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南丞相和武王看来不是个省油的灯。
“武王请息怒。”谭大人站起身,朝晏姝躬身告罪,“请皇后娘娘恕罪。此番太子与小臣等人前来大楚,不管太子存着什么心思,对于南昭来说,我们都是怀着善意而来,还请皇后娘娘相信我们的诚意。”
晏姝淡笑:“可是贵国太子表现出的,让本宫很难相信。”
“女皇陛下有言在先,若太子做出任何不利于两国邦交的事情,说出任何不利于两国的话,都请皇后娘娘相信,那不是我们的本意。”谭大人说着,再次欠身表示歉意,“请皇后娘娘不必放在心上。”
“谭大人言语真诚,本宫不妨也透露一些事情给你。”晏姝声音清冷,开口却让人心惊,“贵国太子占地为王,在南昭朝中结党营私不算,还在漠北与人勾结,试图谋权篡位,推翻你们的女皇陛下,谭大人回去之后,不妨让贵国女皇好好查一查——”
“简直一派胡言!”姬鹤羽大惊失色,霍然起身打断了晏姝的话,一双眼死死盯着她,“孤是南昭太子,唯一的皇族继承人,你说孤谋权篡位,这句话简直可笑!”
“可不可笑,太子自己心里清楚。”晏姝语气淡漠,说完,忽然扬声开口,“来人!”
大殿之外,晏凌风带着御林军疾步而入,单膝跪下:“皇后陛下。”
“景王与南昭太子暗中勾结,通敌叛国,本宫手里掌握了他们来往的书信密函。”晏姝目光微转,缓缓掠过席间震惊意外的面孔,最后落到景王脸上,“今日贵客驾临,本宫不想动刀兵,先把景王拿下,关入天牢。”
景王站起身,怒道:“这是栽赃陷害,无中生有——”
“如果景王想血溅当场,本宫现在就可以拿出证据。”晏姝冷冷打断了他的话,眉目凛冽,“本宫还可以让南昭太子陪你一起下地狱,你要试试吗?!”
景王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盯着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止不住地颤抖。
晏姝语气冰冷:“带下去。”
晏凌风站起身,一个抬手示意,几个御林军即刻上前把景王押了下去。
姬鹤羽眼底急促划过一丝惊慌不安,握着酒盏的手一点点收紧,强自镇定地坐在席位上,望着晏姝的眼神不再是不屑和敌意,而是一种畏惧、忌惮和懊悔。
她有证据?
不,这不可能。
她哪来的证据?
她一定是故意诈他们,想让他们自乱阵脚。
然而即便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可姬鹤羽还是难掩害怕。
他没想到晏姝这么狠,当着两国大臣的面,说把人下狱就真的下狱了,且对方还是一个亲王……她到底怎么敢的?
大殿上一片死寂,安静得落针可闻。
晏姝目光缓缓落到姬鹤羽脸上,嘴角浅浅扬起一抹温柔无害的笑意:“太子被吓到了?怎么突然不说话了?继续说啊,本宫听着。”
第292章 姬太子脑子不好使
姬鹤羽攥紧手,脸色一阵阵发青,看着晏姝的眼神与其说是不安,不如说是震惊。
甚至有种看疯子的眼神。
他没想到晏姝如此强硬,对自己国家的亲王说抓就抓,对别国来的贵客也敢威胁警告,简单粗暴地撕破脸,丝毫不顾及两国的邦交礼节。
如此态度,她当真不怕得罪了南昭?
“姬太子怎么不说话?”晏姝淡淡一笑,笑意却是嘲弄,“若是被吓到了,本宫在此说一声抱歉。太子殿下远道而来,本宫于情于理都该热情款待,让太子殿下觉得宾至如归才是。”
姬鹤羽回过神,脸色难看,却强自挤出一个笑意:“皇后娘娘果然一言九鼎,竟如此轻易就觉得一个亲王的生死。孤不由好奇,楚国现在已经完全由皇后当家做主了吗?不知贵国的皇帝在何处?他就任由自己的皇后僭越专权?”
这句话依然是离间,毫不掩饰。
不过晏姝波澜不惊:“楚国当然是由皇上当家做主,不过皇上如今龙体抱恙,本宫代为执掌朝政大权,寻常时候自然不会与亲王为难,可若是亲王通敌叛国,本宫为了家国社稷的安宁,也绝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
姬鹤羽冷笑:“皇后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却不知当真是为了社稷考虑,还是出于一己之私?”
“本王觉得姬太子这里不太好使。”武王又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第一,楚国自己的事情跟你无关,无需跟你解释得那么清楚,太子没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第二,方才皇后说的话太子大概没听清楚,本王可以重复一遍。”
“景王跟太子私下往来,皇后已经掌握充分的证据,这些证据除了可以作为景王通敌的罪证,若是送到南昭女皇手里,同样也是太子结党营私的罪证。”
“本王真心劝太子一句,眼下还是多考虑考虑自己这条小命,别到时丢失了储君之位不说,连小命都保不住,还要坐在这里对别人家的事情指手画脚!”
武王一口气没歇,有条有理,连打带削,一般话说得无懈可击。
话音落下之际,楚国在座的文武百官几乎忍不住要抬手为他鼓掌。
说得真漂亮。
不疾不徐一大串,没有一个字废话。
句句说到要害。
以前他们一直觉得武王是个不分青红皂白见谁都怼的毒舌,在他眼里好像没有敌我之分,看谁不顺眼就怼谁,连皇上也照骂不误。
然而今天他们才知道,关键时刻这毒舌还真解气。
“臣错了。”杜御史站起身,冲着武王的方向躬身一礼,“以前一直对武王多有误会,今日才知武王忠君爱国之心有多热忱,保家卫国,守卫家国尊严,人人有责,臣深感羞愧。”
武王目光微转,看向杜御史那张真诚的脸,表情微妙,忍不住说道:“杜御史若要夸我,能不能等宫宴散了之后单独夸?”
这个节骨眼上,他们不是应该同仇敌忾,共同把来者不善的姬鹤羽怼得说不出话来吗?
突然夸他干什么?
万一夸得他脸红,稍后不好意思继续发挥了怎么办?
姬鹤羽脸色青白,眼底浮现心虚和恼羞成怒:“孤从不认识贵国景王,何曾跟他有过来往密函?你们栽赃陷害也该有个根据!”
“姬太子不必着急。”晏姝淡淡一笑,“所有的证据本宫已经整理好,并派人送去了南昭,相信贵国女皇陛下看完之后,应该会有个客观理智的判断。”
姬鹤羽一震,死死地盯着她,像是在判断她说的话是真是假,可眼底深处却藏着阴冷的杀气。
跟着他而来的四位使臣除了谭大人之外,其他三人此时亦是面色不虞,沉默坐在席间,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请皇后陛下恕罪。”最终还是谭大人开了口,“虽小臣不知皇后娘娘所言是真是假,但南昭国事由南昭女皇处置,此番太子与小臣等人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是为了签署一份两国交好的文书。”
说完,他从一旁随侍之人的手里接过文书,站起身,做出双手呈递的谦恭姿势。
站在晏姝身侧的元宝疾步行下殿阶,走到谭大人面前接过文书,转身回到御前,恭恭敬敬地把文书呈给晏姝。
晏姝接过文书,漫不经心地阅完,淡淡一笑:“这是你们此行必须达成的任务?”
谭大人点头:“是。”
“若是完不成该如何?”
谭大人微默,如实说道:“女皇命我等务必达成两国交好。”
晏姝淡问:“只跟楚国交好,还是周边所有国家都交好?”
谭大人讶异地看她一眼,眸色微深:“皇后娘娘此言何意?”
“本宫只是想知道,南昭的友好态度因何而起。”晏姝淡淡一笑,“若南昭皇族欲跟天下各国交好,以此来确保日后二十年之内天下太平,各国再无纷争,本宫自然欣慰,并乐意签下这份友好盟约。”
谭大人道:“皇后娘娘爱好和平令人佩服,但吾皇之意,小臣不敢擅自揣测,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嗯。”晏姝不勉强,只是从容优雅地笑了笑,“太子方才说远道而来很辛苦,本宫也觉得千里迢迢赶路辛苦,既然如此,请诸位在楚国好好休息几天,领略一下楚国的风土人情,这份友好盟友先放一放,本宫改日再签。”
“什么意思?”姬鹤羽脸色大变,“皇后是要把我们困在楚国吗?”
谭大人皱眉:“太子殿下。”
其他三位使臣面上不约而同地露出失望之色,看向姬鹤羽的眼神透着说不出的心寒,还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太子殿下这话说得着实好笑。”晏姝虽说笑着,笑容里却带着几分蔑视,“太子长途跋涉而来,本宫理该尽一尽地主之谊,总不可能早早赶太子和诸位大人回去吧,若真如此待客,只怕太子回去就觉得楚国嚣张,目中无人,忍不住想要起兵给楚国一个教训了吧。”
第293章 烂泥扶不上墙
可能从来没有哪国太子和使臣出访他国时,会陷入眼前这般处境。
不仅激起了出使国君臣的敌意不满,便是连自己国家的使臣也对他鄙夷不屑,像是对他们有这么一位愚蠢、肤浅、自私的储君而感到羞愧。
不过四位使臣始终保持着极好的风度,从头到尾没有因为姬鹤羽丢人的行径而失态,也没有因为楚国对姬鹤羽的态度而不满。
宫宴散了之后,晏姝命武王招待姬鹤羽:“晚间安顿在驿馆,武王务必照顾好太子,并确保太子在楚国期间的人身安危。”
武王欣然领命:“臣遵旨,皇后陛下放心。”
姬鹤羽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想开口拒绝。
他不愿意接受武王的招待。
如果晏姝真有诚意,她可以安排景王府的人招待他。
然而抬头对上晏姝那双似嘲非嘲的眸子,姬鹤羽顿时明白她是故意的。
她知道武王的脾气,故意想让他难堪。
姬鹤羽心里生出憎恨,这个恶毒的女人,他一定不会让她得逞!
“请四位使臣大人随本宫至勤政殿。”晏姝敛了笑,转头正色开口,“关于两国友好结盟方面的事情,本宫还要跟四位大人详谈。”
“晏皇后,你这是什么意思?”姬鹤羽瞳眸一缩,表情惊怒交加,“孤才是储君,你应该跟孤单独谈!皇后这是看不起孤,还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需要跟四位大人私底下谈,不敢让孤知道是吗?”
“太子殿下!”胡大人面色一沉,无比失望地看着他,“来楚国之前,女皇陛下千交代万叮嘱,让太子一定谨言慎行,太子是把两国邦交视作儿戏吗?老臣真是对太子殿下太失望了!”
姬鹤羽怔怔看着他:“舅舅?”
开口的人姓胡,是南昭太子太傅,也是姬鹤羽生母那一族的亲舅。
当年姬鹤羽被过继为女皇之子,当选为储君,胡大人从中出了不少力。
幼年时的姬鹤羽容貌生得好,且温和有礼貌,看起来乖巧懂事,对上孝顺,对下彬彬有礼。
女皇见到他的第一眼,也觉得这个少孩子不错,过继之后,特地给他聘了最有名望的几个老师,学识渊博的亲舅舅做太子太傅,授他帝王之术,教他皇族礼节。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高手武者专门教他一人习武。
女皇想培养出一个文武双全的储君。
可不知为什么,越是长大,姬鹤羽就越表现出平庸的一面。
随着做太子时间越来越长,他渐渐明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意味着什么,知道身份地位能带给他什么,明白了权力能享有的好处。
他还知道,女皇没有自己的孩子,南昭皇位早晚是他的。
他在众星拱月的尊贵中迷失了自我。
他变得贪心不足,性情越来越急躁,甚至是暴躁,对待身边伺候的人毫无宽容之心,动辄打骂罚跪,甚至把宫女糟蹋致死。
但每次做出太过分的事情,他都会面对亲舅舅的训斥和不满,面对女皇的惩罚,渐渐的,他心里开始滋生出不满足,迫切地想要得到权力。
他想要为所欲为的权力,想要凌驾于万人之上不受任何人掣肘的权力,他想要的越来越多,开始笼络朝中大臣,开始派人勾结外面的商贾,大肆敛财,开始横征暴敛,偷偷加重偏远州城百姓的赋税,背着女皇做出许多不该做的事情。
与此同时,他的脑子好像被人下了降头一样,越来越蠢,越来越冲动,蠢到了亲舅舅都看不下去的地步。
此次出访楚国是姬鹤羽主动提出,可胡太傅担心他在楚国遇到意外,破天荒地提出跟随太子出访,原以为有自己在,太子至少可以收敛一些。
可他以为只是他以为。
姬鹤羽还没入皇城就展现出了他的傲慢无礼,进宫之后更是把愚蠢无知的特质表现得淋漓尽致。
若仅是愚蠢倒也罢了……
想到这里,胡太傅沉沉叹了口气,心头泛起无尽的后悔,烂泥扶不上墙,实在是扶不上墙。
他当初就不该在陛下面前力谏,以至于现在进退两难。
“太傅在想什么?”谭大人注意到他表情异常,像是明白他的心情,淡淡一笑,“万事自有定数,太傅不用想太多。”
胡太傅看了他一眼,缓缓点头:“嗯。”
四人被楚宫太监引到勤政殿。
谭大人和胡太傅注意到殿外站着成排的禁军,远远看见他们对皇后行礼,态度恭敬至极,礼节没有丝毫不周之处。
不止是勤政殿,他们方才进宫时也没有忽略,整个宫廷的守卫都极为严密,并不因为皇帝龙体欠安,而出现丝毫错漏疏忽。
“谭大人看出什么了?”
“楚国宫廷防守严密,但没有丝毫急迫紧张之感。”谭大人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方才在宫宴上,他们的大臣对皇后态度恭敬,没有不满,宫廷的侍卫宫人对皇后也恭敬有加,这些事实足以证明,皇后已经完全掌握了楚国朝政大权。”
胡太傅喟叹:“一个柔弱女子,竟比男人做得还好。”
“可能是因为,她是女皇的女儿。”谭大人说着,面上掠过一抹遗憾,“可惜……”
可惜什么?
谭大人没继续说,胡太傅也没追问。
进入勤政殿,晏姝命人给四位大臣设座。
胡太傅忍不住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的皇后,恍惚像是看见了南昭女皇临朝听政的威仪。
她很年轻,可威压浓厚。
原本也生了一副极美的容貌,然而在这种慑人的威压之下,容颜多美似乎都能被忽视,因为不会有人敢因为貌美就盯着她看。
他们只会臣服在她尊贵的气度之下。
若晏姝生在南昭,或者女皇回去南昭时把她带了回去,眼下就没有姬鹤羽什么事了吧。
胡太傅想到这种可能,心头一时复杂。
“诸位大人不远千里而来,本宫本该真诚相待,方才在宫宴上言语有些过激,还望诸位多多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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