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笑容浓了一些:“自然。”
婢女又惆怅叹道:“好在每逢长公主忌日,郡主都会到宁安寺住上几天,这样的日子也不算难熬。”
华羲郡主要到宁安寺暂住?
李明宣转了转眼珠。
这婢女好端端的,又是“赔个不是”,又是告诉他郡主过几日的行程……难不成,是郡主在邀请他?
听说华羲郡主才及笄,这个年纪的少女最好面子。恐怕是她不愿言明,这才借婢女之口,拐弯抹角地暗示他。
就算不是……
李明宣想,连婢女都这么殷切,想来秦阳侯对他爹确实看好。若他能制造机会,尚了郡主,李家岂不是能一飞冲天,与这豪华的秦阳侯府比肩?
李明宣自诩相貌不差,又颇有才华,过去在书院,没少被小娘子丢手绢。今日是他操之过急,惹急了郡主,等到下一次,他自然不会这么鲁莽。
李明寂那畜生都能得郡主青眼,他李明宣怎么就不行了?这必然是上天给他准备的机会。
合上厢房的门,婢女快走几步,忽而掏下一只耳铛,丢在地上。
……
“二小姐,已经办妥了。”
听着门外婢女的声音,看着首饰匣里仅剩的一只耳铛,舒宁悠眼尾上扬,愉悦掩饰不住。
她点起蜡烛,从枕头底下翻出一本小册。
这是一本话本,纸张很薄,只有巴掌大,书封页上写着“红尘乱”三字,讲的是一对青梅竹马的少男少女相知相恋的故事。
前些天,舒宁悠上集市买书,这话本就夹在几本书里,随着舒宁悠翻书的动作掉了出来。她以为是寻常话本,百无聊赖地翻了几页,惊觉内容眼熟。
女主是郡主,男主是世家少爷,二人不是未婚夫妻,胜似未婚夫妻……这不就是舒窈和谢彦舟吗?这女主名曦,男主的名字还以“舟”为部首,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她还在话本里找到了一个蠢毒的庶妹,作恶多端,经常给郡主使套,难道说的就是她?
舒宁悠用了一个晚上把话本翻完,话本只有第一卷 ,讲到郡主及笄,少爷本要向皇帝求娶,却弄丢了郡主送给他的玉佩,惹得郡主生气,舒宁悠便循着话本写的日子到集市上一寻,果真捡到了谢彦舟丢失的玉佩。
话本还写到,少爷曾送给郡主一对耳铛,是由少爷家人偶然间得到的一块岫玉打磨而成,一共两对,一对送给郡主,一对放在少爷家的库房。
舒宁悠便特意让谢彦舟派来的小厮挑了这对耳铛当作回礼。
她深谙舒窈霸道娇蛮的心性,看见谢彦舟“送”她贴身首饰,舒窈短时间内必然不会搭理谢彦舟,无法像话本写的那样与她重修于好。而这两对相似的耳铛,也能让她大做文章……
凭什么舒窈在话本中都是女主,而她只能做蠢毒的配角?她偏要抢走舒窈拥有的一切。话本里不是写所有的男性角色都爱郡主吗?那就让他们去爱好了。
烛火明灭间,舒宁悠笑容诡异。
……
“阿嚏!”
海棠院,舒窈揉了揉红红的鼻子,松针撩帘进来,把窗户关上,“郡主,您又坐在窗边吹风了。”
七月流火,最热的几天已经过去,天气转凉,夜里暴雨频繁,舒窈仍然穿着单薄的寝衣,趴在窗边看雨。
舅舅说,她的母亲永宁长公主就在这样一个夜晚闭上了眼睛。长公主生产后身体一直不好,靠药汤吊着一口气,担心药味熏着她,不与她住在一处。就连去世的那个夜晚,乳母抱着她急匆匆赶来,也没能见上长公主最后一面。
长公主是个虔诚的佛门信徒,牌位也供奉在宁安寺,“宁”就是取自她的封号。明天舒窈便会上山,在宁安寺小住三天。
“我才不冷,”舒窈小声嘟囔,“是母亲在念我呢。”
“那您也不能胡来,别让长公主为您的身体担心。”
舒窈哼声道好。
从窗外收回视线,想起梨落院此刻同样在暴雨之中,舒窈忽然问:“李明寂怎么样了?”
松针都快忘了有李明寂这号人,在脑海中搜刮片刻,不确定道:“近日没在府中见到李郎君,应该还在养伤吧?”
侯府这么大,一个偏院的庶子,谁会记得呢?郡主未免对他太关注了些。
第11章 偶遇
夜雨淙淙,鎏金香炉升起熏烟袅袅,一室氤氲着清浅松香。
雨打屋檐,冲刷石阶青苔,“咚”的一声,檐上瓦片脱落,惊飞栖落的鸟雀。
身着黄色长袍的老僧将一枚白子按在棋盘上,摸着花白胡须,长吁短叹,“不下了,不下了,老衲认输。”
棋盘对面,青年笑意温和,修长手指把玩着黑子,“您还没有输。”
“我都被你逼得退无可退,哪有路可走?”老僧吔他一眼,“明寂啊,一段时间不见,你是来看老衲的笑话的。”
李明寂不答,低头专心拨弄棋盘。
老僧幽幽道:“明寂,老衲观你近日画作,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老僧是宁安寺的长老,法号恕一。修行多年,醉心书画,画僧之名享誉京城。他与李明寂相识已是好几年前的事,十六岁的少年背着木板,在坊市为人作画,笔锋之沉稳雄壮,有着与年龄毫不相符的成熟。
之后李明寂常来宁安寺,与恕一长老以师徒相称。寥寥几年,李明寂在书画的造诣已然炉火纯青,备受京城文人墨客的追捧,千金难求。
又有谁能想到,风靡京城的画师“青岩”,如今不过及冠?
“不曾,”李明寂笑笑,“师父,好了。”
恕一长老定睛一看,棋盘上已经换了局势,被四面包抄的白子冲出重围,竟是从黑子中杀出一条血路。
“好一个置于死地而后生!”他抚掌惊叹,“明寂,你学了老衲的画技,连棋艺也要超越老衲了?”
“明寂不敢。”
恕一长老也只是打趣,目光从棋局上挪开,落在李明寂新送来的几幅画作上。
虽然青年有意遮掩,可恕一长老了解他的画法,细看便能发现不同。比起往日精工细作、暗藏锋芒,这几幅画作的线条松散,画面却磅礴雄丽,尽显肃杀之气。尤其是那幅大漠黄沙图,刚劲有力,锋芒毕露,好似亲身经历一般。
画作是人内心的映照,有这样巨大的转变,恕一长老只能归因于李明寂遇到难事。
李明寂眼眸微敛,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恕一长老。
兴安十年,京城大疫,恕一长老带头下山救济患者,不幸染病去世,他已经好些年不曾见过恕一长老,也多年没有提起画笔。
他的诞生像一场诅咒,母亲被杀,亲近的人先后离他而去,皎皎也死在他怀中。大抵他命不该绝,竟有了重来一回的机会。
“说起来,明日寺里有贵客要来,那位小郡主又要上山小住了,”提起舒窈,恕一长老叹息一声,眼底多了几分悲悯,“都说长公主生前夫妻恩爱,可年年都是小郡主独自上山祈福,不见秦阳侯身影。”
李明寂淡淡道:“长公主选择在此处长眠,想来也不喜为他人所扰。”
皎皎死后,他曾亲手屠尽秦阳侯满门。皎皎最不喜他双手沾满鲜血,他却数次在她面前破戒,死亡于她,是一种解脱吗?
无妨。这一次,他会活成皎皎最喜欢的模样。
感受到青年的森冷阴郁,恕一长老闭上眼睛,轻捻手中佛珠:“阿弥陀佛。”
*
前夜一场暴雨,山路泥泞,崎岖难行。原计划上午上山,抵达宁安寺已是午后,舒窈被春蕊搀扶下轿,忍着身体不适整理仪容,扶着幂离轻抬眼眸,“住持。”
少女一身素衣,不施粉黛,平日再娇气,在这样重要的日子,也没有半句埋怨,一举一动皆是皇家郡主仪态。
“见过郡主,”住持拄着长丈,拱了拱手,“郡主舟车劳顿,寺里已经备好素斋,请随贫僧来。”
舒窈每年都会来寺庙小住三天,有专门为她准备的厢房。长公主不喜声张,祈福仪式也十分低调,只清出了供奉长公主的佛堂与舒窈居住的厢房,仍有香客在寺里走动,见有马车停在寺外,纷纷窃窃私语,猜测是哪位贵人前来上香,住持竟亲自前来接待。
一行人渐行渐远,身着灰袍的李明宣藏在树后,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窈窕身影。
春蕊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香客往来,几个小僧在门前打扫落叶,舒窈问:“怎么了?”
春蕊摇了摇头,“无事。”
长公主葬在皇家陵墓,很少有人知道佛堂里也供奉着她的牌位,郡主早年因祈福与秦阳侯闹过脾气,此后秦阳侯一家也不曾上山,怎么会在这里见到熟人呢?定是她多想了。
用过素斋,僧人带舒窈来到佛堂,为永宁长公主上香。
祈福的仪式十分简单,大多时候,是舒窈独自一人跪坐在佛堂诵经,慰问亡灵。
舒窈本想趁此机会来宁安寺请教高僧,问问梦境与魇鬼一事。没想到那次之后,她已经数日不曾做梦,别说稀奇古怪的画面,就连最正常的梦境都没有,一夜睡到天明。
难道是她多想了?
舒窈秀眉轻蹙,揉着酸软的膝盖,走出佛堂,发现走廊上新挂了几幅画,松烟、山水、大漠,壮丽雄浑,落款“青岩”二字。
青岩……
虽然自幼学习琴棋书画,但舒窈是坐不住的性格,实在欣赏不来这些东西,她的舅舅一家倒是很喜欢。舒窈记得这位名叫青岩的画师,有一次去御书房,墙上就挂着他的作品,舅舅说了不少赞美的话,说此子画技虽不老道,风格却独成一派,还让舒窈学习一二。
高傲如小郡主舒窈,才不稀罕模仿别人,被打击得几天没拿笔。
细细一看,这名为青岩的画师确实有几分功底,画的都是舒窈从未见过的场景,大气开阔,震撼人心。
“李二郎君?”
松针一身呼唤,唤起舒窈的注意。她回过头,看见李明寂站在她身后,俊秀的眉眼沾染些许清隽笑意。
“郡主。”
他可真好看啊。
舒窈被这一笑晃了神,才注意到李明寂脸上有了些血色,看起来恢复不少。
难怪有心思出来走动。
她哼声:“不是让你好好养伤,怎么跑这里来了?”
“承蒙郡主厚爱,明寂已经好了许多,”李明寂温声道,“郡主要检查吗?”
第12章 疤痕
松针轻咳一声,与春蕊不约而同地后退两步。
本以为不矜持的是郡主,没想到李郎君……也挺主动的。
“李明寂!”
想起上回的鲁莽,舒窈脸颊发热,瞪圆了鹿一样的剪水双瞳,“此事休要再提!”
她嗓音清甜,与其说是生气,倒更像娇嗔,李明寂乌眸含笑,从善如流:“是明寂唐突,请郡主恕罪。”
上一个得罪郡主的人,已经关去柴房打了板子。舒窈轻哼一声,到底没与他计较。
“你怎么在这里?”
李明寂道:“与寺中僧人是旧识,前来应邀。”
他一身朗如玉山的清隽气质,若空谷之兰,与这清净的佛门之地倒是浑然一体。难怪李明宣欺负他这么久,他也一副不卑不亢、宠辱不惊的模样。
想起那天从书童口中审出的讯息,舒窈便忍不住直皱眉头,把人打得只剩一口气再丢到马场,手段如此卑劣恶毒,只打他十个板子,真是便宜了他。
幸好没毁了李明寂这张好看的脸。不过,太医院有最好的生肌药,留了伤也有的救。
“郡主也知道青岩吗?”
忽然听见李明寂发问,舒窈矢口否认:“籍籍无名之辈,本郡主怎会听说?”
舒窈才不承认自己曾经被打击过,反正就算青岩本人在此,也不敢与她计较这些。
背后说人坏话到底不是好事,舒窈勉为其难地补充:“画工不错。”
“郡主慧眼识珠。”
注视着少女纤细的脊背,李明寂喉结微滚,想到的却是他将少女禁锢在怀,用画笔在脊骨上勾出蝴蝶的画面。
早年出来卖画,不过是迫于生计,之后他发现,于美人玉骨描摹,更令人心潮汹涌。再后来,这双手再也没有拿起笔,而是以人皮作纸,鲜血为墨。
青年嗓音沙哑,仅仅听着声音,舒窈的耳垂又开始发烫。可他明明如此君子,与那些放浪之徒截然不同,难道因为是她见色起意,才心虚了?
想不通的小郡主决定开溜,懒懒打了个呵欠,娇声道:“本郡主困了。松针,春蕊,回厢房。”
李明寂道:“我送郡主。”
他谦卑恭敬,与舒窈保持几步距离,举止毫无逾矩,如同忠诚温顺的侍卫。无人知晓他清风朗月的外表下,有一颗怎样的豺狼之心。
觊觎皎皎的人实在太多,前世他剑走偏锋,逼她不得不住进为她准备的金屋,至死都不曾见她展颜。同样的错,他不会犯第二次。
但,有些麻烦,还需要解决。
修长的手指屈起,听见身后的动静,李明寂眼眸暗沉。
……
此次前往宁安寺,李明宣做了万全准备。天黑寺门关闭,他特意换上灰色僧袍,伪装成寺庙杂役,抱着扫帚在暗处隐匿。
李明宣流连风月之地,也会些拳脚功夫,他抱着一定成功的心态前来,准备了青楼惯用的销.魂香,让人昏昏欲睡,放松警惕。
不仅如此,李明宣让他的书童田竹盯梢,一有动静,马上放出烟雾弹,引起其他僧人与香客的注意。届时所有人都知道郡主与他幽会,他再一口咬定他与郡主是两情相悦,郡主必能嫁他。
陛下都不在皇城,谁管得了这么个小郡主?秦阳侯最好面子,再让潘氏去求求情,有秦阳侯做主,这门婚事必然能成,等陛下归来,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奈何不得。
可不能怪他狠毒,是小郡主招惹他在先,既然主动邀请,他自然要把事情办到底。
李明宣越想越大胆,步履飘然,秦阳侯那二小姐也不错,姿色差了几分,但小郡主性情火辣,偶尔也需要舒宁悠这样的温柔乡慰藉。等他尚了郡主,再让舒宁悠给他做妾,反正舒宁悠庶女出身,无法给高门大户做正妻,倒不如学了娥皇女英,成就一段佳话。
连天公都在作美,刮风下雨,那两个婢女忙着去关窗,小郡主一人进了屋子。李明宣舔舔唇,扶着头顶的帷帽,小步跟上。
说起来,郡主过来时,身边除了那两个婢女,还跟着一人,穿着朴素长袍,像是寺庙里带发修行的僧人,此刻倒不见他身影。
从袖中摸到销.魂香,李明宣绷着身体,贴在窗边,悄悄伸出手。
黑暗里,冷白的手指弓如鹰爪,掐住李明宣的脖子。
“谁……唔……啊!”
李明宣眼球凸起,挣扎的话被吞没在黑暗之中。
5/85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7 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