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她攒了一点积蓄,有钱住旅馆,坐吃山空不是办法,她打听清楚人力市场的地址,就去找工作。她见到有找保姆的中年女人,对方衣着贵气,工资开得比厂里上班高好几百,要求做菜好吃,有中学文化,能陪小孩子看看书,阮贤云心动了。双方一问一答颇花了些时间,她担心遇到骗子,对方也对她的人品存疑,心里都卸下防备后,她去试工一天,终于有了能长期落脚的地方。
最初那段日子,阮贤云对这份工作感到满足,每天住在漂亮的大房子里,对于她这种农村姑娘,准备一日三餐和打扫清洁卫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小女孩算得上喜欢她,愿意被她监督学习,愿意让她陪她玩,男女主人也不挑剔,比起制衣厂舒服多了。制衣厂发计件工资,想多拿就要多干,每天几乎平均工作十三四个小时,还有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主管盯着,并不自由。
直到夏天来了,天气一热,只能穿单薄的衣服,阮贤云知道分寸,虽然也很爱美,但因为有个男主人,同处一个屋檐下,她有戒备心,从不穿短裤和裙子,身上布料保守。尽管如此,有天她还是发现男主人看她的目光不太对劲,从她胸脯和屁股滑过的视线充满打探意味,却又不明显,她一方面觉得是自己多想,一方面尽量避着他,相安无事地过了一段时间,有个周六,男主人早早外出,午饭后女主人送小孩去上兴趣班,阮贤云收拾好厨房回自己的房间午睡,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感到身上一重,她惊醒后吓坏了,拼命挣扎。
那天中午,十分庆幸的是,她午睡时没有换衣服,衬衫扎进牛仔裤里,扣子扣得紧紧的,也幸好她是从小干活长大的姑娘,身上不缺力气,到了危险关头,更是迸发出惊人的气势,她那会儿过于惊慌,只知道要逃,挣脱束缚后什么东西都忘了拿,径直跑出这栋大楼。
在南城待了一段时间,她能摸清一些路了,但是这偌大的城市,竟没有她可去的地方,漫无目的走了一会儿,她去了公园的湖边坐着。
曾佑青静静地听,表情愈来愈凝重,最后眉头皱起来,眼里怒色翻涌,他心中燃了一把熊熊烈火,烧得他七窍生烟,又竭力忍着,不能发出来。
如今四十八岁的阮贤云回想十八岁差点被侵犯的遭遇,仍然有泪意,她眼睛很快湿了,泪水滴下来之前,拿纸巾擦掉。
曾佑青说:“对不起。”
早知如此,他应该有勇气一些,哪怕叫她和自己私奔后最终会成为一对怨侣也比她受欺负强。
阮贤云摇摇头,她也承认自己当初意气用事:“其实,也怪我自己,是我自己要往外面跑的。”
曾佑青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得出话,他心里沉甸甸的,问她:“后来呢?你的身份证和钱包都在他家里,怎么回去取的,报案了吗?”
“我想过找公安,但我是外地人,人家有头有脸的有钱人,没有真的把我怎么样,就是上门取个行李而已,警察不会受理。”阮贤云说。
一发生这种事,她就知道决不能再在那家干活了,但她不敢倒回去拿自己的东西,女主人没回来,她不敢独自面对。就算女主人回来了,她也开不了口说这件事,他们是夫妻,就算她平时待她很亲和,到了紧要关头,肯定是跟丈夫站一边的,说不准自己还要被倒泼一盆脏水,被污蔑蓄意勾引。
当时阮贤云坐在湖边,为了身份证和钱包,她无论如何也要回去,更何况,她还想拿到没结的工资,但她也才十八岁,没有经历过人性的险恶,越想越觉无助,便抱着膝盖无声哭了起来,实在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就是这时候,有人向她抛出一根救命稻草,一个个子高高的,长相硬朗,眼神却很干净的青年男人过来问她是不是需要帮助,阮贤云泪眼朦胧地抬起头,见对方黝黑的面孔一片通红,看起来小心局促,不像是坏人。不过,经历了中午的事,她深刻认识到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有搭理他。
男人走了,过了很久,又倒回来,主动自报家门,将他的来历说得一清二楚,还指了指远处的几个男男女女,说:“周末放假,我们一起出来玩,真不是坏人。”
这个男人,便是邹楠粤的爸爸,邹文栋。
第五十章 我想补偿你
讲到这里,曾佑青了然:“他就是你后来的丈夫?”
阮贤云点点头,她继续开口。
见她仍对他充满怀疑,邹文栋招手让他的同伴过来,他们是同乡,一起南下务工,女孩们全在制衣厂,男孩们在五金厂,他们没有确切的休息日,好不容易调休到同一天,一起约着出来玩一下。
三个女生的靠近才真正让阮贤云放下心来,她讲了自己的遭遇,那时候的他们都很年轻,满腔正义,邹文栋孔武强壮,另外几个男生体格也不差,主动提出陪她到雇主家取东西。
敲开门,女主人还未归来,男主人料是阮贤云,摆出一副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表情,下一秒就换上害怕的神色,因为家里一下子涌进来四五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阮贤云快速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找他要这个月的工钱,对方受他们一群人气势胁迫,也怕闹起来难看,只能捏着鼻子给了。
出来后,邹文栋知道阮贤云无处可去,就问同伴能不能介绍她到厂里工作,这次有人领路,阮贤云顺利被招进厂里。
她心里很感激邹文栋,那时候白班夜班轮着上,遇到休息的时候,他约她出去,她会答应。一来二去,她便明白他大概想追她,她心里还有曾佑青,对他谈不上喜欢,可他确实救她于危难的时刻,想要拒绝他,几次张嘴,又实在不忍心讲出拒绝的话,这样拖着,最后便无法与他脱开关系。
领她进厂的女孩们渐渐都把她看作邹文栋的女朋友,她们一开始就知道他想追她,否则也不会热心提供帮助。当地工厂多,工人更多,要介绍朋友进来,得送人情,当时阮贤云没想到这一点,后来才听她们说是邹文栋悄悄给了买礼的钱。邹文栋大半辈子都老实本分,那是他少见的精明时刻。
阮贤云答应与邹文栋谈恋爱多少有些骑虎难下的感受,她很身不由己,如果拒绝,会被大家批评忘恩负义吧?再加上邹文栋的确对她很好,她不反感他,稀里糊涂的,便定了终身。
曾佑青沉默许久,忽然他站起来,到窗边说:“我抽根烟。”
阮贤云不再继续往下讲,接下来的事情,即便不说,他也能够推出来了。恋爱、结婚、生小孩,为了过上好一点的日子操劳一生,大多数人都是那样。
曾佑青抽完一根烟,他问她:“你当时有没有想过联系我?”
“说实话,我想过。”阮贤云诚实说,“但是,联系你能改变什么呢?”
“我会来找你,接你回海城。”曾佑青肯定地告诉她。
“然后把我送回家吗?”阮贤云轻声问。她年轻时性格温顺,骨子里却要强,否则也干不出闷声不响离家出走的事。灰溜溜的回家,她无论如何都不肯。
曾佑青心里一震,当时的他,不如她有勇气,从头来过,也许他依然不会叫她不顾家里的反对跟着他。他心里涌起苦涩的滋味:“后来那个人还一直对你好吗?”
阮贤云点点头,婚后邹文栋暴露了不少她无法忍受的缺点不假,但家中经济大权归她管,她说:“他没亏待过我。”
“你们日子过得怎么样?”曾佑青看得出来她没过上养尊处优的生活,但也不清楚她具体怎么过的。
邹楠粤时常觉得妈妈的日子过得辛苦,可阮贤云却从不抱怨,她自己不认为有什么辛苦的,自食其力,每一分钱都赚得心安理得,让她感到踏实。她回答他:“一年比一年过得好。”
曾佑青注意着她的神情,她说的并非违心话。他原本就知道她不是不能吃苦的姑娘,当初是自己有些自大,被她父母拒绝,就认准不能让她跟着自己吃苦的道理,忽略了她的本质。
说完自己的事,气氛略显沉重,阮贤云问他:“你呢?怎么把工作辞了?”
曾佑青灭了烟头,他说:“卖水果更赚钱。”
阮贤云倒不会把他发家致富的起因归功于自己,只要能更赚钱,不管怎样,他都会选择这么干。
饭也吃了,过去也聊了,她有必要表明自己的立场,她叫他:“青哥。”
曾佑青面上露出动容的神情,这个称呼,太久远了,让他忍不住抢在她之前开口:“阿云,我想补偿你。”
阮贤云摇了摇头:“当年我答应和别人在一起时,就打算把你放下,我也做到了,这些年,我很少想起你。”她顿了一下,想起邹楠粤曾经说过的话,“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需要补偿我,你不欠我。”
曾佑青一动不动望着她,他心里不好受:“我欠你,如果不是我当时不敢顶着压力坚持和你在一起,你不会背井离乡遭遇后来那些事。”
“我说这些,不是想博你的同情。”
长久以来堆积在内心深处的隐秘向人全盘托出,阮贤云感到微微的松快,她说,“这些事情我不知道可以向谁倾诉,想来想去,最适合听的人居然是你。这次能遇见你也挺好的,咱们就算和解了,你现在人上人了,我的生活也不差,过去的事情彻底翻篇。”
“我翻不了。”曾佑青坚持己见,“我们的人生才走到一半,还有重头来的机会,以前畅想过的好生活,咱们现在能过上了。”
阮贤云不由笑了笑,她叹气:“青哥,我理解你对过去可能有些心结,但……”
话未说完,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来,见到来电显示,阮贤云对他说:“我先接一下我妈的电话。”
曾佑青点头:“你先接。”
阮贤云未避开他,郑暇君说静静妈妈落气了。豪豪和静静太年轻,完全没有处理后事的经验,家里还有个奶娃娃,阿松两口子手忙脚乱的,老太太必须过去坐镇提点一下,她叫阮贤云赶回去,陪她一起到阮贤松那边。
挂了电话,阮贤云拿上手提包,对曾佑青说:“青哥,我们就这样吧,我家里有事,我得走了。”
曾佑青见她神色略急,也不多作纠缠,关心:“发生什么事了?”
“你还记得我弟弟吧?他儿媳妇的妈刚刚走了,他家情况有点特殊,需要阿松来操持丧礼,我妈和我也去搭把手。”阮贤云简单说,并往门外走。
曾佑青拿上自己的手机跟着她:“这样吧,我送你们过去。”他不容她拒绝:“老太太年纪这么大了,晚上还有得折腾,坐车就让她舒服一点。”
阮贤云想了一下,接受他的好意:“谢谢。”
曾佑青结了账,他的车就停在店外,拉开副驾驶,让阮贤云坐进去。阮贤云很少乘私家车,一时没想起来系安全带,曾佑青倾身过去时,把她吓了一跳。
她随即反应过来:“我自己来就行。”
他便退回去,发动车子,开出去后,阮贤云想起来给邹楠粤发了条微信:【粤粤,静静妈妈刚刚过世了,晚上我和外婆去你舅舅家,你加完班回来见到家里没有人别担心。】
过了一会儿,邹楠粤回电话给阮贤云,她对此事倒也不感到惊讶,前天中午出去过母亲节的时候,妈妈就提到舅舅说过那位阿姨快jojo不行了,她问:“你现在已经回去了吗?”
“我在回去的路上,接你外婆。”阮贤云问她,“你今晚加班到几点?”
“我正想问问你需要我请假跟你们一起过去吗?”邹楠粤又问。
“你工作要紧,今晚不用特意请假,我和外婆过去就足够了,也没有你能做的事情。”阮贤云知道女儿心肠软,她说,“静静有豪豪陪着,没事的,她妈得了这个病最受折磨的还是她自己,走了就不受痛苦了,静静有心理准备。你安心上自己的班吧,早点做完早点回家,晚上注意安全。我过去看看那边的情况,到时候灵堂布置好了,你来一趟就行。”顿了顿,又说,“实在请不了假也没关系,当时你爸爸过世,也只有外婆和舅舅来了,大家都能理解。”
邹楠粤的确能理解,她说:“江城确实太远了,他们不方便,我这周请半天假应该没什么问题。”
“好,商量好丧礼具体章程后我给你打电话,这两天早晨没人做饭,你自己在外边吃。”阮贤云继续嘱咐。
等到她结束和邹楠粤的通话,曾佑青问她:“你女儿做什么工作?这么晚还没下班。”
“她做设计。”阮贤云也解释不清楚,说,“她工作确实很忙,天天加班,好在周末可以休息两天。”
“有机会真想见见她。”曾佑青笑了一下,“她和你长得像吗?”
“是挺像,大家都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阮贤云没接他前面半句话。
曾佑青也不介意,但听她这样说,更想见一见她女儿了,心里甚至想,第一次见面,应该给她准备什么见面礼恰当呢?太贵重的东西肯定不会收,倒可以送个两三万的包包或首饰,年轻女孩子嘛,应该会喜欢。
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小区,阮贤云已经回过神来,她说:“你回去吧,一会儿我带我妈打个车就行了。”
都到门前了,曾佑青更不会半途而废,他说:“我今晚没事,你进去带你妈妈出来吧。”
第五十一章 冠冕堂皇
车子静静停在居民楼前,稍微对车有点了解的人经过时都会忍不住瞧上一眼,保驰捷卡宴,车漆奢华,昏暗夜色里愈发的亮。
大概过了十分钟,阮贤云和郑暇君一起出来,她换了一套黑衣黑裤,老太太也是同样的打扮。不知道阮贤云说了什么,老太太的目光投向这辆车。
这时曾佑青下了车,他拉开后座车门,等她们过来。
郑暇君尽管诧异,事情有轻重缓急,现在不是探究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深深地看了阮贤云一眼,在她略显窘迫的神情中,只是说:“既然你同意了,就坐他的车吧。”
两人走了过来,曾佑青面上带笑,不过分热情,显得虚假,但也不冷淡,表现出与郑暇君有芥蒂,他一手挡着门框顶部,一手搀了老太太一把,帮助她坐进去。
阮贤云也坐在后面,曾佑青重新坐进驾驶室,他回头问地址,输到导航里,送两人过去。
虽然郑暇君对汽车品牌一无所知,但区分东西好赖的水平还是有,更何况这辆车坐起来这么舒服,里面的装饰瞧着比岑岑那辆还上档次,老太太就知道,这是贵车,上次偶然碰见得出的结论有了确切佐证,曾佑青现在真的混出名堂来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郑暇君不由自主看了旁边的阮贤云一眼,不知道阿云心里如何想,如果当年没有阻止她和他在一起,她从始至终跟着曾佑青,也许日子早就好过起来。
车里三人都未说话,到了地方,阮贤云才向曾佑青道谢。
“阿云,别和我客气。”曾佑青看着她,他说,“你去忙吧,过几天我再联系你。如果你需要什么帮助,也可以随时打我电话。”
他语气肯定,当着老太太的面,阮贤云不欲与他打太极,只不过她也没有点头,而是拉着郑暇君下车:“妈,我们走吧。”
曾佑青目送她们离开,他没急着发动车子,拿起手机,拨出一通电话。手机连着车内蓝牙,对方轻快的声音直接从音箱里传出,环绕整个车厢:“你有什么事呀,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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