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担心,我去找找。”白沐沐把手里的凉菜往边上一扔,骑上电瓶车就往外跑,还不忘记拿上手电筒。
第135章 :你难道连老师都不相信吗?
她知道陈相国的家庭住址,打算先去他家看看。
不是没想过往陈玲家里打个电话,可对方留的是座机号码,打过去显示欠费。
二十分钟的路程,硬是被缩短到一半,白沐沐站在门口敲门,断断续续有电视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白沐沐微微松了一口气,能看电视,问题应该就不大。
等了一会儿,陈相国给她开的门,见是她,身子僵硬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边喊她老师,边跑去关电视。
最后脸色涨红,嗫嗫道:“白老师,你怎么来了?我……我作业明天,不对,我作业马上就写。”
陈相国以为白沐沐是来抓他不写作业的,连忙摆正态度,又迅速翻出作业本,装腔作势地开始动笔。
白沐沐站在门口没进去,探头往里面看了看,堂屋里就陈相国一个人:“你家长呢?”
陈相国捏着铅笔的手一顿,抬起头,深色有些害怕,但又不敢不说:“我爷去三叔家喝酒去了,我奶在厨房剁猪草。”
白沐沐点点头:“你老老实实的写作业,老师找你奶说点儿事情。”
陈相国以为白沐沐要说的事情和他有关,放下笔,等白沐沐去了厨房后站在门口偷听。
可他忘记了现在是晚上,灯光打在他的身上,地上会出现影子的。
刚探出一个头,白沐沐抓了个正着,回头轻描淡写的看了他一眼,陈相国吐吐舌头,老老实实的回堂屋写作业。
陈相国的奶奶在白沐沐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老人放下手里的刀,把切好的猪草倒进锅里,才在水池里冲干净手:“白老师?你咋来了。”
白沐沐也不和老人绕圈子,直接进入主题:“晚上您孙女来学校找我,我不在,怕出什么事儿,所以过来问问。”
老人一听是有关陈玲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白老师问玲娃子啊,刚刚和我们吵了一架就跑了,没教育好,给老师添麻烦了。”
老人说的很轻巧,似乎根本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白沐沐疑惑问:“她是回来了吗?”
老人一下子问住了,于是朝门口大喊:“涛娃子,涛娃子!你姐回来了没?”
陈相国听见老人的声音,捏着铅笔从堂屋走出来,不敢对上白沐沐的视线:“我没看到她,应该没回来。”
两人都听到了陈相国的话,白沐沐松懈下来的精神又紧绷起来:“这么晚了都没回来,要不我们出去找找?毕竟孩子还没成年,又是青春期,出什么意外就不好。”
“能出什么意外!晚一点儿她肯定会回来。”老人满不在乎道,她从筐里抓了一把猪草,放在木板上一刀挨一刀剁碎。
鼻尖是猪草苦涩的滋味,白沐沐看着老人被草浆染黄的手,一言不发往外走。
老人不肯去找陈玲,她不能不去找,不然总感觉无法安心。
钥匙插在电瓶车上,白沐沐戴上头盔,陈相国站在屋檐下咬着铅笔:“白老师,你是去找我姐吗?我和你一起去。”
说罢他跳下屋檐,就想往白沐沐的后座上爬,被白沐沐给制止了:“别想偷懒,回去写作业去,等老师把你姐找到,送回来的时候,要检查你作业做了多少。”
要问学生最害怕的事情是什么,大概检查作业能独领风骚,其次是被老师抓包。
陈相国两样都占了,所以不敢不听话。
院子边,竹竿架起的晾衣绳,陈玲洗干净的衣服正挂在上面随风飘动,白沐沐看了一眼,骑着车离开。
想想她最后看见陈玲的地方是河堤边,所以白沐沐打算先沿着河堤找找。
电动车停在路边,白沐沐边找边喊,又给祝莉和庞桂美打电话,想召集更多的人帮她一起寻。
祝莉不仅来了,来的还有她的父母和祝东稳,庞桂美也把李叔带来了。
七个人,两两一组,落单的祝东稳则一个人,四个方向,白沐沐和祝莉继续沿着河边找,祝东稳去上面的水库,庞桂美和李叔则去树林,祝莉的父母在街上。
分工明确后,白沐沐和祝莉打着手电,边走边喊:“陈玲,你在吗?陈玲?”
快走完整段河堤的三分之二,祝莉眼尖,手电打在远处河面上冒出的一个尖尖上,语气里带着恐惧:“……沐……白老师,你看那是土堆还是一个人?”
河的上游有个水库,如果水库不放水,整条河岁则很浅,最深的地方不过两米,可一旦水库开闸,水流则是汹涌,因此每每开闸的时间都在晚上。
白沐沐看着逐渐上涨的水位,心里很乱,在心里祈祷着千万别是陈玲。
只是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两束灯光照过去,河水的中央,陈玲今天穿着的裙子正漂在水面上,水在月光下很亮,像碎落的星光,白沐沐的心却很冷,很黑,很沉。
“陈玲,别犯傻,快回来,你马上就要去县一中念书了,舍得吗?初中那么繁重的学业你都坚持下来了,成绩还那么好,你是老师们的骄傲!”
河水中央的陈玲仿佛没听见一般,白沐沐继续说道:“老师知道你找过我,你别怕,要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你就给老师说,老师肯定会帮你解决……”
“老师是你最信任的人,难道你连老师都不相信吗?”
几句话,白沐沐已经站到了水边,她忽然哭出了声,急红的眼眶看着上游水库开闸泄下来的水。
一个浪,瞬间淹过陈玲的头顶,她的身影彻底的消失在如墨、冰冷的河水中。
正在给祝东稳打电话的祝莉心脏一跳,惊呼小心。
电话接不通,她连忙又给其他几人发了语音,左右看看,从芦苇丛里扯出几件破衣服。
白沐沐还在往河水中央走,企图能摸到陈玲,或是抓住她的裙摆,水渐渐的没过肩膀,急流冲击在白沐沐的身上,好几次差点儿撼动她没立稳的脚跟。
岸上祝莉急的不行,却没忘手头上的事情,她把衣服的一头接一头,绑成一根绳子,够长度了,她站在上方,一头绑着石块往白沐沐的跟前抛:“抓住!”
第136章 :一分一秒都觉得难熬……
祝莉喊白沐沐抓住的时候,白沐沐也在河里摸到了陈玲的胳膊,来不及思考,白沐沐选择用两只手抓住陈玲,把她从水底往上扯。
很重,重的她耗尽全身的力气,终于把陈玲从水里捞起来,一秒,水库放闸的水瞬间淹没过她的头顶。
她呛了一口河水,手臂失力,肺部的空气被水流挤压,白沐沐在河水里睁开眼,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祝莉的叫声,也离她越来越远。
水泡炸裂的咕嘟声,很轻,却让白沐沐回过神,她抬头,奋力抓住了祝莉抛过来的绳子。
在水里的身体渐渐失温,白沐沐能清晰感觉到手指在一点点僵硬,一块大的碎石从她的手臂上划过,来不及感受疼痛,渗出来的鲜血随水流走。
祝莉在岸上拉着那条绳子,两个人的体重,让她只是维持在原地就已经很艰难了。
咬着牙,汗水模糊她的眼睛,心中一直在祈求着其他人能够看到她发送的信息。
漫漫长夜,每一分一秒都觉得万分难熬,白沐沐一直拖着陈玲在水下行走,看似离河岸很近,但是其中的艰辛不为外人所知。
一拍又一拍的河水,冰冷而无情,在白沐沐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一只手臂抓住了她:“把陈玲给我。”
水迷住了白沐沐的眼睛,她看不清来的是谁,左手抓着绳索不放,用身体顶住陈玲往前推。
阻力消失了,白沐沐手里的绳索也传来一股力道,她被拖行着往岸上爬。
月光下,白沐沐身体发抖,唇色发白,湿漉漉的头发贴在她的脸上,坐在沙土边大口的喘着粗气。
胸腔里撕裂的疼,只是一口呼吸,都需要调动全身的力气。
“...沐...你...没事儿...?”白沐沐耳朵进了水,像是戴了一个隔音耳罩,她血丝密布的眼睛看到祝莉的嘴在动,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休息的足有十分钟,心神渐渐回拢,白沐沐侧头,看着祝东稳给陈玲做心脏复苏。
祝东稳的身上也在滴水,用力地按压着陈玲的胸腹,一下一下,从他额头上滴落的不知是河水还是汗水。
“我来。”庞桂美站在祝东稳的旁边,接替他来给陈玲做心脏复苏。
没过一会儿,医生到了,抬着担架上了救护车,救护车上有除颤设备,这是陈玲最后的希望。
庞桂美和白沐沐跟车,两个人都很沉默,仿佛在看一场哑剧。
救护车还没开到卫生院,陈玲彻底的没有了生命体征,机器最后发出的提示音,像死亡收割前的预告。
她们在卫生院的门口等到陈玲的爷奶和弟弟,老头坐在台阶上,苦恼的揪着自己花白的头发,老太太则是抓住陈相国的肩膀,干瘦的手臂露出皮肤下的筋骨。
陈相国更是茫然,却被这沉重的气氛,压得他抬不起头。
护士把担架推下车,陈玲的爷爷脚下踉跄,撑住一旁的水泥墙才站稳,脸上酒气上涌带来的红晕,在悲怆的夏日里,颇有几分嘲讽之意。
“玲娃子,爷带你回家。”老人浑浊的眼眶聚集着泪水,颤颤巍巍地走到担架上,抱起陈玲,放在他从家里推过来的板车上。
老太太推着陈相国走到板车跟前,她粗糙的掌心摸着已经冰凉的陈玲,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只听见断断续续的玲娃子,玲娃子......
陈相国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他在老太太的身前乱拱,希望借此来逃避这种沉郁的环境,不安道:”奶,我们回去,回去好不好?”
农村的孩子早当家,可是陈相国被爷爷奶奶和姐姐保护的太好,并不如江水乡的其它同龄人那么懂事。
没有温柔的开导和劝诫,老头一巴掌拍在陈相国的背上:“你姐没有了,你都不晓得哭一下子!”
如果说陈相国一开始只是害怕,现在就是害怕加恐惧,以及挨打的疼,他哇的一声嚎啕着,瞪圆了眼睛看着老头。
车把上挂着一把手电,板车车轮往前滚动一圈,手电在地上打着的光圈就晃一晃,庞桂美让白沐沐先回去洗个澡,在河水里泡了那么久,就算是夏天也要防止生病。
白沐沐其实没什么心思,她的心到现在都无法平静下来,如潮水一般的后悔没过她得头顶,一浪接一浪,仿佛她还在冰冷的河水里。
如果她没有走到半路折返去喂猫,如果陈玲找她的时候,她在,这之后的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她有太多次的机会可以拉住陈玲的,可就是这么的无奈,陈玲死了,一条生命被无情的河水终结。
白沐沐的眼睛干涩的疼,似乎是在水下睁眼的缘故,导致她现在一滴泪都落不下来。
浓浓的后悔堵在胸腔里,想发泄出来,都变得万分艰难,白沐沐知道这不该怪她,可她没办法停止思考,一闭上眼就是陈玲在水里绝望无助的表情。
是的,她在水里看到陈玲的时候,她还活着,那些从白沐沐脸颊上擦过的水泡,就是陈玲口中吐出来的。
她在说话,在对白沐沐讲着什么。
白沐沐使劲回想,头疼欲裂,却分辩不清陈玲当时在说什么。
机械地往学校走,门口李叔蹲在地上抽烟,看见她一个人回来,抽烟的动作一滞。
白沐沐没告诉他结果,但是他读懂了她的表情。
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头,李叔长叹一声。
洗了一个热水澡,白沐沐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知觉,她强迫自己咽下一点儿东西后赶到陈相国的家。
江水乡的风俗,意外死亡没有成年的孩子都算横死,横死是没办法办丧事,刻墓碑的。
所以陈玲的父母还没从外地回来,她就要被立刻安排下葬。
火纸烧到指尖,灼烧的痛感把白沐沐拉回现实,庞桂美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打发她到旁边的石头坐下。
“要不要试着哭一哭?心里的难受如果不发泄出来,会出毛病的。”庞桂美掌心的热意传递到白沐沐的手背上,她用力捏了捏:“也可以随时和我说,咱们一起分担。”
第137章 :没有一处不是疼的
白沐沐在庞桂美问她要不要哭一哭的时候,情绪已经走到崩溃的边缘,她的眼中蓄着泪,大颗大颗的往下落。
“我就是可惜,她白天还告诉我高中要去县一中读了,晚上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真的不能理解,如果,她当时在河边洗衣服,我没走,而是陪着她;如果她去学校找我的时候,我在,是不是一切就会有所改变,我真的很内疚,那种感觉就好像我才是害死陈玲的凶手。”
白沐沐的身体在寂静的夜晚中瑟瑟发抖,对陈玲的愧疚,一下子把她拉回白松去世的那天晚上。
一样都是自杀,孤注一掷的决心,好像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他们留恋的东西。
她眼睁睁的看着两个人在她的面前走向死亡,那种痛,挤压着她的身体,骨头错断,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深深的无力感压得白沐沐喘不过气,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都是他们的身影。
庞桂美没想到陈玲去世之前还有这些故事在里面,欲言又止,最后伸手抱了抱白沐沐。
“孩子,你没错,所以无需内疚,如果每一件事我们都知道后续走向的结果,这世间也不会有那么多的遗憾。”庞桂美让白沐沐靠在她的肩上:“别想那么多了,等这边一结束,回去好好歇一歇。”
白沐沐低低嗯了一声,垂着眉,看着脚下柔软的泥土,凌晨浓雾四起,会在明天朝阳升起的时候,化成晶莹的露珠。
躺回床上,晚上发生的事情,冲击力还久久不散,庞桂美的开导,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化为虚无。
时间倒退至下午,河水被夕阳染红,波光粼粼泛金色,是画笔描绘不出的颜色。
陈玲洗好了衣服提着竹筐的两侧,果然吃了水的衣服重的她根本就提不起来,只能回家找大人帮忙或者借助工具。
半掩的木门,是爷爷在和三叔商量事情,屋子里烟雾缭绕,陈玲看见爷爷在往他的铜烟锅里填自制的烟丝。
火星子在昏暗的屋里发出橙色的光,像极了今日照耀在河面上的晚霞。
“玲娃子就不要让她读了,一个女孩子,就算读出来,早晚都会成别人家的,还不如早早地出门打工,赚了的钱,你们也能把这老房子翻新一下。”
陈玲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是她尊敬的长辈,三叔说的话。
她一直努力学习为的是什么?
她想看看山外面的世界有多大,想看看电视里的高楼大厦真的是那样吗?想读了大学之后,也能成为一名光荣的教师,还想……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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