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也正是因为这绝佳的视野, 才让现在的场面看起来更加震撼人心。
那是一片雾蒙蒙的天。
似乎连星星, 也不愿在这个城市的腐烂角落停留。
在泥泞的简易棚区右侧,那栋方格子砌成的墙下,亮起了一盏灯。
那盏灯被挂在一块高高的十字架碑上头,黑板分明的十字碑上,停留着几只看不清模样的鸟雀,遮住了上面的字。
在空地的正中央, 摆放着着几个破烂的音箱, 和一座高高垒起来的垃圾山。
歌声响了起来,是一道称得上稚嫩的女声,她站在垃圾堆顶端, 一边唱着, 一边不断随着节拍舞动。
虽然看不清具体的面容, 但沈呦呦却莫名地觉得,这个姐姐在笑。
许多男女开始伴着歌声起舞,他们面对面, 纵情地扭动着,跳得不算好看,却格外地感染人。
旁边站着很多孩子, 还有各种年龄的人,他们这次不再望着富人区的方向,而是看着眼前的“表演”, 有的在疯狂鼓掌, 有的在放声大笑。
廉价的啤酒被“砰”的一下打开, 白色的酒沫像是礼花般四散开来,落在几个小孩的头上,他们却浑不在意,反而笑得更大声。
【好热闹呀,明明只有一盏白灯,却总感觉看到了五颜六色的灯光。】
【这就是他们的娱乐方式吧?感觉很像小型KTV,好棒呀!】
【这就是生在底层依然热爱生活吧,好感动呀。】
又一首节奏轻快地流行音乐,孩子们开始绕着石碑玩捉迷藏,他们在迷宫般的方块墙间转来转去,惊扰了石碑上的那群鸟雀。
鸟雀“哗啦啦”地散开了
直在这一刻,沈呦呦才忽然发现。
——那不是和平鸽,是乌鸦。
食腐的黑色死神似乎为这块区域的氛围定下了一种别样的基调,沈呦呦的视线终于停留在了那块石碑之上。
也是在这一刻,沈呦呦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一直隐隐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割裂感。
石碑上,阿拉伯语下方,刻着一个简单的英语单词。
Cementary。
公墓陵园。
那原来不是一块石碑,是一块大型的墓碑。
“那个女孩子唱歌还挺好听的,”没看懂单词的沈年跃跃欲试,“要不是担心安全,我非得也去跟他们热闹热闹。”
沈呦呦尚未回过神来,她的小手紧紧地攥住爸爸的衣领,眼睛一瞬不瞬地定格在那个石碑之上,嘴唇紧紧地抿起。
死亡对于未满六岁的孩子来说,尚且是一件遥远的事。
但对于呦呦来说,似乎又不是那么遥远。
在剧情中的她曾亲眼目睹过爸爸的墓碑,也亲身体会过爸爸的死亡,那种强烈的痛苦与悲怆,哪怕隔着一层薄薄的膜,也足够震撼。
以至于呦呦直到现在,还是会时不时从梦中惊醒。
朱克恰在沈年说这句话的时候走了出来,闻言嗤笑一声,笑意不达眼底,“如果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你一定会后悔自己说的这句话。”
“你刚刚不是问我那个方块墙是什么吗?”
朱克望向那边,眼底映着一层薄薄的光,“那是一座公墓。”
“准确来说,是一座租期只有五年的公墓。”
“怎么可能?”沈年下意识反驳,“我明明看到那上面的方块里住了人。”
“对啊,”朱克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上面住活人,下面住死人,有什么问题吗?”
“……”
沈年久久说不出话来,他心底忽然涌起一股愤怒,“你怎么能这么轻松地说出这种话?用这种儿戏的语气?”
“我?儿戏?”
朱克夸张地指向那群载歌载舞的贫民们,“那他们这叫什么?坟头蹦迪?”
沈年抱着沈呦呦的手不自觉攥紧,感受到女儿的体温才反应过来,他再次望向那片区域,感觉已经截然不同。
“在一个活人都得不到尊重的地方,别扯什么要尊重死人。”
朱克嘲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你知道我之前说,那些人被抓到会被送到那里去做苦力,做什么苦力吗?”
沈年没有说话,深深的无力感从心底涌了上来,他的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测,而朱克很快就肯定了他的猜测。
“因为这座公墓里的墓穴租期只有五年。”
“五年一到,就必须把原本的尸体腾出来,给下一具让位置。”
“当然也有职业挖掘人,但让这群罪犯们去干活,又能省下一笔雇佣费呢。”
【……我很难用语言形容此刻心底的震撼,这种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吗?】
【知道了这一切后,再去听那个女孩子的歌……总有种葬歌的感觉……好悲凉啊。】
【这也太赛博朋克了吧……我同时追华国的三个直播间,这真的是同一个世界吗?】
这真的是同一个世界吗?
黑暗中,沈呦呦缓缓地睁开了眼。
爸爸已经熟睡,呼吸声变得缓慢,天花板的角落,挂着几个隐约可见的蜘蛛网。
来到这个地方,才能更深地体会何为“生存”。
经过今晚的震撼,哪怕他们的生存环境比起其他组不值一提,但票数也很快就突破了一半,成功开启了下一个任务。
纸团上依旧是两个字,“帮助”。
这个任务对于刚刚才能温饱的两父女来说不可谓不困难,而且还要让直播间的一般观众认可,更是难上加难。
然而此刻,呦呦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这里。
她的脑中不断回想着刚刚看到的那一幕,开始悄悄地在心底呼唤,‘统统,统统。’
系统最近老是陷入沉睡中,听到她的呼唤才模模糊糊苏醒过来,马上回复,【呦呦,我在!有什么事吗?】
黑暗中,沈呦呦抿了抿唇,好半晌,才小心翼翼问道:‘统统,你所在的世界,也会有这样的角落吗?’
这短短一天内经历的这一切,简直颠覆了沈呦呦的认知。
以至于她甚至开始情不自禁地想寻求安慰。
根据她的推测,系统肯定来自于一个比地球科技更发达的星球,或是其他高速发展的平行世界。
既然如此,那个世界肯定已经摆脱了穷苦与饥饿吧?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沈呦呦的眼中立刻浮起满满的期冀,波光晃动,像是黑暗中的光。
如果、如果她努力做研究,好好搞发明,会不会有一天,也能让全世界的人,摆脱贫穷与饥饿?
沈呦呦现在迫切地需要这样的动力,来舒缓心中的不安与无力,可惜系统沉默了很久,却并没有立刻回复她的问题。
它顿了顿,顾左右而言他,【呦呦,这段时间我沉睡,其实是在解锁记忆。】
【随着你任务完成得越来越多,我的记忆也在渐渐恢复。】
沈呦呦眼睛一亮,还没来得及恭喜,系统的下一句话,让她的笑意凝固在了脸上。
【我终于想起来了,那个科学家,并不是什么‘人类之光’。】
【她是全人类的罪人。】
‘怎么可能!’
沈呦呦的大眼睛里满是急促,‘她不是发明了很多创世纪的东西吗?怎么会成为人类的罪人呢?’
【具体的我还没想起来,但是呦呦,】
系统艰难道:【华国,甚至包括全世界,后来好像都变成了这个样子。】
【就是因为她。】
一枚炸弹在心间炸开是什么感觉?
沈呦呦一瞬间很难形容此刻的感受,她感到一股伴随着眩晕的强烈违和感,但一细想,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所以,’黑夜中,稚嫩的童声轻而又轻地响起,带着满满的怅惘,‘科技不能改变生活?’
【我们那个地方有一句话。】
系统道:【科技改变生活,是现代以来最大的谎言。】
*
翌日,沈年跟着学了几句叫卖的阿拉伯语,决定把呦呦暂时托付给朱克。
朱克今天刚好休假,他耷拉着眼皮,看着明显精神不振的沈呦呦,张口就道:“一口价,一天一千。”
沈年已经习惯了他这视财如命的性格,经过一晚的相处,他确信朱克不是什么坏人,闻言也只是有些无语,“知道啦。拜托你了。”
朱克这才露出笑容,“好说好说,都是同胞。”
沈年:“……”
他决定不搭理这个只会坑钱的同胞,回头看向一早就蔫了吧唧的呦呦,蹲下身,“好好吃饭,不要乱跑,听叔叔的话,有什么事可以通过“二二”联系爸爸,等我工作完回来给你带吃的,拉钩?”
沈呦呦跟爸爸对视,抿了抿唇,慢吞吞地伸出了手。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就是……小胖猪!”
沈年故意说得很夸张,还伸手试图按住呦呦的鼻子,做出猪鼻子的模样。
沈呦呦慌忙避开,两只小手胡乱挥舞着,两个酒窝浅浅的,脆生生道:“爸爸胡说,呦呦才不会变成小胖猪。”
“遵守诺言的话当然不会,”
看到女儿脸上终于露出来的一点点笑意,沈年松了口气,站起身,“行了,我先走了,等着我用流畅的阿拉伯语征服顾客!”
想起爸爸刚刚磕磕绊绊、三句错了两句的阿拉伯语,沈呦呦脸上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她举起一个小拳头,歪着脑袋,努力打气:“爸爸加油?”
“哪有自己都不相信的打气啊!”
沈年给气笑了,故意将沈呦呦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走了。好好照顾她。”
赖在沙发里刷手机的朱克懒洋洋地挥了挥手,说话很欠打,“家长都这么啰嗦的吗?”
“等你当爸爸就懂了。”
沈年算是摸清了跟朱克的相处之道——就是不用太客气。
果然,这句话一出,朱克立刻安静下来不说话了,沈年又随便将呦呦的头发扎成个马尾,才总算出门了。
【年哥这头发扎的,得亏呦呦颜值够高。】
【算好的啦,好歹能完整地扎成马尾,比我爸爸强多了。】
【得亏家里还有奶奶在,不然我们呦呦哪来的那么多好看的造型。】
沈年一走,公寓里彻底安静下来。
沈呦呦伸出两只手,费力地将几根被夹住的发丝扯出来,下意识将视线投向这个空间里除她之外的唯一一个人。
“看我干嘛?”
朱克感受到视线,毫不客气,“我可不是你爸,不会惯着你。”
沈呦呦没说话,还是一个劲地看着朱克。
朱克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又道:“你也看到了,这里没电视。”
“你要是无聊,就去睡一觉,或者自己去翻行李箱,别乱翻我的柜子就行。。”
朱克这话说得毫无压力,本来就是,哪怕沈呦呦将行李箱翻得乱七八糟也跟他没关系。
整理的又不是他。
然而这一连串话说完,沈呦呦还是没有反应。
朱克这回不知道说什么了,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沈呦呦,才总算好受了点。
然而也就好受了短短三十秒。
他很快又感到浑身不自在,猛地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没好气地看着呦呦,“过来!”
沈呦呦眨巴眨巴大眼睛,也没问什么,乖乖地走了过去。
朱克从沙发底下拖出一张小板凳,“坐。”
沈呦呦歪头迷惑地看着那张小板凳,面对着朱克坐下了。
正在翻箱倒柜找梳子的朱克:“……”
“背对着我坐下,”朱克翻了个白眼,嘀咕道:“果然老天最爱笨小孩,亏你长了一张聪明人的脸。”
【哈哈哈哈哈,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们呦呦笨!】
【期待朱克知道真相的那一刻!人类顶级幼崽竟然被说笨?】
【不过呦呦今天确实看上去迷迷糊糊的样子,好可爱啊。】
【感觉是昨晚冲击力太大了,我到现在都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呢。】
【唉,别说了,我只能尽量不去想这些……世界就是这么残酷。】
【但是朱克竟然会梳头发欸?看手法还挺熟练的,看不出来啊。】
【感觉朱克除了贪财简直是三好男人了,会做饭会梳头还有肌肉,长得也算端正,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方呀?】
朱克三两下就将呦呦的头发变成了两个小揪揪,再配上两个金色的垂链式发簪,顺着沈呦呦的动作而一晃一晃的,简直像个小福娃。
沈呦呦摸了摸头上的揪揪,眼睛一亮,“叔叔好厉害!”
“那当然,”朱克哼笑,“我可不是你爸那样的菜鸡。梳个头发都梳不好,还当爸爸呢!”
这话沈呦呦可就不爱听了,她连忙回头,急切地澄清道:“爸爸不是梳不好,是太着急啦!”
“爸爸以前帮我梳得可好看啦,比叔叔你扎得还要好看!”
朱克看着这个过河拆桥的小没良心,舌头抵住牙根,眼睛一眯,“那我帮你拆了,你让你爸扎去。”
他说着就要伸手,沈呦呦慌忙避开,拿手罩住两个小揪揪,义正辞严,“叔叔,做大人不能这么幼稚!”
朱克被她气笑了,举手投降,“行行行,反正怎样都是我的错,我睡个回笼觉总行了吧?”
他说完,翻身就对着沙发面,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沈呦呦见他安静下来,才轻轻地放下手,小心翼翼地看向朱克。
一秒、两秒、三秒……
朱克没动。
奶团子抿了抿唇,手指纠成一团,整个人就像个大写的纠结。
她犹豫了很久,又悄悄举手给自己打气,才慢吞吞地迈出了第一步。
佯装睡觉其实时刻在观察身后动静的朱克,感觉到自己的后背被轻轻地戳了戳。
“你又有什么事……”
他不耐地大翻身,直接坐了起来,然后对上一双水润润的眸子,声音戛然而止。
“我、我就是想说,”
沈呦呦这两天本就处于心理防线最薄弱的时候,一被凶,顿时憋不住了。
她努力将眼泪憋了回去,却还是带着几分哭腔,“叔叔你扎得也特别好,跟我爸爸一样好。”
“我不该说你扎得没有爸爸好的。”
朱克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她的鼻尖和眼眶都憋得红红的,偏生一张脸实在长得太好,不仅不难看,反而有一种可怜巴巴的可爱。
他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另一个大姑娘。
【啊啊啊快哄她!别凶她!】
【朱克!你太凶辣!呦呦宝贝别哭,我们凶回去!】
好半天,朱克才长叹一口气,他用手盖住额头,无奈道:“行了行了,真是被你打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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