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捋着自己精心打理的美髯长须,丞相长久地沉吟着,他是不想立刻杀掉上官越的,这枚棋子他留了这么多年,为的就是石破天惊的那一日。
上官越的身份到底有多么重要,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他也绝对没有天真到立刻就相信他会彻底帮自己。
也许只有一种可能,他能彻底控制住上官越。
那便是等他养成了这支巨灵军队,杀掉皇上和太子楚云阔的那一日,到时候再将上官越接出来,送到皇位上替自己掩人耳目,那时他已经没有了告密的可能,而自己也已经大权在握,他再不能对自己产生任何威胁。
如果他听话,就推他出去应付一下臣子们,如果他不听话,直接囚进深宫软禁起来也不是不行。
用上几年后,等这枚棋子再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他便可以一杯毒酒秘密杀掉这个傀儡皇帝,自己坐上皇位。
丞相心思已定——上官越,是必须要留下的。
但他身边这个能言善辩却不明身份的女人不能留。
丞相刚要开口,黎越却像是已经推理出了丞相的所思所想,稳准狠地给出了八个字:“你要杀她,我就自杀。”
丞相瞳孔地震:“为何?”
黎越言简意赅:“真爱。”
卫潇潇在旁边:“……”
大哥你人设崩了啊!你一个万花丛中过在外招惹花魁在内对丫鬟金屋藏娇的风流公子,哪来的真爱??
黎越无所谓,他非常笃定地看着丞相,一副敢这么说就敢这么做的表情。
丞相反复打量着黎越,他是惯会猜测人心的,但此刻黎越面无表情,丞相看不出他的心思,只能被迫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良久,丞相笑道:“好啊,既然我儿执意要当个情种,为父哪有不成全的道理。”
“那就希望你的意中人,也愿意和你做这对苦命鸳鸯吧。”
丞相将香炉中的灰拨好,取来一盒新的香料,倒了进去。
随后,他一挥袍袖,离开了这间书房。
室内一下安静下来,没了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卫潇潇不知道丞相有没有走远,只好努力歪过头,用口型问黎越——
“他这是不杀了吧?”
黎越皱着眉头,似乎在试图屏住呼吸,不过片刻后,他放弃了。
“不杀了。”他说,“估计是关起来。”
他将头往后靠,枕在了梨花木罗汉椅的椅背上,给自己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你这是在干嘛?”
“那香炉里加了料。”
卫潇潇一惊,连忙看向香炉的方向,一缕一缕的白烟冒出来,果然和方才的气味有些不一样了。
而她原本就有些昏沉的头,似乎变得更重了,眼皮一眨一眨地想要关上,卫潇潇努力睁开眼睛,听到黎越的话。
“没用的,就当睡一觉吧。”
“暂时不会死,以后不好说。”
黎越清冷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卫潇潇的头无力地倒向椅背,黑暗渐渐包裹了她,她感觉自己在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梦境坠去。
*
卫潇潇是被晃醒的。
她感到胃里空得难受,胃酸被晃得快要溢出胃腔,让她无端地想吐。
卫潇潇睁开双眼,发现摇晃是因为,她躺在一条船上。
身上是一件破破烂烂的囚服,手和脚都被铁链铐上,她艰难地爬起来,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看到船的另一侧,坐着穿同款囚徒套装的黎越。
“我们这是……”
“丞相选了一个最简单的办法。”黎越道,“把我们关大牢。”
卫潇潇眼前一黑。
她先前才在大理寺的大牢呆过,刚出来两天,就又要蹲进去了么?
不过可以预想到的是,丞相要将他们送去的大牢,一定不是隶属于大理寺的那个。
……毕竟那个大牢刚被黎越烧完,估计还不具备关犯人的条件。
“他要关我们多久?”
黎越道:“到他造反成功为止。”
卫潇潇眼前又是一黑。
丞相要想起兵逼宫,保守估计也得需要一百个巨灵,那天他们在地下迷宫里看到的,大概也就十几个。
就算一次性再培养一批孩子,也至少需要几年的工夫,若是分成好几批,那这个时间又会翻倍。
中间要是再有死了病了伤了的巨灵……时间就无限延长了。
丞相可以老谋深算、慢慢筹谋,但难道他起兵前,黎越和卫潇潇就得一直被关着?
卫潇潇和黎越对视了一眼,眼神中共同传达了同一个意思——“得跑。”
卫潇潇看了一眼船篷外,划船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穿一身漏了好几个窟窿的蓑衣。
“大叔——”卫潇潇赶紧使用甜美小白花的声音叫他,试图打探一点情报。
“没用的,别叫了。”黎越打断了卫潇潇,“我刚试过了,他是聋哑人,听不见,也不会说话,他的任务就是押送我们去牢里。”
“坐船去牢里?”卫潇潇瞳孔一缩,知道自己要被送去哪里了,“京郊水牢?”
黎越点了点头。
京郊水牢离京城大概有十里地,坐落在河中央的岛上,犯人逃不出去,因为出去就是河滩,周围是四通八达的水系,除了押送犯人和运送物资的船外,没有别的水上工具。
水流极其湍急,更有看不见的暗河,即使是水性再好的浪里白条,也很容易一着不慎就被卷入暗流,尸骨无存。
而他们两个此时更是无依无靠,不会有任何人来救他们——他们原本能依仗的势力便是长公主府和丞相府,结果这两个靠山连着想要杀他们。
要越狱,就只能靠自己了。
第二十六章 室友
一个时辰后,卫潇潇和黎越被铁链锁着,押进了牢房。
牢房两人一间,床铺潮湿肮脏,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霉味。听到有新人进来,其余牢房的犯人都好奇地探出脑袋来,每个人都面黄肌瘦,突出的眼睛像饿了太久的狼,好似会把一切新抛入这个地方的生命当成新鲜的生肉来源,立刻生吞活剥了。
按照惯例,卫潇潇被押入了女囚,黎越被押入了男囚。
和卫潇潇同一牢房的室友是个头发蓬乱的女人,看着年纪和卫潇潇差不多大,卫潇潇进去的时候,她正在就着一只瓷碗里的水,清洗着自己的脸。
可惜那瓷碗里的水已经相当浑浊,因此她洗了半天,脸依然没变得有多干净。
她原本洗得专注,还不断将这碗清水当作镜子,打量着自己的倒影,狱卒把卫潇潇押进来的动静都没有干扰到她。
狱卒离开后,卫潇潇在不大的牢房里逡巡了一圈,决定还是和这个室友搞好关系,于是走到女人身边,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她:“姑娘……”
女人被卫潇潇这么一戳,才终于抬起眼帘,带着不耐烦地神色看了卫潇潇一眼。
然而只这么一眼,女人的神色突然变了。
她尖叫起来,将瓷碗狠狠掷向卫潇潇。
幸好卫潇潇已经修习了一段时间的风息术,行动已经快于常人,她在反应过来的瞬间就闪向一边,然而还是有小半碗的水泼到了她身上。
“贱人!贱人!”女人尖叫起来,“我告诉你,你别想夺走徐爷对我的宠爱!”
卫潇潇吓了一大跳,不明白女人为什么突然疯了起来。
女人冲了上来,揪住卫潇潇的头发,伸出鸡爪似的瘦骨嶙峋的手,尖锐的指甲直接划向卫潇潇的脸,卫潇潇忍着痛把头发抽出来,回身一避,然后狠狠将女人推了出去。
女人本就站立不稳,被卫潇潇一推后跌出好几步,重重地撞在了墙上,她像感觉不到痛一样,又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卫潇潇看出她还想攻击自己,千钧一发之际,卫潇潇躬身捡起女人垂在地上的脚链,在牢门的铁栏杆上绕了好几个圈,打了个死结。
女人刚刚站起身来,便被脚链拖得拽倒,她像一只被拴住的狗,虽然被链子拽着,却仍然向卫潇潇狂吠,骂的都是一些不堪入耳的脏字。
卫潇潇终于结束了这场莫名其妙的厮打,靠在远处,一边喘粗气,一边满头雾水。
为什么啊?
她这才刚刚进来,室友就要跟她扯头花。
她反复打量着女人狰狞的脸,确定自己之前绝对没有见过这个人。
素昧平生,然而这个女人却是一副跟自己有深仇大恨的样子。
女人骂累了,半躺在地上,仍然在喃喃:“徐爷不会宠爱你这种小贱蹄子的……徐爷只喜欢我,徐爷最喜欢的永远是我……”
卫潇潇认真回忆了一下,再次确认,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也不认识什么姓徐的。
……估计是神经病吧。
她叹口气,从破破烂烂的棉被上拆出两小团棉絮塞住耳朵,让自己尽量能够少被这个疯女人的辱骂声干扰到。
疯女人的体力也渐渐地耗尽了,她半躺在地上,像是睡着了。
牢房里极其阴暗,但好在有一个小小的气孔,卫潇潇通过气孔可以看到光线在渐渐变弱,直到消失不见。
天黑了。
外面响起狱卒的脚步声,和木制餐车车轮压过地面的声响。
应该是来送晚餐了。
卫潇潇摸一摸肚子,听到了清晰的咕噜声。
被推进来的碗里是两个干硬的馒头,外加一碗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烂菜叶,卫潇潇本来已经饿了,然而浅浅闻了一鼻子那碗菜叶的味道,立刻失去了全部的食欲。
不行,不能不吃东西。
卫潇潇劝自己。
要在这里活下去,必须保存好体力。
她走过去,去拿那个放在碗边干硬的馒头。
然而猝不及防地,那个原本像是已经昏睡过去的疯女人突然跳了起来,她整个人像是发狂般直接把卫潇潇扑到在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压住了她。
女人掐住卫潇潇的脖子,尖声笑道:“小贱蹄子,你可算是落到我手里了!”
“只要你们一个一个都死了,徐爷就不会再冷落我了……”
卫潇潇被女人死死地掐住脖子,她闭上眼睛,调动着自己的丹田之气,打算把女人掀开。
然而就在她发力的前一瞬,卡在她脖子上的力道突然消失了。
卫潇潇睁开眼睛。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女人大睁着的眼睛,骤然空白的表情。
随后她骤然朝前倒下,压在卫潇潇的身上,血喷了卫潇潇一脖子。
卫潇潇傻了。
她见过死人,去过苏怜儿被杀的凶案现场。
然而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被一具鲜血狂喷的尸体压住。
直到女人被从她身上拨拉开,卫潇潇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她艰难地翻了个身,想要以跪姿爬起来,然而腿软得不像样子,刚支起身子就又趴回了地上。
她努力抬起头,看清了站在门边的身影。
是那个来送餐的狱卒。
他穿着狱卒常见的服制,腰边配着长刀,此刻刀鞘已经空了,长长的刀柄没入疯女人的后背。
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卫潇潇的脸。
“是个有姿色的娘们儿,怪不得她要对你发疯。”
狱卒拔出刀来,用刀尖敲敲装着烂菜叶的碗:“饿的话就把它吃了。”
他收刀入鞘,露出玩味的笑容:“当然,如果得了徐牢头的喜欢,你吃的就不是这个了。”
徐牢头……徐爷?
卫潇潇猛地一震,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
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够获取一些信息和情报的机会,她不能放过。
“大哥。”她用颤抖的声带问,“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姑娘她……徐爷又……”
卫潇潇根本克制不住自己的发抖,疯女人的尸体就在她的脚边,没有合上的大眼睛仍然在用一种厉鬼般的目光瞪着卫潇潇。
显然,因为卫潇潇的美貌,狱卒对她多了几分耐心。
“你们这种女囚,如果能得到徐牢头的喜欢,那自然就算翻身了,吃香的喝辣的,要什么有什么。”
“她。”狱卒指指倒在地上的疯女人,“大概今年年初吧,是徐牢头最喜欢的女人,跟着徐牢头在临水阁楼里住了好一段时间的。”
“不过后来徐牢头腻了,就给她送回来了,她接受不了,所以从回来之后就一直疯疯癫癫的。”
卫潇潇明白女人为什么一看自己就突然生出巨大的敌意了。
她把卫潇潇当成了假想敌,认为是卫潇潇这样年轻貌美的新人,夺走了徐牢头对她的宠爱。
卫潇潇平稳着呼吸,打算多套一些话,于是字斟句酌道:“那她毕竟是徐牢头宠爱过的女人,大哥如今为救我杀了她,徐牢头不会怪罪你吧?”
狱卒笑起来。
“徐牢头早忘了她是谁了。”
“更何况,救你不是我的意思,是上面的命令,你的命是必须要被保住的,绝对不能让你死了。”
狱卒说完之后,似乎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多了,于是不再搭理卫潇潇,径直转身走了。
卫潇潇和那疯女人的尸体一起呆到半夜,吓得几乎要精神衰弱了,才来了两个狱卒,将那尸体抬走了。
即使抬走了尸体,牢房内仍然有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卫潇潇在这种气味中根本无法沉入睡眠,在无数恐怖的浅梦中不断被惊醒,最后睁着眼睛生生熬到了天明。
黎越呢?
她忍不住想。
黎越有没有受类似的罪?
……应该不会,至少不是自己这个类型的,如果那个徐牢头没有宠爱男人的癖好的话。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有狱卒来找卫潇潇。
“起来,徐牢头要见你。”
卫潇潇的手一瞬间在被子里攥紧了。
第二十七章 去夫留妻
走过牢房阴暗潮湿的走廊,再路过供狱卒们歇息的平房,卫潇潇突然感到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
在她面前的是一片清澈潋滟的湖,湖中种遍荷花,此时不是开花的季节,但大片大片的莲叶仍然是难得的胜景,如同碧绿的圆伞一般一片接着一片蔓延开去,露珠从其上滚下,有蜻蜓沾水而飞,上下起落。
湖中心是一个极小的岛,一架悬吊的木桥将其与陆地联通,岛上有座精致的小楼,想必就是狱卒之前提到的临水阁。
木桥边站着一个艳丽的女人,她算不得年轻了,眼角有清晰的细纹,至少也有三十余岁,然而偏偏身段丰满玲珑,一张满月似的面庞明艳照人,姿色没有丝毫的衰减。罗裙是桃红色的,这种颜色一般只有豆蔻年华的少女才会穿,然而放在她身上,竟然也不叫人觉得违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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