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下一句话跑了,她得去看看岩三那边的情况。
梁疏淮心中憋着笑意,这样的对话有些――有些莫名的幼稚。
但他面上却带着颓色和不耐烦,故意往醇玉这边走来。
像是寻求认同一般,生气地说道:“你看,善妒的女人真难办。”
醇玉有些激动,本来男人有三妻四妾是最为正产不过,只要保住自己的正房位置便好。
她附和道:“你别生气了,为一个善妒女子生气没必要的。”
梁疏淮点了点头,叹一口气:“若是她如你这般善解人意便好了――她向来便是蛮横不讲理,凶得很的――”
“那日瞿夫人点破你的心意,我已有婚约,自是担受不起。”
“还望醇玉姑娘原谅那日我那未过门的善妒的贱内。”
梁疏淮加重了“未过门”三字,眼神往醇玉身上瞟,脸色由先前不耐烦转变为一股欣喜。
醇玉听出了梁疏淮的弦外之意,也看懂了他的神色。
男人贯是这样的,喜欢柔情蜜意的,喜欢小鸟依人的,喜欢善解人意的。
梁疏淮的姿色的确在常人之上,更重要的是,若醇玉能嫁给他总比最后被瞿夫人随手送给某个年老的令人恶心的老头子做陪房好。
她知道瞿夫人有吞下弄珠玉的打算,若真成功了,她有能力把府上的好差事分给梁疏淮。
思及此,醇玉笑了笑:“梁公子莫要自责,都是醇玉一心欢喜公子,没曾想过公子已有婚约。”
“可醇玉也没想过公子的那位未过门的娘子竟是善妒之人,凶恶之人,若是醇玉得知,那日不管如何都会求瞿夫人解救公子于火海。”
她又捂嘴装作失言,诚惶诚恐道:“呀,醇玉是不是不该说这样的话?若是破坏了公子与小月小姐的情意倒是醇玉的错了。”
梁疏淮笑得柔情:“无妨。说来――先前瞿夫人说我若与你成为一对鸳鸯,我能在府上谋差事?”
醇玉被这样的笑容迷倒了,在她心里,她觉得梁公子比那些贵女追捧的周玄镜还要帅气。
“鸳鸯?梁公子与小月姑娘的婚约呢?”
- 梁疏淮从怀中掏出宋令月准备的假婚契,当着她的面撕碎,“不瞒醇玉妹妹,先前我得知了你的心意后,打听了你,你不管从哪方面都比那宋令月好得多。
“今日她又同我吵架,我索性借此机会撕碎了这婚契。”
“她本就是被逐出家门之不孝女,又善妒蛮横,悔婚的理由是足够的。”
“不过,我的工契还在弄珠玉柳掌柜的手上,不知有何办法――”
醇玉心中越发激动了。
她如今已是房中最大的姑娘,二十岁整,再拖下去怕是不行了。
她又怕语以泄败,想寻一个隐秘处同梁疏淮讲讲瞿夫人的计划,但又害怕夫人唤自己,自己太慢失了责。
梁疏淮知晓她的犹豫,道:“我知道一处,从弄珠玉侧门进去可以达到一间小房,若是瞿夫人在贵客房中唤你,你也能听见。”
醇玉定了定心,看了一眼满地的婚契碎屑,跟着梁疏淮走去。
-
约莫二十步,两人进了小房。
醇玉存了让梁疏淮“害”了她清白的心思,说话小声低语,两人得以靠近。
“夫人那晚同柳掌柜的喝酒,给她下了套。”
“成功的话,弄珠玉便是夫人的,那你的工契不是迎刃而解?”
“哦?”梁疏淮不解,他握拳以保持距离,免得真出现意外。“那是什么套?”
醇玉笑道:“你附耳过来。”
梁疏淮咽了咽口水,也环顾了四周,不过他在房梁上对上了一双眸子,彻底放下心来。
他笑道:“你说。”
第38章
“我说――”
醇玉学着那些小姐妹们勾着人轻声吐气,
“梁公子,你心仪于我否?”
一手轻轻地抚上梁疏淮的肩膀。
梁疏淮忍受这掐着嗓子,娇滴滴的音线,一面上带着“怜香惜玉”的表情,一手止住了醇玉继续往上攀爬的手。
笑了笑,“醇玉姑娘,若我没那个心思,我怎的同你进来?”
“损女子清白万万不是君子所做之事。”
“婚契我都撕了,难道――醇玉姑娘说能想办法替我取消这工契是哄骗我的?”
梁疏淮拿出了京华城放荡公子的做派,反而用力捏紧醇玉的手腕,将她往怀里靠近了些许。
醇玉陷入的美色陷阱,吃吃笑了,未被禁锢的手转而去撩拨梁疏淮的下巴。
她很喜欢这个弟弟。
当夫君也是极好的。
“那晚夫人约了柳掌柜,同她签了契约,打着以后帮她推广弄珠玉的名头和假意许诺弄珠玉之后就是永安郡头等饰品铺为由,哄骗她。”
“柳掌柜虽然被灌酒不多,但那酒中下了药――”
梁疏淮装作惊讶不解:“大启有律,这样的契约做不得数的。”
醇玉的手指在梁疏淮的下巴上打转,一边想着何时同夫人讲她与梁疏淮下聘的事,一边漫不经心地神气回复道:“在这个永安郡,夫人算是半个天,你说这样的契约做不得数?只要夫人说一,没人敢说二。”
她嗤笑:“柳掌柜也是可怜,苦心做出的弄珠玉就这样不保。”
梁疏淮问:“怎的就不保了?不是说瞿夫人同她约定了销售额,只要卖出去就不就可以了?我听说――三千两即可。”
醇玉的手已经摸上梁疏淮的喉咙了,她轻轻捏了捏,心花怒放。
那些小姐妹说,若是喉结大,那方面也很好。
醇玉很久之前便想成婚了,一旦成了婚就可以不用当夫人的贴身奴婢,但可以享受贴身奴婢的待遇。
这样,在府邸里,最是自在不过了。
“三千两?呵。”醇玉眯着眼,“这销售额是夫人与柳掌柜口头定的。”
“夫人想说多少便是多少,借此,夫人才能把弄珠玉弄到手呀。”
“可是,可是柳掌柜同我们说了,是三千两。夫人也不能一言以蔽之吧?”
醇玉看着单纯模样的梁疏淮,噗嗤一笑:“当时约定,我在一旁,我便是证人。那自然,夫人想说多少是多少咯。”
梁疏淮装笨:“我迷糊了,那到底夫人愿意不愿意帮弄珠玉推广?弄珠玉到底会不会成为头等啊?当时约定的到底是多少两?”
醇玉瞧着笨拙又认真的模样,心中生出一丝丝疑惑,又瞬间被梁疏淮贴近的动作给忘却而压下,“当然是假的呀,琉璃这么便宜――夫人怎么愿意呢。”
“今日无人光顾便是夫人的手笔,不过说来也应是明日或后日才――”
“那销售额呢?”梁疏淮已经看到房梁上李无殊给的暗号,他继续追问。
醇玉笑了笑,斩钉截铁道:“当然是三千两啦。契约纸上约定了三个月,口头约定三个月都是三千两。”
醇玉话语说完,梁疏淮手疾眼快将她推开,贵客间的扇门轰然打开,门外人头济济。
岩三同宋令月带着吃瓜群众站在门外听了全过程。
岩三迅速说道:“原来是这样啊!大家听听看,原来瞿夫人不让大家来买,是为了独吞咱们弄珠玉,以后就抬高琉璃饰品价格,以后大家就买不着价廉的饰品了!”
众人纷纷附和。
这些人是宋令月要岩三按照订单册子和销售单上寻来的买了素簪等价廉琉璃饰品的穷苦百姓们。
又托了岩三散布半真半假的“谣言”――说弄珠玉的柳掌柜要被瞿夫人弄死了――瞿夫人想抬高琉璃价格。
宋令月隐没在人群里没有出声,她与李无殊对视,李无殊了然,翻身去了隔壁贵客间,将早已锯断的隔间木门略施力量。
“呼――”
木门裂开。
柳雾倒水的手一顿,但在激起的浮尘里,姿态巍然不动,重复最后一句话问道:“咱们这契约纸上没有写明销售额是多少,不知瞿夫人您可还记得?”
瞿芳此刻有些发蒙,望着面前的醇玉,窗外的众多人们。
怎的冒出这么多人来?
李无殊已经从房梁中飞下隐藏在人群中,他起哄问道:“对啊,到底销售额多少?难道瞿夫人要借着郡守夫人的身份设计吞并弄珠玉后在抬高琉璃价格吗?”
“怪不得今日都无人光顾弄珠玉!”
“原来瞿夫人玩的是这一招!”
“我们百姓好不容易能买到价廉琉璃饰品,瞿夫人此举岂不是断了我们的念想?又不是人人都能买得起那贵价饰品――”
“说来瞿夫人为一个普通的石雕一掷百两,自然是不把我们永安郡的普通百姓放眼里的!”
李无殊修养好后,中气十足,起哄的话语字字攻心。
人群中跟着起哄的人也都是岩三找来的,其中不乏有几个“好惹事”份子,他们纷纷附和。
“对啊!这婢女明明说了下了药,怕是这契约作不得数!”
“这样瞿夫人就不能吞并弄珠玉,不能抬高琉璃饰品的价格了吧?!”
醇玉看着眼中冒出怒火的瞿夫人,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她本想指认是梁疏淮哄骗自己,可抬眼望去,梁疏淮正站在一旁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心中发了狠,豁出去,由跪着站了起来,走了过去抓着梁疏淮的衣襟,道:“夫人,他们联合起来害咱们!”
“这个梁公子把奴婢拖到这个房间来,逼迫奴婢说出那些话,不然就要损害奴婢清白。”
“夫人,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声泪俱下,嗓音尖锐,烦得瞿芳紧蹙眉头,摆了摆手,道:“闭嘴,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醇玉没想到夫人没有接她的哭诉,怔了怔,又跪下,额头死死地抵在地上。
她的额头感受到木质地板上传来的凉意,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奴婢错了!奴婢不该撒谎!今日奴婢所言都是假的!都是奴婢撒谎!”
她不停地磕头,发出清脆响声。
瞿芳冷眼看了颤抖的醇玉,转头对着柳雾笑了笑:“柳掌柜倒是好大的阵仗,迎接我的答案。”
“不过,我这贱婢倒是胆大包天――连‘在柳掌柜的酒里下药’这样的弥天大谎都敢撒出来。”
她瞟过此刻已经和宋令月站在一起的梁疏淮,笑意更深了。
“看来,这男色误人不说,还令人矢智有胆子撒谎。”
宋令月知晓瞿芳准备坚持是醇玉撒谎来圆场,她也预料到这一事,她给岩三一个眼神。
岩三立马催促收买的人,提醒他们继续起哄闹事。
“哦!瞿夫人你说婢女撒谎就撒谎?明明这婢女说的就是真话――今日许多人就是不敢来弄珠玉买东西――瞿夫人贵为郡守夫人真是了不起!”
那些人藏在人群里,不敢让瞿夫人发现身份和面貌,连起哄的嗓音都变了又变。
“对啊!我看啊!那婢女说的就是真的,不然柳掌柜也不会昏了头把辛苦经营的弄珠玉给送出去吧――我一个未曾经商过的人都知晓这契约属实是荒谬!”
瞿芳心中已十分不满,这些人三番四次地抬出“郡守夫人”这个身份,摆明了就是让她左右为难。
醇玉的额头已经磕出血了,滴在姣好的面容上,滴在木质地板上,吓人得很。
可在那一瞬间,她与夫人对视的一瞬间,她知晓了。
人生最后的价值在于结束这场由自己引发的闹剧。
“夫人!都是奴婢不好!!都是奴婢做的――是奴婢在柳掌柜的酒里下药――弄珠玉曾见奴婢身份不愿给奴婢做饰品,于是奴婢心怀怨恨。
“连那销售额明明是一万两,可奴婢故意哄骗柳掌柜是三千两。”
“都是奴婢不好,奴婢唯有以死谢罪!”
话音未落,醇玉就像离弦之箭往墙柱上以头相撞,饶是梁疏淮这样功夫了得的人都没拦得住。
“嘭――”
醇玉的身子软了下来,顷刻没了呼吸。
瞿夫人目睹了醇玉的死也毫无波澜,继续笑道:“原是这贱婢作祟呢。差点让我与柳掌柜生了嫌隙,断了交情。”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向来醇玉死前说的那番话倒是实话。”
“咱们口头约定的的确是一万两,柳掌柜你说是吧?”
先前的滚茶终于凉了,瞿芳坐着,端起茶盏,优雅地品了品,微微惊讶道:“这茶,还是差了点。配不上柳掌柜的身份,往后我拿些好差给你。”
瞿芳的神情,她的话,她的一举一动太过松快,以至于大家可以在这种轻快里瞧见属于她独有的狠厉和绝情。
闹出了人命。
百姓们自是不敢再起哄,而收买的那些人也早早闭了嘴。
宋令月知晓醇玉以死相搏,弄珠玉这事暂无回旋余地。
因为她的死,下药也好,弄珠玉无人光顾也罢等等这些事情都不再重要了。
因为她的死,所有人只能默认接受,销售额是一万两。
瞿芳看着愣神的宋令月,扬起了胜利者的笑容,他们拿她“郡守夫人”要挟,可偏偏她能借这身份压住所有人。
她慢悠悠地起身,像是诚恳地鼓励柳雾一般,道:“今日这人太多,不便我与柳掌柜再叙旧。”
“这破损的店铺怕是又要柳掌柜修葺一番。”
她踱步靠近了柳雾,压低了声音道:“这阵子我不会叫王娘子和吴娘子来烦你。”
继而恢复正常音量:“连续三个月的一万两的销售额还请柳掌柜费心了。”
“小月姑娘的‘鹊桥’获得头筹,想来这三万两也不算太难吧?”
“下个月,这个时间,我来验收。”
瞿芳甩下最后一句话后,从整个贵客间仅剩的另一扇木门中,霞姿月韵般走了出去。
-
日暮时分,秋意渐近。
已然是八月夏末,弄珠玉门口依旧没有一个顾客光临。
柳雾呆坐在柜台后,强迫自己接受弄珠玉可能不保的事实。
岩三压低声音同宋令月汇报先前来不及说的打听到的事:“瞿夫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不管贵族还是百姓都不敢来咱们弄珠玉买东西。”
“特别是瞿夫人退订单的事,早已宣传遍了。不知怎么传成弄珠玉做的东西有问题――”
宋令月了然,瞿夫人一开始就是通过弄珠玉来垄断琉璃。
只不过她不知道,她已与柳雾取消契约。
月销一万两,说难也不难,说易也不易。
只要现在琉璃独有权掌握在她的手里就行。
宋令月没有安慰,只拿出先前说好的入股契纸递了过去,道:“雾姐姐,你签吧。”
“这个难关,我们一定能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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