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帘被带着寒意的风吹得微微摇曳。
萧越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紧紧拽住那根锦带的手青筋暴起。
他双目赤红看着昏死过去的沈晚,手慢慢地松开。
良久,萧越将沈晚揽在怀中,冰凉的手指在白皙的脖颈上那醒目的红色勒痕上轻拂着。
“为什么要想他。”
“为什么…不乖…”
“我真想就这样杀了你。”
萧越的眸中寒意毕现,言语中尽是杀意,语气却轻柔到极致。
“可我不能,我不能让你还爱着江辞的时候去死。”
……
意识渐渐回笼。
沈晚紧闭的双眼猝然睁开,入目是从前寝殿中熟悉的软烟罗幔帐。
片刻后,昨夜的记忆涌上脑海。
沈晚猛地从床上坐起,缩向角落中。
为什么…
为什么萧越昨夜的杀意来得那样快?
一心侍二主…
为什么萧越会那样说…他看到了什么…那时她在做什么…
沈晚一时间心乱如麻。
是那根锦带吗?
又是因为江辞吗?
萧越那猩红的的眼眶在沈晚脑中闪过,她可以确信,那时的萧越的确是有很重的杀意。
那是她身中一剑醒来后,在萧越眼中窥见的明明白白的杀意。
想到此处,沈晚的心中浮现巨大的恐惧。
帐外黑影一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挑开幔帐,现出帐外那个高大的身形。
沈晚惊恐地抬头,看着站在榻前的萧越。
他向前走了一步,坐到床边。
沈晚的手抓着锦被往后挪了几许。
“陛下…”
萧越看着在角落缩成一团,声音也有些颤抖的人,恼怒的情绪猝然从心底升出。
他猛地掀开锦被,一把拽住沈晚纤细的脚踝拖向自己坐着的地方。
咫尺间,萧越眼角的那颗泪痣近在眼前,沈晚将惊叫尽数压抑在喉间。
“如此怕孤?”
沈晚不住地摇头。
“撒谎!”一声低吼过后,萧越似乎又意识到什么。
他的手拂了拂沈晚的鬓发,将她的发丝别在耳后,声音软下来。
“不要怕,孤是来给你上药的。”
沈晚看着萧越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修长的手指挑起一抹膏体,然后点在她的脖颈上。
冰凉的膏体触及皮肤的一瞬间,沈晚整个人颤抖了一下。
“陛下,我才是你的奴隶…”
话一出口,沈晚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无比沙哑。
“嘘。”萧越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沈晚噤声。
然后温热的指尖将药膏涂抹开,敷在醒目的红痕上。
沈晚抑制着自己颤抖的呼吸,不敢让萧越发觉任何异样。
太近了。
她离萧越愈近,她便愈发害怕。
他一只手就能夺去她的生命。
但现在,他为自己涂药的手温柔到极致,就像…
就像她颈间的红痕不是他勒出来的一般。
就像几个时辰前,他对她狠厉的杀意只是错觉。
他和昨夜判若两人。
但越是这样,沈晚便越发不安。
因为不知什么时候,那温柔的面具就会猝然碎裂,露出狰狞的杀意。
“你好好休息两日。这两日,不必侍奉孤。”
萧越猝然出声,惊得沈晚心头一跳。
“奴婢…奴婢遵命。”沈晚哑着嗓子回道。
第70章 你该恨的是我
抹完了药,萧越站起身。
他看着还僵硬地维持着微微仰头任由他在脖颈间动作的沈晚,眸中暗了暗。
她现在,当真是怕极了他。
“好好休息。”
萧越一撩床幔走了出去。
良久,沈晚垂下头,又缩回锦被中。
她将头埋进膝间,柔顺的青丝便从肩头散落,扑满枕衾,看起来脆弱又凄美。
不知过了多久,沈晚感觉殿内有人鱼贯而入。
“国君,陛下有吩咐,还请您好好用膳。”
食物的香味透过幔帐传到沈晚的鼻尖。
可她没有一丝胃口。
帐外侍婢的声音渐渐有些颤抖。
“国君,陛下有吩咐,还请您…好好用膳。”
沈晚叹息一声,从榻上起身。
她刚掀开帘子,便有数名侍女过来服侍她梳洗。
沈晚坐到桌前时,发觉送给她的吃食,比在她给萧越试毒时还要丰盛些。
可在试毒时,无论盘中珍馐如何美味,沈晚都始终悬着一颗心。
即便再鲜嫩的鱼肉也只味同嚼蜡。
更别提如今。
她在再次感受过死亡的恐惧后,看着摆得满满当当的案几,心中只觉得浪费。
可若她不好好吃饭,那些婢女,大抵又会死了。
她执起筷子,将膳食机械地塞入自己口中。
酸甜苦辣咸,皆是无用。
仍然味同嚼蜡。
待那些婢子见她已经咽下了许多吃食,终于将碗碟撤走后,沈晚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强硬塞食物的感觉并不好受,胃中一直在翻腾。
婢子,沈晚几乎也立即起身疾步走到方才用来净手的盆盂前,尽数呕了出来。
一连两天,每每到了饭点,便有侍女将各色珍馐美馔摆到沈晚的面前。
她其实也很想将它们好好地吃下去。
这具身体本就羸弱无比。
若再不好好吃饭,怎么才能活下去呢。
可沈晚每每对着铜镜将药膏涂抹在颈间的红痕上时,便总有一种濒死的恐惧将她推向寝不能寐,膳不能食的深渊。
可是吃下去又尽数呕出来,比什么也不吃更加伤身。
再者,沈晚的神思总是惶惶不安,不过短短两天,她便愈发消瘦。
自晨间给沈晚抹完药后便消失了两天的萧越再一次出现在殿中,看到形销骨立,斜倚窗棂沉沉睡去的沈晚,抑制不住的怒气猝然迸发出来。
他大步流星走向皱着眉睡得极不舒服的沈晚,一把掐住她的脖颈。
熟悉的感觉漫上颈间,沈晚从噩梦中惊醒,眼前便也是一副熟悉的场景。
从噩梦中坠入更深的噩梦。
那天夜里的雷声仿佛又在耳边炸开,震得她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
萧越眼底阴翳必现,寒芒掠瞳,语气带了十足的愠怒。
“你就那般想见他?!想到茶饭不思,不过两天,就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就像昔日娇艳的花朵一瞬开败。
如瀑的青丝下,是一张削瘦而苍白的面颊。
那双眼眸中,也再没了流光溢彩的灵动。
“ 可是孤早就将他碎尸万段,任由豺狗分食了!”
沈晚在萧越大手的禁锢下忽而仰头,倔强地盯着萧越那双眼。
心底的恐惧触底后便仿佛突然生出一种不可名状的悲愤。
“对,我想他!”
沈晚哑着嗓子在萧越的手中悲鸣。
“我难道不该想吗?他是我的未婚夫君,他是天底下最温柔的人!”
她的手攥住萧越掐住自己脖颈的手。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该恨的是我!”
“你我之间的纠葛,与江辞何干!?”
“告诉我,你为什么如此恨他入骨?”
萧越的神色一瞬间愕然,他的呼吸颤抖起来。
“因为…”
“因为我…”
萧越喉结滚动几番,话语却最终滞在喉间。
他一双眸子愈发深沉,连脖颈上的青筋也清晰可见。
猛地,萧越拂袖一挥,扫倒了窗棂旁边的案几与屏风。
沉闷的碰撞声回荡在殿中,瓷物在沈晚眼前碎裂迸溅开。
她的脊背贴着窗慢慢地滑落,颓然跌坐在地上,浑身颤抖。
萧越近乎疯魔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好啊……”
“是,你该想…”
“你该想!!”
萧越一把扯起跌倒在地上的沈晚,倾下身在她耳边近乎咬牙切齿。
“既然如此,孤…今夜就带你去见他!”
错开的身形中,萧越的眼角溢出一滴泪,晶莹滑过朱红小痣,无声地滴落在地上。
“但是孤告诉你,你这辈子,也只能再见他这一次了!”
颤抖的呼吸从耳畔抽离,萧越猝然转过身,玄黑的衣摆消失在殿中。
良久,沈晚才颓然回神。
沈晚:你的笔力,可以用了吗。
系统:还要等上一个时辰。
沈晚看了眼天色,尚且还有几缕残阳。
够了。
只能见他一次,她需要的便也只是这一次的机会。
抹掉江辞的记忆,以后她在这殿中如何煎熬,都只算作她自己的,再也不必背负他的心意乃至他的性命了。
沈晚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那里的红痕想必又醒目了几分。
于是沈晚特意挑了一身领口十分高的衣服,将红痕尽数遮挡了去。
其余时间,沈晚便静静地坐在殿中看着夜色将最后几缕晚霞吞没。
殿中刚掌灯时,萧越如约而至出现在门口。
他立在夜色中,神色与声音都平静无比。
“随孤来。”
“到了江府,孤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如果过了时间,你还未从江府出来,你自己知道会发生什么。”
沈晚折下身形,对着萧越行礼。
“奴婢,叩谢陛下。”
沉沉夜色中,萧越与沈晚各乘一辆马车驶离皇宫。
车撵在江府门口停下时,沈晚一眼便看到了许多穿着南樾甲胄形制的兵将。
看起来是软禁。
即是软禁,江辞与江凝的性命该是无忧的。
沈晚看了眼身后那俩马车。
良久,车帘没有任何升起的迹象。
只一道沉闷的声音自其中响起。
“记得孤说的话。”
沈晚抬起头看向江府遒劲有力的门匾,敛了敛眸子,抬脚步入府中。
……
江府中,江凝将刚净了泥土的酒坛放在案上。
“还没开封便已经闻到香气了。”
“时季他还要骗我,说青州的桂花酿其实不好喝,明明…”
话说到一半,江凝的手顿了顿。
片刻后,一只修长莹润的手覆上江凝的手。
江凝抬眼便看到江辞温和的眉目,那双眼中蕴藏着的力量,是多年未曾变过的。
方才一瞬间刺痛的心又平和下来。
还好,她还有兄长在。
“砚书,阿凝。”
一道声音突然自身后响起。
江辞与江凝的身形都滞了一瞬。
第71章 前尘往事,尽数遗忘了吧
江辞与江凝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转过身。
不远处的圆形拱门处,静静立着一个纤瘦的身形,一袭白色衣衫在夜风中微微摇曳。
那处灯火阑珊,沈晚的表情隐在稀疏的光下看不真切。
朦胧遥远地像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梦。
“殿下…”
江辞的声音带了些颤抖。
“我来了。”沈晚轻声说着。
她迈动步子间翻动的裙摆突然就把这幻梦变得鲜活起来。
沈晚走到江辞与江凝二人面前,看到石桌上摆着的酒坛,盈盈一笑。
“去岁秋时,阿凝说这桂花酿要让我尝第一口,我没有失约。”
江辞眼尾泛起一抹薄红,他伸出手,指尖却在即将触到沈晚脸颊的一瞬间停滞。
那日萧越剑指他的眉心,然后一剑刺入他的武穴,废去他的武功也带走了沈晚。
可那时沈晚心口正中一剑,无论如何,他都没想到她还活着。
太多话堵在喉间,反而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沈晚顺着江辞的手望向他的脸,“砚书,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江辞摇摇头,“殿下,这些时日,你…”
“他要留我安抚东芜旧臣,我如今是他的傀儡,他不会轻易取我性命。”沈晚静静道。
“你放心吧,虽是傀儡,明面上却也还是国君,没有人会对我怎么样,我很好。”
江凝的双手拉起沈晚微微有些凉的手,放在掌心中捂着,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可是…殿下,你已经消瘦成这副模样了。”
沈晚的手在江凝掌心中轻轻挠了挠,“无妨,那道剑伤消磨人气,我近来胃口很好,过段时日就好起来了。”
拱门处没有光照到的地方,沉默地立着一道身影。
萧越那双眸子在夜幕下如同暗夜静湖,漆黑又深邃,难辨地盯着远处的三人。
沈晚醒来后,他从未见她笑过。
来见江辞时,她便是笑着的。
她与江辞是故剑情深,与江凝是倾盖如故。
而他只是在门缝偷窥的小偷。
他好像从来都是这般,也只能这般。
总是在见不到光的地方窥伺着为别人盛放的花朵。
连江辞能够明目张胆地给予她爱意这件事,都足够让他嫉妒地发狂了。
从前东芜一别,整整三年,是一千多个日夜的辗转难眠。
痛苦,愤恨,还有想念,一同在他体内肆意滋长。
背道而驰又复杂难解的情绪几乎将他撕碎。
多少次午夜梦回,东芜宫殿中的一事一物,还有沈晚的嘲弄也好,关切也罢,都没有了。
所有的一切都尽数化作齑粉在凉夜中消散,只剩他一个人躺在南樾皇宫奢靡却冰凉的玉砖上独自煎熬。
而三年后,在那春光浓绻,桃花葳蕤的时节再相逢时,他什么也无法说出口。
不甘,愤恨,抑或是委屈与思念,都无法宣之于口。
因为她穿着婚服,就要做别人的新娘了。
一千多个日夜的难眠,万般如同丝弦缠绕的心绪,都只能化作一句轻飘飘的,别来无恙。
江辞是何人,永远两袖清风,明月揽怀。
若没有他,沈晚与江辞早就是举案齐眉,伉俪情深的夫妻了。
可他又是什么东西?
暴虐嗜杀,阴晴不定的怪物。
沈晚怎么会接受自己那份阴暗又扭曲的喜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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