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射进来,明净整洁。
病床上躺着一个病患,身形单薄,煞白的脸上神情宁静,宛如入寐。
他五官精致,牛奶般的肌肤,唇是好看的月牙形,像是水洗过的天空,干净又清透。
旁边,立着一位身材健壮的青年。
青年眉头紧锁,面庞微黑,愈显凝重。
忽而,床上人眼波闪动。
要醒了?
见状,青年喜出望外。
“哎,医生!医生!”
“贺子言!你可算是醒了!”
……
分明只有一个人,却生生吼出了一支队伍的磅礴感。
“吵。”动了动唇,病床上的人吐出一个字。
眼睛缓缓睁开,一双眸子如黑曜石一般清亮。
过去的记忆汹涌而至。
黑猩猩似的大吼大叫的人叫计北,是他的发小。
而他,是贺子言。
贺子言,25岁,MIT计算机系毕业,回国后与好兄弟计北成立了YB科技公司。
团队研发出陪伴型机器人ACAI,一经问世,迅速获得业内广泛关注,即将量产。
下一阶段研发目标为脑云,将人脑意识传输网络,形成云端的意识链接。
在成为严子鹤之前,贺子言正是测试了脑云1号机。
计北大呼小叫,医生护士匆匆而来。
眼前的人们忙忙碌碌,贺子言睁着眼望着,却是茫然若失。
他回到了现实世界。
他不是严子鹤了。
不必再被困在那个小小的数字世界里。
应该庆幸。
可为什么……心里好像空了一块。
凉飕飕的风灌满缺口。
“我要去趟公司,啊——”
贺子言刚要起床,就被计北一掌按倒。
原本没事的身体差点被按得吐血。
计北暴躁狂吼:“做完检查前,你哪也不许去!”
计北学了十五年跆拳道,黑带5段,一团团肌肉比麻绳还要粗壮。
往那一站,形如一座大山。
打不过。
迫于淫威,贺子言决定放弃挣扎。
-
2个小时后。
看到贺子言检查结果全部正常,计北适才放行。
“真是欠了你的,你突然昏迷这么久,结果什么异样都没有,你知不知道,这几天都是你爸爸我衣不解带地照顾你……”
一辆玛瑙灰保时捷911驶出医院,入了宽阔街道,风驰电掣,疾驰而行。
贺子言不语。
奇怪。
平时听到“爸爸”两个字,贺子言早该反击了,现下却是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置若罔闻。
侧目瞟了他一眼,计北问:“你醒了之后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现在还要赶去公司,到底怎么了?”
“如果我说我的意识进入了一个游戏里,当了几天游戏人物。”视线仍旧丢在道边,贺子言懒懒地问:“你信吗?”
“靠!这么神奇?当然信啊!”计北嚷嚷,“这不是恰恰说明我们的脑云是能够实现的吗?估计是意识传输的时候发生了意外,才会接入游戏数据库……”
关于技术的讨论,似一个火星,投来,尔后“噌”地点燃贺子言热情的火把。
那是从前。
从前,只要是技术相关的话题,总能勾起贺子言的激情。
可现在,他什么都听不进去。
脑袋上像是蒙了层纸,把情绪隔离在外。
木然的,淡漠的。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须臾间,他生出一个不该有的念头:成为“严子鹤”,也不错。
严子鹤。
贺子言垂下眼睑沉思。
计北的聒噪嗡嗡隆隆,不真切。
柏油道上,一棵棵行道树井然伫立,两两对望,一路绵延至尽头。
-
YB园区。
时隔三日,重归公司实验室,熟悉的场景铺展在眼前,贺子言在门前顿了一瞬。
恍如隔世。
其实,只是三天而已。
三天,于漫漫生命,根本不值一提。
可这三天,又好像与众不同。
长腿迈开,贺子言径直朝着脑云1号机走去。
巨大的头盔悬在上方,错综复杂的红蓝线路连接各个模块,1号机还是之前的模样。
“干嘛?你还想再穿一次?”计北走来,抱臂而立,以看傻缺的眼神看着贺子言。
无视对方欠扁的表情,贺子言入座,淡然道:“嗯,再试一次。”
“为什么啊?你不怕下次回不来了?”计北拧眉。
扫了他一眼,手放在扶手上,贺子言面无表情,“为科学献身。”
计北一噎,摸着后脑勺,喃喃:“你什么时候觉悟这么高了?”
他走到机器旁边,手指落在操控台上:“脑云出故障了,你昏睡之后,也有其他实验员自告奋勇要尝试,可机器没有反应了。这几天只顾着照顾你,我也没再盯这件事,应该是还没调试好。”
闻言,贺子言还是要试。
“干嘛?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我可是你最敬爱的爸爸……”拗不过他,计北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还是按下启动按钮机器。
贺子言端坐。
头盔降下,罩住他的脑袋。
他闭上眼。
“走你!”计北喊道。
可惜,毫无反应,连电流的刺啦声都没有。
脑云1号机的确出故障了。
睁眼,贺子言那双无波无澜的眸子里多了一丝失望。
抬起头盔,他起身,朝着玻璃门走去。
第17章 落落
计北关了机器,跟在身后,不确定地问:“你怎么怪怪的?”
贺子言没什么精神,肩微耸,双手插在口袋,轻声:“送我回家。”
终于要回家了。
计北对此表示强烈赞同:“我也觉得你需要回家好好休息下,你是不是还沉浸在那个虚拟世界里出不来啊?儿子,你睁眼仔细看看,这是现实世界!现在是2023年!”
没回身,贺子言默然伸腿。
“啊!贺子言,你大爷……”
猝不及防,计北被绊了个大趔趄,双手划桨一般扒拉,差点就摔趴在地。
凭借优越身高,贺子言睨着他,嗤笑:“儿子,别乱了辈分。”
这才是从前的贺子言。
顶着一张纯情无辜奶狗脸,但行腹黑之事。
计北蹦起来,搂过他的肩膀。
二人一路向前,终是消失在走廊尽头。
-
贺家。
贺子言先一步进了家门,挡在门前换鞋。
计北还在门外,扶着门框,絮絮叨叨:“你不用急着回公司,先好好睡一觉。我和你说,哥们对你真是尽心尽力,帮你接了个超nice的活,原来想着你要是醒不来,就只能哥们自己去了,没想到你正好赶在这个时间点醒了,啧,这就是缘分啊!下周……”
“砰!”
换好鞋,贺子言毫不客气地甩上了门。
厚重的钢甲门完美隔绝全部噪音,和计北的骂声。
驻足,环顾四周。
这里,是他的家。
四处是高级的黑白灰,极简质感,与最初的小屋有几分相似。
客厅里没有毛茸茸的地毯。
白墙上没有五彩缤纷的现代画。
阳台也没有生机勃勃的绿植。
那些落落喜欢的东西,这里一概没有。
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落落。
来到书房,贺子言坐在电脑前,打开【落落落在姜上】的主页。
第一条动态下,有不少人进行了评论。
【谢谢太太,太太真是大好人。】
【呜呜,太太贴贴。】
【我允许太太独享严子鹤一天!】
……
落落都没有回复。
游戏之外的她,好像没有那么多热情。
落落。
靠在椅背上,贺子言盯着屏幕,出了神。
—【姜】—
锦娱影视1号会议室。
“多谢各位老师,各位辛苦了。”道着谢,姜落从台上下来。
她已试镜结束。
第一排的总导演和制片在交头接耳议论什么,没有回应。
选角导演同她道别:“落落你也辛苦了。等有了结果,我们会联系小林,Lily姐那边我也会说一声。”
“好。谢谢。”姜落躬身。
试镜,她经历过许多次。
原以为,等她红了,就可以更自由地选择自己喜欢的本子。
没成想,那所谓的红不过是昙花一现,还没见到颜色,就又成了透明。
哎,演戏八年,归来仍是小透明。
“怎么回事啊?到现在都没来?”总导演忽地喊了一嗓子。
姜落正走到过道口,被这一声一惊,止步。
场内的人大都噤若寒蝉,不敢多言。
选角导演同姜落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尽管走。
姜落点了点头,继续朝后门走去。
“徐老师来了……”
“徐老师好。”
“徐老师请坐。”
……
一声声“徐老师”乍起,姜落驻足,回身。
门口,一位女演员走了进来。
她身高适中,偏瘦,生得幼态,皮肤白皙,巴掌脸,一双圆溜溜的眸子几乎占去半张脸,小巧的鼻子,樱桃小口,明眸善睐,精致得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徐静妍,《双生莲》的另一位女主。
在姜落被黑,与金玉兰奖失之交臂后,徐静妍顺利捧杯,一跃成为新晋影后,人人尊称她为“徐老师”。
“张哥,抱歉啊,一下飞机我就来了,没想到路上堵车,是不是等得着急啦?”进来后,徐静妍直奔总导演身边。
张导业务能力出众,脾气也不小,在业内属于人见人怕又上赶着想和他合作的类型。
徐静妍很懂得掂量,眼波流转,尽显无辜。
这道歉无异于是把张导捧在了全场最高的地位,对张导很受用。
一改几秒前的暴躁,张导开口温和许多:“来得正好,我看你今儿的妆也挺合适,直接演吧。”
“好。”徐静妍没有多说,脱掉大衣递给助理,直接迈上主台。
姜落走了几步,寻个角落,待着,观望。
徐静妍童星出道,演技极有灵气,尤其是那双眼睛,一扑一闪,就能诠释纷杂的情感。
姜落对她,有钦佩的喜欢,也有同道者的惺惺相惜。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你爱的从来都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什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
看徐静妍演戏是一种享受。
享受完毕,姜落适才微微弯唇,眉眼含着笑意,走了。
身后,徐静妍又去与总导演和制片攀谈了两句。
从会议室出来,姜落便在公共区的沙发坐着。
手机屏幕上是小林发来的信息:【被拖住了,在拉着我说新项目,我再多推推你,你稍等我会,我好了给你打电话。】
姜落耐心地回:【好,不急。】
退回主页面,目光落在《末日之恋》上,正要点击。
“姜落。”是徐静妍。
姜落局促站起。
徐静妍笑意盈盈,“好久不见啊。我看你在这……等人?我请你喝杯咖啡吧,不加糖的澳瑞白,可赏脸?”
姜落乖巧点头。
徐净妍还记得她的喜好。
捧着热乎乎的纸杯,二人去了三楼延伸出的小天台。
阳光确实温暖,可风着实刺骨寒。
一走出去,徐静妍就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姜落担心:“要不然还是去里面吧?”
“人多口杂。”徐静妍微眯起眼,“娱乐圈没好人。”
姜落不知说什么好。
在她面前的徐静妍与普罗大众的印象迥异。
大众眼里的徐静妍,小白花一朵,美好、纯净、傻白甜、不谙世事。
可在姜落面前,徐静妍总是一副看破人生而后讳莫如深的姿态。
“我一进来就看到你了。”徐静妍鼻子冻得发红,发丝撩动,反倒添了几分风情。
姜落完全不冷,因她穿了厚厚的羽绒服,自上而下,裹得像是根缠满胶布的筷子。
“我也看到你了。”她说。
徐静妍轻笑。
第18章 男朋友
客观来说,徐静妍与姜落,算是同事。
同事,并非一种人际关系,而是一个中点。
更进一步,会成为朋友。
退一步,则会成为敌人。
徐静妍与姜落以往遇到的所有同事都不大一样。
拍摄《双生莲》期间,她会拉着姜落说八卦,会给姜落买咖啡。
就连她收到的礼物,都乐意分姜落一半。
姜落还是头一回在同事身上感受到如此炽烈的情谊。
曾有一夜,收工之后,徐静妍拉着姜落在海边光着脚奔跑。
冰凉的海水刺痛肌肤,她却毫不在意。
她问姜落:“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姜落答:“我不需要很多钱,也不需要特别高的人气,只要能一直有戏拍,能让我养活自己,有本子选,这对我来说就够了。”
常有人说,人生如棋。
对姜落而言,人生从来都不是下象棋,无需工于心计,每个棋子也不必按照既定的规则行走。
浅尝辄止,足以。
她反问徐静妍:“你呢?”
徐静妍当即双手卷起,对着大海喊道:“我要成为顶级明星!我要想演什么就演什么!我要代言拿到手软……”
那一晚的徐静妍像是路边野蛮生长的小花,充满了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回到眼前,和当时相比,徐静妍瘦了些,眸光还是清亮,却与之前不同。
多了些……坚韧?姜落读不懂。
其他都无关紧要,当下,姜落有更想说的话:“你已经实现你想要的生活了,祝贺你。”
看她,徐静妍愣了一秒,随即哈哈大笑。
姜落不知她在笑什么,懵懵懂懂地跟着傻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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