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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停在医院门口，拖鞋的踢踏声在空旷的医院显得格外孤寂，白沐沐干脆光着脚往上爬。
心里突突跳个不停，大脑很空，只有身体，在重复机械的动作，到了最后，她不得不手脚并用地往上爬，终于站在白松的病房门口，看到了让她难以置信的一幕。
白松左手抓着枕头，额头青筋凸起，双眼充血，嘴角上有鲜血溢出，他却咬着牙关，不肯发出一丝微弱的声音，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他扭着头，隔着病房门上的玻璃，与白沐沐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白沐沐看到白松松开嘴，咧着嘴角朝她笑，那双充血的眸子也是，是父亲对女儿的慈祥和蔼。
从脚心传来一股寒凉，像是置身于冰川之下，四周海水倒灌，掩住她的口鼻，她无法发出声音，也无法做出动作，身体被寒潮卷入更深处，丝毫不能动弹。
然身体的机械动作还在，她成了旁观者，看着属于白沐沐的这具躯壳推开门，扑向白松，同时死死按着护士铃，做完这套动作后，躯壳推醒谢婉，又光着脚飞奔跑到护士站，想开口说话，声音却好像被锁死在喉管中。
她听到手掌拍在台面发出的闷响声，手臂划破空气发出的破空声，还有冰凉的脚掌拍地的钝响声。
可是嘶吼，咆哮，哀号，悲鸣……
这些全部全部都没有。
白沐沐惊惧的发现，她说不了话……
随后惊惧的她，看着医生和护士推着白松进了抢救室，谢婉蓬头垢面，一下子苍老了好多岁，她也不看白沐沐，就蹲在手术室的门口呜咽着哭。
哭声哀怨，在肃静的长廊中，一声接一声地穿透白沐沐的身体。
又冷又寒，可白沐沐已经没有感觉了。
她永远也无法忘记这个夜晚，也永远无法忘记这个时间，凌晨的两点零三分，白松抛下了谢婉，抛下了白沐沐，也抛下了白亦鸣，孤身一人离开。
第41章 ：活着
白松没有举办葬礼，只是遵照遗愿，将他的骨灰接回老家，至于墓地，是谢婉选的。
白沐沐想起白松死去的那个晚上，他左手抓住枕头，其实他真正想拿的，是枕头下压着的一封遗书。
现在这份遗书在白沐沐的手中，她不敢看，却又不能不看。
以这种方式向你们告别，我很抱歉，却没什么遗憾。
你们一直都在瞒着我的病情，不想让我担心，但是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我是不是很聪明？
小婉，你知道吗？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心眼儿小，能装下的人少，脾气还坏，性格也别扭，我说这些，你会不会要打我？但是你打不到喽！
别哭，这辈子我不后悔娶你，下辈子，就看缘分吧。
我希望在我走后，你能忘掉我，过好自己的生活，路是朝前走的，可千万别回头，不然我会骂你。
沐沐，我的孩子，爸爸的厚棉袄，爸爸特别的不舍得你，但是爸爸实在是太痛，太痛了……
爸爸没能坚强地活下去，对不起，但爸爸希望依旧是你心目中的英雄。
爸爸不在了，你妈妈那里想管就管，不想管，反正她还有个儿子。
爸爸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情，包括感情，小婉没有做好一个妈妈的职责。
但爸还是恳求你，爸走后，偶尔回家去看看她，我不在，她肯定很孤单，不过要是她忘记了爸，那咱们也就不去打扰她，远远看上一眼就行。
沐沐，你是一个省心，懂事的孩子，这不好，会哭的孩子才会有糖吃。
爸此前一直忽略了这个问题，等爸想弥补时，已经晚了。往后的日子多想想自己，自私一点儿也没关系。
至于亦鸣，爸爸走了，你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了，爸问问你，当顶梁柱的感觉怎么样？
是不是有点儿累？
累嘛，这是正常的，多累累就好了。
家里的事，爸就交给你了，你要承担责任啊，然后成为那个可以为她们遮风挡雨的人，只要她们需要，爸都希望你能第一时间赶过去。
你打小就聪明，爸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小婉，在我衣柜下面有个小匣子，里面装的都是我珍藏的宝贝，记得把它和我的骨灰盒放在一起，这样我就不孤单了。
还有，别给我办什么葬礼了，我不想被人当作一个猴子看，哭哭啼啼的我也嫌烦，就简简单单的挺好，一个人在下面美滋滋地喝上一瓶酒，终于没人再管我了。
靠着冰凉的墓碑，白沐沐在无声哭泣。，手中的信纸被风吹的猎猎作响，她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总觉得白松没走，就在她的身边，连现在也是，温暖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像是躲进了白松的怀抱。
于是她在等，等着白松醒过来，像往常一样，在她身后轻轻地唤一声：沐沐，爸回来了。
背着光，白亦鸣走到她的面前：“姐，回家了。”
白沐沐睁开眼，有一瞬间的错愕，仿佛她真的等到了白松，可定睛一看，不是的，白松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他已在这片土地长眠。
从地上站起来，白沐沐将歪了的鲜花扶正，墓碑上白松的照片笑容灿烂：爸，是不是现在不痛了？另一个世界没有病痛折磨，你会不会过的更开心一点。
一行人到家，还是原来的老房子，医院里的医药费一结，加上各种医保报销，这套房子又被谢婉买了回来。
他们坐在客厅，想象着那个已经消失的人还在，但生活正如白松说的那样，总是要继续的。
谢婉拿出一张卡，正是白沐沐当初给她的那一张：“你爸......钱我没动，你去还给小林，至于其他，你们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妈在这个老房子，守着和你爸的回忆。”
白沐沐拿出手机在上面打字：妈，你和我去S市，我能照顾你。
谢婉一手挥开：“我不去，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踏入S市半步。”说完目光戾气十足，盯着白沐沐不放：“你爸死的那天，究竟和林路宁说了什么？是不是他说漏了嘴，所以你爸才会反应那么大，当天晚上就要寻死！”
白沐沐摇摇头，指尖在手机上飞快打字，可惜只打到一半，谢婉就不耐烦地推开她，然后将卡扔在她的身上：“你走！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你现在立马拿着你的东西滚回S市！”
白亦鸣左右为难，一边是情绪还不稳定的谢婉，一边是陷入悲伤之中的白沐沐，他将心中的哀戚藏匿。
“妈，爸的事儿不能怪姐夫，我问过他，和爸的聊天内容很正常。”白亦鸣这样说，隐瞒了当时白松其实有了死志的预兆。
林路宁告诉他，白松吃饭的时候说了这样一句话：我知道癌症是不治之症，我不能因为这个病，生生拖垮两个家庭。
这话他不能告诉谢婉。
白亦鸣看着谢婉：“妈，四十五万一针的特效药你为什么连我都没说，而且你还逼着姐到姐夫那里拿钱。”
谢婉无法给自己辩解，这是事实，却又恼羞成怒：“那都是为了你爸！谁知道会是这样。我......我是让你姐去要了，但是现在不是给她了吗？你究竟还想要我怎样？我想让你爸活着有错吗？我就问你，我这个想法有错吗？！”
有错吗？
白亦鸣想了想，谢婉好像没有错，那么白沐沐就该承受她的怒火吗？
白沐沐又有什么错？
知道现在一时之间无法劝说谢婉想通，白亦鸣只能从白沐沐这边下手：“姐，你还有工作，况且姐夫那边还需要你回去照顾，要不你先回S市？”
白沐沐不同意，她暂时不想回S市，她想多陪陪白松，她还没有从亲人离世的悲痛中走出来。
她疯狂的摇头，捏着白亦鸣的胳膊，泪眼朦胧，她想让白亦鸣劝说谢婉，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要，不要......
白亦鸣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附在她的耳边小声道：“姐，爸已经走了，妈现在肯定也难过，而且你的嗓子需要看医生，就算是为了你自己，还是......”回去吧。
白沐沐放下手，深深地看了白亦鸣一眼，往后退了两步。
然后透过泪眼，看着坐在窗边孤独的谢婉，没了白松，她就像是被抽走了身体中的养分，只是活着而已。
……好。
她抬头对上白亦鸣的眼睛，里面藏着回答。
第42章 ：预设
回到S市，白沐沐下站后站在繁华的街口。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每一个人都有最终归宿，只有她，看不到前路在哪里，和林路宁的那个家，也只是一个住所而已。
而她，即将离开。
拖着行李箱，白沐沐选择打车，手机软件上下好了单，等了三分钟，她等的车到了，司机给她打电话，白沐沐接起的那一瞬间突然想起，她发不出声音。
电话通了，司机喂了两声，白沐沐没办法回应，只能挂断发消息过去，可惜短信还没发送成功，手机上提示司机取消了订单。
白沐沐苦笑，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发不出声音，会在稀松平常的小事儿上体现出如次的不便，有些东西只有失去才知道珍贵。
于是站在路口拦车，手机提前输入好地址，许久之后等到一个空车，司机把行李放到后备箱，在得知白沐沐不会说话后，多看了她两眼。
的士沿着路线爬上高架，却在下一个路口转弯，白沐沐看着司机开着车进入她不熟悉的干道，慌的猛拍旁边的车窗，亮出手机上打的字：你的路线不对，我要报警，并且你的车牌号我也报备给了家人。
司机从后视镜看她，通过镜子的折射，他和白沐沐四目相对，随后言辞烁烁道：“报什么警，延安高架刚刚发生了车祸，现在正在堵车，这边走虽然说要绕一点，但是比走高架要快。”
白沐瞪大眼睛，不相信司机说的每一句话。
他现在走的全是小道，路上虽说是有监控，但谁也不敢说他就没有坏心。
白沐沐害怕，脸上却没有显露出来，手机上刚打出来的字被她删掉，重新取代的又是另外一句：延安高架走不了，那就走奉安高架，同样是绕远路，我要走那边。
等红绿灯的时候，司机回头，看白沐沐的态度坚决，又时刻都在防备着他，点了点头：“行，走那边。”
等上了奉安高架，白沐沐依旧不敢松懈心神，耳边是司机小声的唾骂：操！以为是个肥羊，点子还挺硬！妈的！
白沐沐听的清清楚楚，也知道司机是说给她听的，他不是坏人，就是想赚个绕远路的钱，所以才不走延安高架。
没到地方，白沐沐不敢松了心神，除了报警的110，那条给林路宁编辑好的短信也处在随时发送状态。
到了现在，白沐沐很可悲的认识到，在这座城市里，她最后能找的，能求的，也只是一个林路宁而已。
说她谨慎也好，畏缩也罢，今天的事到底是给她长了记性，往后非必要还是乘坐大众交通或是自己开车。
下了奉安高架，白沐沐看着熟悉的路口，来往路过的人很多，给了她一种心安的感觉，伸手敲了敲司机的座椅，亮出手机上的字：我要下车。
司机找了个能停车的地方，帮她把行李搬下来，可能是白沐沐的眼神让他良心发现，忍不住再次解释道：“老子要生活，养家糊口，真就想绕个远路多挣点儿钱而已，别把老子当坏人！现在都法制社会了！”
白沐沐瞪了对方一眼，不把他当坏人，可他不就是在欺负她说不了话才绕的远路，那要是一个不认识路的女性上车呢？又对他没有防备。
他怎么就敢说这种行为不是坏？
危险一直都在身边，白沐沐从不敢低估人性的底线，也不敢把自己置身于危险当中。
从钱夹里抽出现金，白沐沐丢给司机，拖着行李箱从树荫下穿过。
行李箱很重，重的白沐沐的脚步也异常的沉重，心脏还跳个不停，在耳边一遍遍的回荡，她还没从那种因为声音消失，孤立无援的状态中走出来。
白沐沐到家，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但是她的心却很空，不光是因为知道白松已经不在了的原因。
还有林路宁。
谢婉原封不动的把三十万给了她，只要她把问林路宁借的四十万还给他，就真的两不相欠了。
窗外无风，房间里安静，所以的一切一切都仿佛停滞在原点，可如果要白沐沐选择，她还是会选择和林路宁结婚。
就算明知道结果是一败涂地，可只有做了，争取了，才会死心，这段以失败而告终的恋情将是他们这段婚姻的句号。
她曾经预设过和林路宁的完美一生，有两个孩子，一只宠物。
天气阴沉，空气中潮湿的味道让人不悦，但是在雨后的学校，两个孩子穿着可爱的雨衣，林路宁打着伞无奈的看着他们，然后静静地站在黄昏的午后接她下班。
预设的场景永不会再实现，曲终人散，也是到了该和林路宁说再见的时刻。
她等着时间一点点从她手中溜走，万家灯火像是点亮的繁星，于是白沐沐也点亮一盏，等着那个她曾经等过无数次的人归来。
林路宁迟迟不归，于是白沐沐握着手机，翻看她和林路宁的聊天记录，这是他们的回忆，也是夜晚响起的悲歌。
时间追溯到一年前，她悸动的爱恋从字里行间透露出来，每一句话，背后藏着的故事都历历在目。
2月14日，情人节，她和林路宁结婚后的第四个月，白沐沐满心期待林路宁会给她惊喜与浪漫，于是也精心准备了礼物，但是那一天林路宁在医院没回来。
4月3号，白沐沐被班级上的一个孩子告白，说长大了要娶她，白沐沐将这个笑话发给林路宁，可守着手机一天，也没有等到他的消息。
5月1号，劳动节，学校放了七天假，白沐沐很早之前就问过林路宁能不能抽出一天时间陪她逛街，林路宁答应了，可他却爽约了，在书房里一坐就是一天。
7月5号，白沐沐的学生中暑，同一天哮喘发作不说，还被学生的家长冤枉，更是听到了他和姜医生的传闻。
7月17号，她和林路宁发生争执......
越到后面，白沐沐就越沉默，她和林路宁基本已经不说话了，唯一频率高的还是在白松生病期间。
人的记忆会出错，但是互联网不会，透过这些记录，她再不能自欺欺人，因为每一条信息都在告诉白沐沐，林路宁不爱她。
因为不爱，所以不在乎；因为不爱，所以可以作践她的感情。
她当初怎么就有信心说，会等到林路宁说爱她的那天。
第43章 ：药引
手机捏着发烫，白沐沐用三个小时的时间，将他们一年的回忆都看了一遍。
看了，也懂了，更是清醒了。
这时手机震动一下，是她摆脱转行做了律师的同学起草的离婚协议书和房屋产权转让书。
对方可能经手过很多这样的案子，两份文件发过来的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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