道:
“臣谢官家隆恩,只是暂时还不能请旨。若官家有心成全臣,还望官家再等些时日。”
昭帝一听,眼睛一亮,这是有戏啊?不然怎么没有一口回绝!他忍不住又问道:
“到底是哪家姑娘,你说给朕,可别让朕乱点了鸳鸯谱,把你那姑娘指给了别人。”
沈君琢想了想,觉得一个远在邕州的刺史之女,还落不了昭帝的法眼,就道:
“臣那意中人不是什么大来头,劳官家记挂,等臣问妥当了后再请您恩旨不迟。”
昭帝满脸的不可思议,怎么这是还没跟人家姑娘说好吗?沈君琢也有被人拒绝的一天吗?心里多少有些想看戏,但这种表情不适合出现在他脸上,想了想,拍了拍并不怎么肥胖的肚子,道:
“行,朕等着成全你就是!”
第124章 一梦中(2)
出了九华殿,没走几步,遇到了瑞王。
瑞王不过八岁,个头不高,身形偏瘦,年纪虽不大,脸上却是这个年龄不该有的肃穆。不过这种肃穆在看到沈君琢的一瞬间就打破了,他忽然恢复了小孩子的样子,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一把抱住沈君琢的腰,道:
“多日不见大将军了!大将军上次说要带我去骑马,可还算数?”
沈君琢不喜被人这么抱着,拎着瑞王的后领子就把他从他身上扒了下来,放在地上站稳了,想了想他什么时候说过要带他去骑马。想了半天,才想起上次瑞王写了文章给他看,他看了不满意,说文不成,看看武能不能就,改日先去马上试试。
没想到这小孩子居然记住了,还跃跃欲试,就垂着视线看着他道:
“殿下想去骑马?骑射场上有的是师父,怎么还专等着我呢?”
瑞王不愿意好好站着,又要黏上来,沈君琢伸出一只手推住了他的脑袋,他只好作罢,站在原地道:
“他们哪里配做我的师父!只有大将军您,武艺高强,纵横千里,驰骋沙场,杀敌无数!都说名师出高徒,我当然要拜您这样的大英雄做师父,以后我也要当响当当的英雄!”
沈君琢鼻子里哼出一声,王侯家的人,果然人人都不简单。他看着这个唯一的皇子,心中忽然一动,蹲下身,与这个孩子平视着,道:
“殿下既有这样的大志向,那就先去挑一匹好马,给它配上好鞍,明日去骑射场上等我。”
瑞王一听,高兴极了,拍着手连连道好。只是略一想,又犯起了愁,道:
“大将军,我找不到好马……”
是了,丽妃的娘家可不像皇后的娘家,如今娘家稍微有点势力的宫妃,都被丞相一家打压了下去,没有一个能冒头的。后宫中皇后一人独大,就算是唯一生了皇子的丽妃见了她也是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吭一声。
皇后对瑞王倒还算好,可毕竟不是亲娘,瑞王哪里敢恃宠而骄,随意地要东要西。
沈君琢想了想,道:
“我那里还有一匹汗血宝马,送给殿下吧。”
瑞王更加开心,拍着手高呼道:“太好喽、太好喽!我有好马了!”
沈君琢站起身来,脸上还是冷冷的没有笑意,指了指九华殿,道:
“殿下是来给官家请安的?那快去吧!”
瑞王压下心里的欢乐,笑着给沈君琢行了个礼,应了一声,转身领着几个小太监往九华殿里去了。
沈君琢这才出了宫。回到衙门,赵飞勇凑了上来,神神秘秘地道:
“大将军,您猜宫里今儿有什么新鲜事呀?”
沈君琢瞪他一眼,没有理他,继续朝前走去,心想看来之前罚他跑圈罚少了,越来越没有规矩体统了。
赵飞勇却毫无这方面的自觉,见沈君琢没应话,又追了上去,压低了声音道:
“重熙宫请了丽妃娘娘过去,给了丽妃娘娘一大堆赏赐,把个丽妃娘娘吓得魂不附体……”
沈君琢猛然站住,赵飞勇猝不及防,差点儿撞到他身上,就听沈君琢道:
“去查一查官家近些日子的用药!”
啊?赵飞勇愣住了,这哪儿跟哪儿呀?怎么就突然跳跃到官家身上了呢?沈君琢却没有给他解释的意思,继续往前走去。
感觉有些对不起大家。
这些天我在下现场,加班,到家又累又困,写东西时的状态不大好。
再过几天就不用下现场了,状态可能就回来啦!
再次跟大家说声对不起。
第125章 一梦中(3)
风雨欲来,谁都挡不住。
沈君琢反复想了想他处的位置,枢密院没有正使,他这个副使虽担着副职,却行着正权,不但手握京畿重防,还能调动京师之外的屯兵。可话虽这样说,有的兵却并不是他能调得动的,最明显的就是虎贲营。
至于京师里有些军备,比如说金吾卫,看看也就罢了,里面都是些世家子弟们出来混个一官半职的,要论战斗力,恐怕连街上随便拉出来几个混子都不如。还得是他亲自带领出来的禁军才能以一当十。
因为程美人突然传出有孕,有人要坐不住了,接下来的日子不可能风平浪静,说不定哪天就要平地一声雷,闹出个大动静来了。
他本无意争权夺势,就算当初知道老国公爷原本要请立的世子是他,他也不屑于再跟沈明赫争夺那个爵位。可是有些时候,人一旦被裹挟其中,不争也得争,否则便会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如今他这位置,明面上大家都看得到他是昭帝亲信,昭帝与丞相不和已久,他是唯一敢明确的始终站在昭帝一边的人。
可是他自己知道,昭帝本也没有几斤几两,若是完全托付了他,怕是死的更快。这些年来,虽然朝中多有议论他与丞相府势不两立,但双方心里都清楚,彼此相处从来没有将对方置于死地的时候。
昭帝虽没什么大本事,但他毕竟占着正统,朝野上下拥护他的也不在少数,这些人理所当然地以他为首,事事听他调遣,久而久之,反而变成了他自己的势力。丞相一派想要有什么动作,也很忌惮。
如今却是到了真正要做出选择的时候了。想一想,沈君琢只觉得有些厌恶,他倒宁愿意做个避世的人,在哪座深山当中自耕自种,养些鸡鸭,再有一方鱼塘,日日做些体力活也强比这样天天勾心斗角要好。只是这么一想,又忽地想起这种日子当然还缺少一个能织会纺的娘子,有了娘子,日子才算是圆满了。
舒窈,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今日有没有好好吃饭,身上那些伤好的如何了,可曾想过他?
这么一想,他就坐不住了,心中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府去。唤来赵飞勇,吩咐了几句,就让人驾了马车,一路通畅地回了国公府。
到了府中,只盼着天色快些暗下来,他才好去看看她。一时无事,拿着纸笔随意写画,薛启鸿突然闯了进来,满脸是汗,连行礼都顾不上,慌张地道:
“大将军,邕州出事了!”
沈君琢眼神一凌,放下手中的笔,问道:
“何事?”
薛启鸿擦了一把脸上的汗,道:
“湖民推举了新首领,前几日,知州刘志才和刺史李存仁带兵前去剿匪,不想陷入埋伏,连着几日都没有音信,不知是死是活。邕州已经乱了,有传言出来,说刘知州和李刺史御下不力,导致有人通敌,损失了朝廷八千兵力……”
沈君琢听了心下一惊,邕州刺史李存仁,那可是舒窈的父亲!若这种说法传到京师来,少不得要治罪他们。他从书案后走出来,略一沉思,道:
“封锁住消息,让这事晚一点再传到京师。传信给白瑾,立即给邕州增派兵力,务必要找到刘知州和李刺史!”
第126章 一梦中(4)
薛启鸿听命去了,沈君琢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换了身衣裳,等着天色黑透了,才从揽月楼里出来。
从揽月楼到玉兰院,对沈君琢来说不费吹灰之力,不消半炷香的时候,他就到了玉兰院的门外。敲了敲门,里面的小丫鬟探头出来,一见是他,吓得连话都没有说,丢开门就返身跑进屋去了,好在没有大喊恶人来了。
沈君琢哂笑一声,自己推开门往里走去,走了没几步,就见舒雅带着两个丫鬟从里面出来了,一见果然是他,神色也有些惊慌。丫鬟扶着她给他行了礼,舒雅就笑着道:
“九叔今日怎么有空来玉兰院了?”
沈君琢不想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道:
“邕州出事了,已经大乱,消息不消几日就会传到京师,到时恐怕要治罪李刺史……及家眷……”
舒雅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哪里出事了?要治谁的罪?”
沈君琢看着她,知道她此时容不得惊吓,但事情摆在那里,瞒也瞒不住,就又说了一遍:
“邕州,李刺史可能会被治罪!”
舒雅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有那么一瞬间神思恍惚,还好春桃将她扶住,才没让她倒下去。她喘了口气,上前一把抓住沈君琢的衣袖跪了下去,道:
“求九叔救救我父亲!还有舒窈,舒窈她昨天已经出发往邕州去了!”
什么!?沈君琢大惊失色,这个时候往邕州去,岂不是正遇到乱民吗!沈君琢一言不发,转身就出了玉兰院。
腹痛突然袭来,舒雅跪立不稳,跌倒在地上,看着沈君琢离去的背影,心里的忧惧被无限放大。春桃赶忙上前,要扶起来她,只听她道:
“去请稳婆,我怕是要生了……”
春桃应着,招呼侯在旁边不知所措的丫鬟们快快去请人,低头一看,就看见舒雅的身下已经湿了一大片。
——
再次坐上马车,再次经历这样的长途跋涉,舒窈只觉得一切都恍如隔世。她偶尔会掀开帘子往外看一眼,外面的景象和她来时完全不一样。那时候快到了京师,早就是冰天雪地的情形,外面银装素裹,白雪皑皑,而如今却露出了黄土漫天、烟尘飞腾的样子。
她和姐姐商量了又商量,国公府是呆不下了,等着叔父李存义来接,不知要等到何时,干脆找了镖局,让他们护送她回邕州。那镖局倒是没有难为她们,一听她们是邕州刺史的女儿,连连道以前曾蒙李刺史关照,这趟镖就是不要钱也使得。她们哪里肯依,到底按着行情给了银子,定好了日子,只悄悄给余老夫人说了一声,就算是辞了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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