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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看着我
黎越并不知道卫潇潇已经开窍了。
如果知道，想必他现在的焦虑因素会变得更多，情绪起伏会不利于他现在冷静地做计划——但好在黎越对他人情绪的体察向来不敏感，来这个世界之后虽然有了些进步，但依旧时好时坏，因此第二天看到卫潇潇眼下的两个巨大黑眼圈、以及对方躲躲闪闪的眼神时，黎越只是觉得她大概是前一晚没睡好。
——也许应该让吴彦昌想办法再弄点安神的药过来。
黎越一边在心里记下了这个需求，一边和卫潇潇分配好了之后要做的工作。
分工很简单，卫潇潇主外——即联络沈淮年和夏幽，安抚好玉三娘。
黎越主内——在吴彦昌为他准备好的秘密实验室里，把那些运进来的原材料，变成能将京郊水牢炸上天的火药。
*
吴彦昌为黎越准备的“实验室”面积相当不小，几乎像个仓库。
卫潇潇跟着黎越来了两次，第三次，黎越趁着她去找夏幽，自己一个人单独来了。
今天的实验，他不想让卫潇潇知道。
在他手里的是两样东西，一样，是他从自己的解药中切下来的那四分之一颗药丸。
另一样，则是他让吴彦昌从外面弄回来的麻沸散——在这个世界中，这就是最有效的麻药，可以止住病人的疼痛。
他花了很久呆在这地下的仓库中。
没人知道他到底干了什么。
三个时辰后，黎越出来了。
他的脸色极度苍白，如血的残阳下，他屹立在门口，就仿佛某个下一瞬就会下地狱的鬼魂。
手指在颤抖，黎越很少有这样起伏的情绪，但此时此刻，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
因为他知道，自己心里那个最糟糕的预想，恐怕是成真了。
从玉三娘拒绝用毒控制吴彦昌开始，黎越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他当时心中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流沙”仅此一份，玉三娘十分没有先见之明地用在了自己身上，那么轮到给吴彦昌下毒时就拿不出来了。
事后他在偷听玉三娘和婢女的对话时，也验证了这一点——玉三娘的确告诉婢女，流沙只有这一份。
但即便如此，黎越心里还是有一块横亘不去的阴影，于是他做了这个实验，比对了玉三娘给自己的“解药”，和一般麻沸散的成分。
结果是——它们几乎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玉三娘给黎越的解药，根本就不是什么解药，它们无法化解掉黎越体内的毒性，只不过是能片刻地压制疼痛感而已。
这也是为什么玉三娘在这么多年里，从来没想过给吴彦昌下这种毒来控制他——因为玉三娘知道，自己手里根本没有解药，如果吴彦昌吃了这种毒，那么很快就会死。
黎越按住自己的胸膛，这些天下来，他感觉疼痛感在逐渐上移，起先是小腹中剧痛，后来渐渐网上蔓延，到了胃部，现在到了胸口。
每次毒发时最剧烈的疼痛都是在午夜，黑暗中心脏每一下跳动都疼得浑身战栗，仿佛要把全身撕裂。
黎越沉默地站在原地，看着残阳一点点朝地平线处沉默。
玉三娘手里是没有解药的，甚至有很大的可能，这名为流沙的奇毒，本就是没有解药的。
一旦服下，就只能尽可能地延长寿命减少疼痛，但无法彻底解毒。
人体都是有抗药性的，总有一天，止痛的麻沸散会不管用，那么等待黎越的，就是活活被疼死。
怎么办。
黎越的脑子第一次这么混乱。
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起，他的目标就是要生存下去。
后来，这个目标加入了变量，变成了和卫潇潇一起生存下去。
但现在，他意识到……
他可能活不了太久了。
脑子里像有一万只烧着开水的壶发出鸣响，黎越竭尽全力聚拢了心神，听到了自己内心深处唯一一个声音——
保住她。
如果自己已经彻底没有生存下来的希望，那么至少，他应该竭尽所能地保护好卫潇潇。
她本来早就可以从这里逃走了，是为了他才又回到京郊水牢，他必须把她平安无事地送出去。
天色越来越昏暗，黎越眯起眼睛，向远处望去。
原本应该已经没有人烟的小路上，此刻往来着几顶软轿，一路朝着临水阁楼的方向走去。
卫潇潇刚好从临水阁楼的方向回来，她今日去见了玉三娘，两个高情商的人互相给对方画了一通饼，给对方喂了几颗定心丸。她一回来，正好遇上了黎越。
顺着黎越的目光朝软轿的方向望去，卫潇潇立刻明白了黎越的困惑。
“那些是玉三娘从附近村落中找来的绣娘，都要的是最贵的。”她解释，“她们负责去临水阁楼，不眠不休地为玉三娘赶制嫁衣。”
玉三娘和吴彦昌这对纠缠了这么多年的怨侣，终于就要洞房花烛夜了。
而那一日，也会是所有计划爆发的时机。
吴彦昌要夺权。
玉三娘要自保。
而黎越卫潇潇他们要趁这个机会逃出去。
“你这边都准备好了么？”
“嗯。”黎越尽量让自己的神色显得正常，“趁着临水阁楼那边没过来，我小范围地试验了一下，没问题的。”
卫潇潇点点头，她并不担心这一点，关于火药的功效，既然黎越说没问题，那就一定没问题。
只是……即便黎越已经竭力故作平静，但卫潇潇还是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累的。”黎越摸了摸自己的脸，飞速地找了借口，“忘了吃午饭，有点胃痛。”
卫潇潇恼火：“快回去。”
“今天吃什么？吴彦昌那边好像有新鲜的鸡和鸭，是喝乌鸡汤还是老鸭汤？乌鸡汤好像更滋补一点对不对，还是说滋补的只是怀孕坐月子的女人啊……”
黎越一路跟在卫潇潇身后，听着她叽叽喳喳，夕阳最后的余晖笼罩在她身上，把她整个人镀成温暖的金色。
这样真好，有人等你一起吃晚饭，会担心你，会记挂你，如果之后的每天都能这样度过，那也算是相当不错的一生。
真是奇怪啊，明明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可心里居然停留着奇异的幸福感。
卫潇潇站住了，她转过头，眼睫被镀在灿烂的金色中，忽闪着，如同振翅欲飞的蝶：“怎么了？”
黎越看着他，他侧过头，低低地说：“没什么。”
他想，不会有人知道他的心思的。
他只管悄悄地送她出去，到时候再悄悄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她或许会找他，但在找了很久都找不到后，想必也会好好地活下去。
很多年后她再想起他，只会觉得是当年一个一起穿越过来，配合得不错的搭档，只不过后来莫名其妙地失散了。
不会再有别的感觉，不会有更深的羁绊，更热烈的回忆，更难以启齿的……情愫。
黎越打定了所有的主意，决心让秘密跟着自己一起沦入黑暗，于是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夕阳消退后的苍茫地面。
卫潇潇走了过来。
黑暗包裹了他们，这是牢房后的空地，布满丛生的杂草，很少有人过来。
……就好像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个一样。
“黎越。”卫潇潇说，“看着我。”
黎越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一瞬，他垂下头，望向卫潇潇。
第六十一章 即将开场
“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卫潇潇问。
明明只是目光的对碰，却像是有陨石撞击进了心里，电流在全身过了一遍。
“没有。”黎越听到自己艰难地说。
“你不该瞒着我。”卫潇潇重重地重复，“任何事。”
黎越的脑海内开始轰鸣。
不应该。
她不应该知道的。
难道她猜到了？
可明明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
在他最乱的时刻，卫潇潇轻轻踮起脚尖，在他的唇边，留下了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黎越整个人完全愣住了。
他突然反应了过来。
卫潇潇说的瞒着她的事并不是自己中了流沙的毒而又没有解药。
而是……
他喜欢她。
黎越的心里完全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相反，他感觉一个更惊天的炸雷在耳膜旁轰响。
这是他从未期待过自己此生会有的感觉，唇边被吻过的地方后知后觉地热了起来。
卫潇潇同样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其实自从那一夜在黑暗中认清了自己的心，她有很多天都无法面对黎越。
到底怎样做才是正确的，卫潇潇也不知道。
但不知怎么回事，她最近总是特别慌，明明所有的事都在他们的计划之内，吴彦昌和玉三娘的婚事在即，在黎越算无遗策的谋略中，所有的事情都如同机器上的齿轮一般精密地咬合着，但卫潇潇就是有一种巨大的不安全感。
就好像……
就好像平静之下有什么东西其实是失控了的，而这失控的因素会越变越大，最终在她和黎越之间拉扯出一道无法愈合的巨大裂缝。
卫潇潇有种强烈的预感，从京郊水牢出去后，她和黎越会分别。
不可能的。卫潇潇对自己说。这个预感毫无道理。
但它偏偏又如此真实，卫潇潇从小到大的第六感一直很准，这让她无法忽视自己的这种感觉。
如果……
只是如果。
如果她和黎越真的出了这京郊水牢就要分开。
那么她至少应该让他知道……
她也喜欢他。
“等出了京郊水牢，我们就……”
卫潇潇看着黎越，黑暗在这一刻完全笼罩了大地，最后的夕阳余晖也尽数散去。
那完全涌上的黑色覆盖在黎越身上时，黎越就像是被提醒了一样，恢复到了之前完全理智的状态，卫潇潇清晰地看到，那些混乱的漩涡从他的眼中尽数褪去，那双眼睛又变得漆黑冰冷。
他打断了卫潇潇。
“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卫潇潇愣住了。
黎越沉默了一瞬。
心口有疼得发紧的感觉，但他知道，自己在做理性意义上绝对正确的事。
他不能向她许诺未来。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未来。
“能不能出去还不一定。”黎越冷淡道，“先保命再说吧。”
他抬腿向牢房的方向迈去，走出十几步后，停下来，不耐烦地回头看向卫潇潇：“跟上。”
卫潇潇低下头，她能感受到眼眶边的热意，眼泪被积蓄，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来。
不能情绪化。她对自己说。不要让黎越看到自己这么没出息的一面。
她咬了咬牙，把眼泪忍了回去。
好，他要当机器人，那么她也当。
于是卫潇潇抬起头来，换上的也是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
“来了。”她淡淡道。
两个人直到睡前，一切正常。
正常吃饭，正常洗漱。
除了没什么沟通以外。
等到临睡前，黎越拿起褥子铺在了地上，把整张床留给了卫潇潇。
卫潇潇裹着被子，在床上怨愤地翻了个身。
这算表白失败了吧？
还贡献了一场毫无意义的吻戏。
有点丢人。
算了，不去想。
第二天吴彦昌来的时候，发现卫潇潇和黎越的脸上各自挂着一对巨大的黑眼圈，就好像整宿没睡一样。
吴彦昌想不出在这屁大一点的牢房内，还有什么能让一对小夫妻彻夜未眠，根据经验判断了一下后，皱起眉头，以过来人的身份相劝：“年轻人，要节制一点。”
黎越：“……”
卫潇潇：“……”
劝了还不如没劝。
黎越冰山一座地在那里沉默，整个人肉眼可见第低气压，这货心情越不好，话就越少——虽然心情好的时候话也并没有多几句吧。
卫潇潇只好站了出来，把话题引向了正轨。
“你们大婚的日子，已经定了？”
“就在这个月的十五。”吴彦昌低声回答。
“礼堂定在临水阁楼附近的朱雀堂，到时候玉三娘手下的亲信们都会作为宾客前去观礼。”吴彦昌看向黎越，意思是让他把细致的计划告诉大家。
黎越没作声，他抽了根筷子，沾了桃花酒的酒液，在地上画出了朱雀堂附近的地形图。
其实那地方他一共也没去过几次，但过目不忘，画出的地图严谨至极，和实景完全按照比例缩放，几乎可以拿比例尺去量。
“朱雀堂在此处，你们会在这里招待宾客。”黎越道，他的筷子尖划出一条斜线，穿过吊桥，指向临水阁楼，“之后宾客们会继续在朱雀堂吃喝，而你和玉三娘的洞房在临水阁楼里。”
“到时候，火药会埋在朱雀堂下方，你安排一个人混在宾客中，把引线点燃。”
火药轰响，届时会将朱雀堂炸上天，玉三娘的所有手下都会在顷刻间死于非命。
没有了人手的腾蛇不过是光杆司令，到时候可以任凭吴彦昌处置。
“到时候……你一定要按约定过的，放我们离开。”
卫潇潇盯着吴彦昌的脸。
吴彦昌并不看她，他盯着的是黎越画下的那张地图。
“这个自然。”他低声应诺，心不在焉。
卫潇潇和黎越无声地对视了一眼。
他们并没有指望吴彦昌守约，卫潇潇这句话不过是为了麻痹吴彦昌，让吴彦昌相信二人一心一意指望着他的特赦，而并没有打其他路子的主意。
*
十几个绣娘轮番赶工，临水阁楼的房中，整夜整夜地亮着灯。
十五之前，那件灿若云霞的喜服总算是完工了。
绣娘们离开临水阁楼的那一日，并不知道，有许多双眼睛在背后无声无息地盯着她们，目送她们的船只远去。
因为她们的离开，预示着一场大戏终于拉开了帷幕，各方心怀鬼胎的角色即将一一登场献唱。
而并没有人，能够预料这场大戏的结局。
第六十二章 洞房花烛夜
当月十五，月亮很圆。
只是这一夜的月亮看上去与往日不同，圣洁光辉之中隐隐有血色纹路。
朱雀堂内，人声鼎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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